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白那天早上兴冲冲的砸我家门到今天早上他又以同样的方式宣告他的到来,我就知道,这件事情绝对没那么简单。果真,还真被我给说中了。
我这次特别平静的给老白开了门,还特别和气的沏了一壶龙井茶倒在茶杯里递给他。他双手握着茶杯看起来欲言又止,咂了好几下嘴,托茶杯的手换来换去,看他坐的这么不自在,我直截了当地说。
“老白,你今儿是怎么了,怎么看起来不大利索了?”
老白听我这么一说,仍是低着头沉默,就在我以为他要永远这么犹豫下去,正在心里盘算着中午火锅店里的主打的招牌特价菜是选蟹棒还是虾滑,蓬蒿还是菠菜的时候老白突然开口讲话。
“姐,你说我怎么这么傻。”
老白边说边要哭出泪来,我被他的这一个阵势吓到愣了一愣,忙把桌子上的抽纸递给他,“你个大男人哭什么呀,有什么事情跟你青姐我说,是不是没找到那个女人,那有什么,你就当她死掉了,犯不着你这么魂不守舍的。”
老白突然抬头冲我喊,“不是,我找到她了。可是就是在我知道了真相之后,我才发觉自己当年怎么那么傻。姐,说真的,你······相信······命运吗?”
我看着老白那张步入中年的脸,坚定地喃喃道,“我不相信命运,我只相信自己。”
老白听完这个答复之后,停止了啜泣,晃了晃头,能看得出他在尽力使自己冷静下来,许久之后,他开口道出了后续的经过,“那天早上从你家出来之后,我觉得有点难过,心想我这么相信青姐你,你竟然都不相信我所说的,那么我就偏要找到寒梅把她带到你面前,好让你心服口服。于是连着数几天我一直都是在相同的地点也就是和平广场前面的那间咖啡馆附近,从早守到晚,我当然——没有等到她。就在我认为我再也等不到她的时候,嘿嘿,又巧了。”
老白讲到这里的时候,特意眉毛挑了一下,能看得出当时他内心的狂喜。他接着说,“就在昨天中午,我眯着个眼,中午那段你知道的人都会困嘛,我就想我就只眯一会儿,一会儿就好。在睡梦中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在拍车窗,声音很轻但却很有力量。我一下子睁开眼,发觉我蹲在这里守了好几天的想见到的人就在我的眼前。你知道的我肯定语无伦次,手足无措啦。我是个粗人嘛不是,嘿嘿。但我还是有意识的,我摇下车窗,问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我脑补一下他们的重逢场景:
她说她要到中山广场,老白一听,这可是个好机会啊,可以借机问一问这其中的缘由。上车后,老白小心翼翼地问:“小姐,我觉得你很眼熟啊,我们是不是认识啊?”
“没有吧。”她边说边低头,她使劲将胳膊上的金属手镯往衣服里塞了塞。
“她就是廖寒梅啊!那个金属手镯我之前可是见过的,是我买给她的,当时还花了我将近半个月的工资呢。那做工,那手艺,那色泽,啧啧啧,可真是没的说了。”
“小姐,你是不是几年前在天山呆过啊?”
她怔了一下,脸上扫过一丝慌乱,但是后来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的神情。
她对老白微微一笑,张口道:“师傅,您是不是问的有点多了呢?中山广场快到了吧。”
“然后呢?然后呢?”我早已按耐不住自己八卦的心。
“你别急啊,等我跟你讲啊。接着,我开车过了两个红绿灯,穿过了两个广场,三条街,拐了两个十字路口。
我实在是等不及了,又不敢再那么冒昧的问她,就假装是跟她叙些家常,说自己最喜欢村上春树的一段话,大意是这样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也许我们从来不曾走进过,但是他一直在那里,总会在那里。迷失的人迷失了。
我话还没说完她就脱口而出,“相逢的人会再相逢。”我通过车上的后视镜静静地看着她一直到中山广场。
她没有立即下车。我又一次问她,你是不是廖寒梅,是不是曾经在天山待了两个月,是不是会拍照是不是是摄影师。
我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我觉得那个时刻我的整个内心都被一种巨大的狂喜与激动充斥,我觉得她都可以不用回复我这个问题,因为我的心里早已经有了答案。
是,她就是,错不了的。她的眼神错不了,那个金属手镯错不了,还有村上春树的那段话也错不了,一切都是正确且顺理成章的,我苦苦等了那么多年,我盼了那么长时间,哪怕心里的泪早已流干,我仍在心里固执的认为她还活着。
那些在天山的回忆如陈年老酒般辛烈,我常常在每个深夜时分,每个黎明之际回想起那些美好的过往。是她,是青春,再也没有比这些更让我割舍不下的了。
那天,就在那个蓝黄相间的二手出租车内,我对她说了许许多多的话。我发誓,自从她消失之后我从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她默默的听我讲,时不时得还抬头疑惑的看着我。但是最终我还是将自己当初对她的那份美好的情感深埋在了心底,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成了家,有了妻室,过去的,也只能这么过去了。
可是姐,你知道吗?我有多么的后悔当时没跟她互留联系方式,这样也不会心有余念。哎呀呀,我真是傻,我真是傻哟!”
听老白在我面前叹息,我内心也有说不明的感觉,但也说不上是为什么。我问老白,“那你这次留人家的电话号码了吗?”
“没有,就这样吧。我心里想的,就这样吧。既然错过了那就错过罢了,这次能在偶然的境况下重新见到她,我已经很知足了。再说了,就算要得联系方式了那又能怎么样呢?我们也回不去了。终究她是要成为别人的妻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能对他讲,“反正感情这种事情,机缘巧合的很多。既然再见,便是有缘。你能想开我也就放心了。”
说完之后,又安慰了老白两句,他走了。
几个星期之后学校就放暑假了,敬一白的女儿特争气的得了全市的一个书画比赛的一等奖,有一次免费出游的机会。女儿想去新疆看看,不是常说天山的秋色美如画嘛。老白一听,二话不说,就带着女儿一路向西。
九十月份的天山已经有了些许积雪,其中许多还是冻到透明的冰棱子。山脚下的平地上还留有七八月份残留下来的新草,很是粗硬,猛地抚手按下去还扎手,掌上便是一些坑坑洼洼。
天山周围山峰的海拔并不算高,且和在山脚的草坪一样都是早已生有积雪。峰树郁郁葱葱,但也有沙土特制的坡地裸露在表面,远远望去整座山峰如人被打肿的脸一般,青一块紫一块的。
山脚处的湖水是如翠玉一般的发绿,在太阳的照耀下愈发清澈,水底的石头一块块的堆积在湖底,一眼就望得见。蹲下来斜看湖面,微波掠拂,起了一层又一层的纹痕,颤颤巍巍。不远处的二层石阶上,山涧溪水如瀑般泻过,那些翠莹发绿的水流在划过石阶后竟恢复了它最本初的颜色,白的通透,白的亮洁。天空一派蔚蓝,竟连空气都是清新到发凉。
老白带女儿游遍新疆,最后一站便是天山山腰上那个他曾经驻扎的地方。还是那栋老房子,两排独院。守林人也没换,就是年龄变大了,容貌几乎没什么变化。老白带着女儿前去问候老人,意外的说到了许多年前的那场意外。
老人也是唏嘘不已,当时境况太过惨烈,死了不少人。但是聊着聊着,老白就问老人,还记不记得当时那个常穿红色大衣的女孩子,我前几天还遇到她了呢。老人一听觉得很诧异,怎么可能?明明当时亲眼看到了那个女孩子的尸体在案发现场,被人搭救出来时已经是满面鲜血,早已停止了呼吸。老人缓了一缓,还是告诉他,不可能的。她绝对是已经去世了。
老白急了,说怎么会?明明前段时间还在出租车上相遇了,她也点头了,并且还是一样的面容,毫无分别。老人怕他是想不开,还没从打击中走出来得了癔症,就劝他到县政府的档案部去了解一下。老白就这么带着女儿马不停蹄的坐上最后一班去县城的汽车,历经一个小时四十八分钟。老白在墓园,亲眼看到廖寒梅的墓碑上张她俊秀的面容,档案部的人员又找出当年报道的通讯文章,他才迫使自己相信了有关廖寒梅已经去世了的现实。
“那前段日子在出租车里的那个女人是谁?为什么承认自己是廖寒梅?为什么她会有当时自己送给廖寒梅的金属手镯?为什么她要骗我?”一切一切的为什么一下子涌上了敬一白的心头,他想不明白,他想知道原因。深思熟虑过后,老白打算立马回家,找那个女人问个清楚。
可是。
可是,老天再也没给他任何再见到她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