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老小孩
2012-09-03 14:09:10|
母亲去了，留下父亲一人。我上班在外，为了不让父亲独守空巢，嫂子只好辞工回来。父亲虽然70多岁了，有嫂子照顾，我回家看望父亲的次数反而比母亲在世时更少了。
母亲卧病十余年，是父亲用一生笨拙的手为她端茶倒水、洗衣做饭，相濡以沫地送她走完最后的历程。母亲生前总是确啰父亲人老了还像个小孩，一辈子不谙世故，一天到晚让人放心不下。母亲一半嘲弄自己一半嘲弄父亲，说不如早死，父亲也好获得解放。
母亲葬礼完毕后，坚强的父亲当着三个子女的面突然失声流泪。这老眼浊泪是我平生首见。这是复杂情感交织的泪水。我们姐弟也都跟着默默垂泪。
母亲去世，对逝者是解脱，对父亲也是一种解脱。他不用再笨手笨脚一日三炊，嫂子的炊事会比他高明。他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再顾忌母亲没完没了的的唠叨。他可以随意走亲访友而不再有放心不下的牵挂。
假期接父亲小住，一进屋父亲就吁吁地将一只编织袋抖开。胖胖的辣椒、鲜艳的番茄、长长的豆角、翠绿的黄瓜滚了满地满地。口里一边不停念叨着：今年天旱，种的菜长的不成样子、不成样子......这是父亲第一次走进我的新居带给我的见面礼。
清晨五点，夏夜的闷热稍稍回凉，正是懒睡的大好时光。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响起，父亲的房门打开，接着，客厅里电视的声音传来。虽然声音很小，长年差睡眠的我还是被惊醒，辗转着不能入睡。早饭时，我打着哈欠揉着肿眼问父亲看的什么节目。父亲说他爱看某台早上的一档养生节目。看我没睡好的样子，父亲一脸的抱歉。
第二天早上，我又惯性地五点醒来，等待着父亲起床、开门、开电视的声音。等了许久不见动静，想是父亲累了，终于在难得的清凉中睡个懒觉。为了不惊动他的好梦，时近8点我才起床做饭。找遍房间不见父亲踪影。正在郁闷，父亲推门而入，手里拿着自制的绘画本，向我展示他早上在广场的作品——几幅钢笔速写画。原来，父亲有早起的习惯，怕惊动我们休息，又不敢看他喜爱的节目，早上4点多就起床散步，顺便满足自己画画的爱好。
早饭后，我将一辆自行车交给父亲。有它代步父亲疼痛的膝会更轻松些。并一再叮咛：大街骑车要小心、注意路口红灯、停车要落锁、中午要早回......父亲满口应承这上了路。
中午，我和妻包好了饺子单等父亲回来下锅。左等不见人右等不见人。电话打给父亲，父亲说自己正吃饭呢，拜访了50多年前的老战友，人家热请留客。香喷喷的水饺我们只好独自吃了。
第二天父亲出门，我特意交待不要轻易留在别人家吃饭，记着中午早些回来。父亲连说是。中午，妻子动手炖了一锅父亲爱吃的鱼汤，可是不见父亲踪影。拿起电话要打，父亲打来说在一老同事家挽留着不放行。
一锅鱼汤剩了大半。
第三天，我告诉父亲可以到书店、公园转转，中午我做几道好菜，千万别等着喊吃饭了。中午，我精心烧的几道菜刚端上桌，手机响了。父亲说在公园遇到一熟人，中午不回家吃饭了。我没好气地说，早上是怎么交代的，不要把别人的客气当热情，虚情当真意。七十多的人了像小孩。说完愤愤地挂断了电话。大声对妻子说，我们吃饭，不管他了。
我们正无味地嚼着饭菜，门响了，是父亲赶了回来。父亲大嚼着饭菜，一边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今天到了哪里看到了什么遇到了哪个。我则有一声没一声地吱应着不说话。
下午，父亲逛街回来，高兴地向我展示买回的两杆毛笔。父亲爱好写写画画出门净留意这些。两只毛笔一百多元，吓了我一大跳。父亲兴致不减地指给我说，这是正宗的安徽湖笔，老板看他识货还打了折呢。那语气不亚于在古董市场捡了个漏。我将两只毛笔并排放在掌里，其中一只弯得如象牙，正要指出来，想说这不过是商家卖剩的次品而已。可是看到父亲洋洋自得的样子，话又咽了回来。
不管两支笔是正品还是次品，不管它值一百多还是几块钱，只要父亲高兴就好。
父亲注意养生，饮食起居当然一丝不苟。某杂志上说，洋葱这种蔬菜有软化血管、降低血脂、预防心脏病之功效，多吃会如何如何的好。父亲如获至宝。洋葱经济实惠又能就地取材，正好院子里有大片空地，就到处种上了洋葱。我笑说，美物不可多用，洋葱再好也不能当饭吃呀。在浇种下、期望中，洋葱不负父望地丰收了。于是一日三餐，洋葱被腌之、炒之、熘之，吃到家人一个个都罢了饭。直至洋葱霉变、腐烂，最后一个个葬身进了粪堆。父亲又听说山楂是养生的一味好药，泡茶最好不过。在鲜果上市时，偷偷进城买回50多斤，倒了满满一箩筐。不出三天，鲜山楂烂掉一半。又过三天，仅剩四分之一囫囵果子了。剩下的晒成山楂干，隔年又都生了虫子。
送父亲上车回家时，我愧疚地说，我太忙，等有时间有条件了会带他出门看看。父亲无限向往地说，他的愿望是今生去一趟有天堂美誉的苏杭。我知道父亲年轻时当过兵、去过北京、上过朝鲜。可他那颗不服老的童心，已挡不住他头发花白、身躯佝偻、腰膝疼痛。
记得父亲曾扳着手指笑着对我说，咱村比他大的志国去年走了、玉锁今年也走了，现在他成了村里年龄最大的人了。父亲的笑里有着勇夺第一的骄傲和自豪。
我却笑不起来。亲爱的父亲啊，我不愿你做全村的最长者。而是要你返老还童，永远年轻得像个小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