从媒介革命的视野出发,网络文学并不是通俗文学的“网络版”,而是一种新媒介文学形态。它颠覆的不是印刷文明下的雅俗秩序,而是建构这一秩序的印刷文明本身。
如何调整自己的文化占位和研究方法?如何从媒介革命的角度为网络文学定位?如何从一个更广大的文学史脉络中,重估网络文学的价值?如何在骤然降临的“媒介打击”中,率先警觉并自觉地承担起“文明引渡者”的使命?
如何定义“网络文学”
我们也容易把“印刷文学”的“文学性”想象成“永恒的文学性”,将其文学标准认定是天经地义的“神圣法则”。所以,我们今天要定义“网络文学”,要建立一套适合“网络文学”的评价体系。
从媒介属性出发,我们对“网络文学”定义的重心就要落在“网络性”上
而网络革命进一步打破了印刷文明的*生产和交流模式*——在以往的模式里,作者和读者被隔绝在各自封闭的时空里,作者孤独地写作,反复地修改,然后以一个封闭完整的作品呈现给读者;读者再在另一个时空“解码”,努力去揣摩作者的意图,并为自己的“误读”而惭愧。
电子媒介打破了时空间隔,把人们的各种感官再次解放出来,人们也从孤独的状态被解放出来,在“地球村”的愿景上重新“部落化”。而且,人们在印刷时代被压抑的参与感,也被全方位地调动起来,置于突出位置。
“粉丝文化”理论进一步提升了受众在整个文化生产活动中的地位和作用,强调粉丝既是生产者,又是消费者,具有强大的“生产力”和“参与性”。网络不仅是一个传播平台,而是一个生产空间
“开文”以前,只有少量存稿和一个细纲,网络为这种交流提供了“即时互动”“多点对多点”(即粉丝之间的互动)的平台:
网络文学生产机制:粉丝经济
一种基于“整体智慧”的“集体创作”、对前印刷文明的回复,“我通常是把参与文化看作是民俗文化逻辑在大众文化内容领域的应用。这些粉丝的作品可以看作是有关文化英雄的民歌和传说的对等物”。
集体创作
《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印刷业发展和市民社会成熟的结果,
网络文学兴起后,(《红楼梦》)“新文学”传统基本被绕过去,网络写手们直承中国古典小说写作传统,重新面对“看官”,这不仅是出于一种文化上的亲缘性,也出于生产机制上的相通性。
在孤独中反复打磨,以求完美精致,一朝付梓,洛阳纸贵——这应该是一种典型的与印刷出版机制相连的创作心理。印刷出版机制的限制也成就了经典作品的完整性和完美性。
典型的现代性神话,与对作品完整性和完满性的追求相连的是对不朽的追求,也是一种带有基督教神学色彩的现代主义信仰
网络时代的“文学移民”
“网络文学”的概念将逐渐消失,而“纸质文学”的概念会经常被人们提及,“网络类型小说”“直播贴”“微小说”“轻小说”等种种具体的、新生的网络文学形态,“纸质文学”如果不是作为一种“博物馆艺术”被收藏的话,也将作为一种极高雅的小众艺术而存在。
文学期刊和文学评论报刊、APP客户端也相继出现
绝不是“纸质文学”的数字化,而是“文学性”的网络重生
网络文学形态的变化,最直观的是表现在体裁和体量上,到了网络时代,介质终于取消了容量限制,只与读者的阅读时间有关
网络阅读主要花费的是读者的零碎时间,如最早成功实行VIP制度的起点中文网一般规定前20万字免费,以后按千字收费这个商业机制是建立在写手与读者长期磨合达成契约的基础之上,本质上满足的是消费者的需求
而跟“超长篇”相应的是“微阅读”和“轻阅读”
新的评论体系和评论话语
精简含蓄在“纸质文学”里是普遍的美学原则,这一美学原则也与理性主义克制压抑的心理模式深切相关,读者习惯于在有节制的放纵中深切体味,在对有限文本的反复咀嚼中充分调动想象力而自我满足。
而在网络时代,快感原则至上,人们需要大量地、直接地、充分地被满足。所以,在网络写作中,人们可以容忍一定程度的“注水”,却不能容忍“太监”(即作品没写完,没有圆满收场)。任何“留白空缺”“言有尽而意无穷”都会被视为“挖坑不填”的“不道德”行为,受众的想象力不再用于“创造性理解”,而是通过与作者及时互动等方式直接参与创作进程,或者干脆自己写“同人”。
以“粉丝为中心”的网络文学的首要价值是功能性(如“爽”“抚慰”“疗伤”“指南”),“审美性”是第二位的,所谓“言而无文,行之不远”。
网络时代,精英何为
,每一次媒介革命都带来一次深刻的文化民主革命,由于媒介壁垒、教育壁垒的进一步被打破,创作、传播成本的大大降低,很多粉丝创作已经和专业创作在艺术水准上不相上下。
“圈内资本”也可以和“官方资本”一样,成为可以转化为经济资本的象征资本。这就彻底打破了文化生产者与接受者之间的壁垒,也就彻底打破了印刷时代的工业文明体系下以“专业性”“知识产权”为核心的专家结构。
文艺生产不再是少数天才的专利,而是一种人人可为之事,至少是一种大多数人可以广泛参与的“部落化生活”
如果“作者中心论”的神话被解除了,“永恒的文学性”烟消云散了,文艺的生产和解读都是以粉丝为中心的,我们这些被文化制度认定的“释经者”存在的合法性在哪里?神庙已倾,祭司何为?
文学引渡的使命
需要深通旧媒介“语法”的文化精英们以艺术家的警觉去了解新媒介的“语法”,从而获得引渡文明的能力。
而是要“深深卷入”,从“象牙塔”转入“控制塔”,通过进入网络文学生产机制
学院派”研究者要调整自己的位置,以“学者粉丝”的身份“入场”;另一方面,要注重参考精英粉丝的评论,将“局内人”的常识和见识与专业批评的方法结合起来,并将一些约定俗成的网络概念和话语引入行文中,也就是在具体的作品解读和批评实践中,尝试建立适用于网络文学的评价标准和话语体系。
总结研究网络文学发展十几年来的重要成果(包括优秀作品、生产机制、粉丝社群文化等),特别是对其中具有代表性、经典性的作品,做深入系统的研究,在此基础上建立起一套相对独立的网络文学评价体系和批评话语,并在一个广阔的文学史视野脉络里,确立网络文学的价值意义。在这一批评体系主导下推出的“精英榜”,必然有别于商业机制主导的“商业榜”,同时也必然有别于“主流意识形态”主导的“官方榜”。真正“介入性”地影响网络文学的发展,并参与其经典传统的打造了。
“净网”行动和“资本”行动 成为了布尔迪厄所说的“文学场”,在这里,至少有三种核心力量在博弈——政治力量、经济力量、网络文学“自主力量”,媒介革命的力量
如何使印刷时代的文学星光继续在网络时代闪耀,如何将“网络文学”的“文学性”与“伟大的文学传统”连通,将粉丝们的爱与古往今来人们对文学、艺术的爱连通,让文学的精灵在我们的守望中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