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出一口浊气，陈涵缓缓的睁开了眼，打量着身边的环境。

熟悉的出租房，衣物散乱的摆放在各个角落，镜子中是一张清爽的脸，瘦弱的身子让他看上去带点病色，但他的眉眼之间尽是凝重，深邃的眼神使人不由自主的被吸引。

柜子上有一张合照，年轻的男女幸福的笑着，男人便是陈涵，另一个女人看着个子不高，梳着双马尾，让人一眼看去就想到可爱两字。

“呼，挺幸运的，这个世界里我和许慈还没有遇到那件事吗。”

于是陈涵一个翻身下了床，收拾好房间，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合照，就带上外套往门外跑去。

跑过一条街，转个弯，在路口的便利店里买两杯热牛奶，结账时服务生会推荐和他一个新款的面包，然后跑到两百米外楼下等着，顺便还能抽一根烟，在她下楼的时候刚好熄灭。

这套动作陈涵已经十分熟悉，不同的不过是熟悉的原因有些特殊。

在一条世界线上，他耐不住服务员的口灿莲花买了一个面包，从此以后他再遇到推销，只想把这个面包拍在服务生脸上。

没错，陈涵本来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每天接女朋友下班，过着小日子的人。

如果能够两人努力工作，换上自己的房子，便已经是他最大的理想了。

许慈从小和陈涵一起长大，两个人几乎是从来没有离开过对方两公里以外。

虽然没有经历过什么轰轰烈烈的表白，自然而然的就在一起了。

这种感情水到渠成，就好像我想你的时候，你刚好想到了我一样，美好而又自然。

每每回忆起许慈姣好的面庞，和她细心打理两人生活的样子，陈涵心中都有暖流涌动。但这本来平淡毫无波澜却又让人满心期待的生活，有一天突然打破了。

那天与今天一样普通，陈涵来接许慈下班，两个人牵着手走过天桥回到小小的出租房。许慈先蹦蹦跳跳的进了屋子，陈涵追在她后面气喘吁吁的跟着。

走过嘎吱作响的楼梯，陈涵正要开门，却发现门口放着一个箱子，陈涵没多想，只当是谁没扔的垃圾，口中碎叨几句就开门走进了房间。

就在这个瞬间，陈涵的人生轨迹从此被改变了。

先进去的许慈不见了，就是字面意义上的不见了，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证据被抹去，包括其他人的记忆中的许慈。

陈涵找遍了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甚至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到底有没有许慈这个人？

他浑浑噩噩的回到了出租房，相框中的男女不知为何留下了一片空白，只剩一个年轻男子独自笑着，仿佛在嘲笑着陈涵的无能为力。

陈涵发疯一般的大叫起来，歇斯底里的摔着房子里的东西，隔壁的房东听到了声音，赶过来制住陈涵。陈涵奋力挣开他，重心不稳摔倒在门口，一只手按在箱子上。

天旋地转，恍如隔世。

再睁眼，陈涵发现自己醒在一个陌生而又眼熟的房间里。他从床上弹起，看到书桌的本子上写着高三5班陈涵。他恍如从梦中惊醒，满头冷汗流下，这房间的布置和他印象中相差不大，但他一向喜欢黑白简色，房间里的壁纸却花花绿绿，墙上贴着不知哪里来的海报，所以他一时没有认出自己的房间。

他颤抖着手打开了房门，心里侥幸的想着，这肯定是什么电视台的真人秀节目，穿越时空是小说里才会发生的事。

然后他看见了他几年前就病死了的爸爸坐在沙发上，吞云吐雾，身前的烟灰缸堆满了烟头，没几年他就得了肺癌，憾然离世。一旁的妈妈一头白发现在尽是青丝，看到陈涵后招呼了一声，“涵涵你醒了啊，没几天就高考了，别再睡这么晚了。”

陈涵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像是陷入了冰窟中不停颤抖。他转身拔腿就跑，跑出门外，明明阳光明媚他却感觉世界十分陌生。明明前一秒他还在出租房里一转眼他却回到几年前的家中，死去的爸爸就在眼前，自己不得不承认时间出现了倒流。

他一路跌跌撞撞走在路上，不知何时已是傍晚，抬头凝视，他走到了从前经常和许慈去散步的河边。

他冷静下来，坐在河边的栏杆上。仔细想着现在的情况，既然穿越已经不可避免，首先说什么也要阻止爸爸抽烟，然后高考题目……可惜，想不起来了，但是一些大事件还是记得的，比如要多买房还有开发区。陈涵正坐着静静思考，只听见背后传来一声“陈涵你不要想不开啊！”然后被猛的一拉，人摔到地上，头痛欲裂。

陈涵咬牙切齿的直起身子，看到一个女孩低着头却偷偷往上瞄，眼眶微红，撅着嘴唇。

“陈涵，叔叔阿姨说你可能高考压力太大，但你也不要做傻事呀……你有不开心的事就和我说！”许慈说着说着眼泪又摇摇欲坠。

陈涵暗暗叹气，摸了摸女孩的头，记忆中许慈高中时还没有这么漂亮，现在梨花带雨的样子却让每个男人都硬不起……心肠。

“我没事，我们回去吧。还有，我喜欢你。”

“那我们回……你你你你说什么？”许慈双手捧着脸蛋，脸颊红得发烫。

接下来的日子里，陈涵成为了学校的风云人物。学习成绩突飞猛进，和校花许慈关系亲密，能写一手好字，唱歌也一鸣惊人。

陈涵度过了高考，没有意外的获得了理想大学的通行证，一时风光无限。他期待着每个明天，他逐渐忘却了穿越时空的事，只把它当作是一场美梦。

一个平淡无奇的夜晚，陈涵和许慈坐在河边的栏杆上。

“许慈，明天我们去看看我们的大学吧。”

“恩……好啊。以后我们也要一直在一起，敢始乱终弃的话我就……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两人的笑靥在黑夜中飘散。是夜，命运的齿轮契合，开始转动。

明媚的早晨，陈涵却感觉有寒意上身，手机响起，他接起电话。然后他全身瘫软在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陈涵只见到许慈最后一面，在交通事故下千疮百孔的她。灵堂上，陈涵望着棺木中苍白的她，脸色同样毫无血色。

更大的恐惧接踵而来。陈涵一眼瞥到角落里一个箱子，瞬间血液凝固，他一寸一寸的扭过头去，整个人浑身颤抖。棺木中空无一人。

他终于明白，时空穿越并不是命运给予他的恩赐，而是无情的戏弄。

在这以后，陈涵经过许多次的轮回，他总会在穿越到一个新的世界线后，在两年内收到一个箱子，里面装着的东西它命名为时空机器，一旦他的视野内出现这个箱子，许慈就会消失不见，整个人的存在瞬间蒸发，只有陈涵还记得她。

每个世界线中大致的方向不变，只是许慈偶尔性格爱好会变化。

陈涵试过记彩票号码，或者背高考答案，但是总会因为一些十分巧合的原因，好比彩票摇号机突然爆炸或者高考志愿被教育局搞错，而使生活回到原本的路径，他想这大概是人们说的时空的惯性。在决定人命运的事上时空会自主修正他原本的秩序。

时间洪流滚滚，凡人难越。

在楼下等了很久，许慈还没有下楼来。陈涵耐住心中莫名生升起的急躁感，漫步到马路对面，抽起第二根烟，烟雾缭绕中，他慢慢回忆起之前经历过的世界。

青年，中年，甚至老年。每个时间段的身份他都经历过，但他的身边许慈总是陪着他，按照原本的轨迹，从青梅竹马到白头偕老。

他遇到过各种各样的许慈。有脾气火爆雷厉风行的许慈，偶尔却会像小女孩一样抱着他哭；有温婉如玉知书达理的许慈，为他抚琴研磨时总是羞涩的低着头；有喜欢卖萌的可爱许慈，最爱张开双手踮起脚说着要抱抱要亲亲。有喜欢购物的许慈，有喜欢作画的许慈，有喜欢运动的许慈，不过她们都是，喜欢陈涵的许慈。

陈涵也问过自己，干脆放弃了不行吗。只是每次牵起她的手的那一刻，陈涵就明白了，自己辗转时空不停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我们淋过同一场雨，对着同样的荧幕开怀大笑，望着同一片星空许下过诺言，踩过同一颗梧桐树落下的枯叶。

每次许慈的消失，或许是清晨时身边空荡荡的床沿，或许是紧握的手突然失去了力度，或许是说到一半的情话只剩寂静。

陈涵心中的撕心裂肺都促使他启动时空机器。

然后轮回，无尽的轮回。

陈涵在楼下等待的越来越焦急，他也不懂心中为什么这么激动，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些不属于他记忆的碎片。不断闪烁的记忆片段中，他看见许慈躺在血泊中，一辆货车侧翻在一旁即将压倒在她的身上，他却在路边目睹着悲剧的发生，大声尖叫也无济于事。

陈涵的呼吸开始粗重，心跳声清晰可闻。他的指甲嵌进肉里，血液染红了袖口。他抬看向马路对面，眼睛里尽是血丝。

他看见了许慈走下楼，看到了他后高兴的挥了挥手，向他跑过来。

“等……一下。”陈涵的嗓音沙哑到发不出声，他看着许慈向他跑来，脑海中一片空白。

然后陈涵奋力迈着大步跑了出去，一个箭步推开了许慈。

他最后的印象里，只看到许慈诧异的表情。然后是一声尖利的刹车声，和许慈的哭声。

再次睁开眼，陈涵看到的是雪白的天花板，还有自己身体动弹不得躺在床上。

“我没死吗……还是又轮回了……不对，我还没有看到过时光机器。”

“什么轮回，你死了才好呢！”许慈头发散乱的跑进病房，做了个鬼脸，眼中却带着泪水，明显的黑眼眶表现她已经好久没有休息了。

陈涵因为自己也不明白的冲动，从车祸中救下了许慈，这个世界线也变得和以往经历过的不同，已经过了五年仍然没有出现时空机器。

虽然陈涵能细微的发现到，这个世界的许慈其实并不是原来世界的许慈，但又怎么样呢，能和她这样一直下去，不就是自己苦苦追求的目标吗。

你可以说这是脚踏实地，也可以说这是无能为力。

五年后的一个夏夜，陈涵带着许慈到老家小城。

镇子小，到了晚上路上就没有了人。路灯下，两人在路上肆意撒野，打闹在一起，最后一起躺在河边的草地上，对着天空大喊大叫。陈涵拿出一个箱子，点燃引线然后跑开，看着灿烂的烟火铺满天际，开出色彩斑斓的火花。

借着烟火的光芒，陈涵附身望着许慈明媚的面庞，笑意被点亮，眼眸间全是如水的温柔，唇畔微张。

良久，唇分。四目相对，眼神如波澜柔动。许慈眨着眼睛，捏了捏陈涵的脸，满脸红晕的张口道。

“陈涵，我爱……”

还没听清最后一个字，陈涵忽然感觉天晕地转，再睁眼，眼前是熟悉的出租房。

明明没有时空机器的出现，轮回仍然没有停歇。

所谓绝望，大概像花瓶落地前的一瞬间，在最灿烂的瞬间，一切美好却终将破碎。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没有看到时空机器，为什么世界线还是跳跃了！”陈涵发疯般的用指甲挠着自己的身体，把头往门框上撞，知道额头上全是鲜血。

突然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不顾头上的血，打开电脑。经过几天的研究与自己的猜想，陈涵明白了。人是不可能在自己本身的世界线上不停跳跃的，这样会影响时间的进程，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所以他的穿越其实是在不同世界线上跳跃，这个是陈涵已经猜到了的。

但是他想的还是太少。如果他跳跃到别的世界线，那么另一个世界线上，原本的他会怎么样呢？陈涵猜测那个“他”会被顶替，自动跳跃到其他世界线，同时在陈涵的不断跳跃中，其他世界中的“他”也有可能随机的收到时空机器，开始因某种理由开始跳跃。这样，不同世界线之间的“陈涵”不停的跳跃顶替，并且这一切都在最开始便无法阻止。

未来是必然实现的混乱，陈涵将在不同世界线中无限的出现又消失。

事实也是如此，陈涵接下来的时间里。时空跳跃变得越来越不受控制，即便他不主动启动时空机器，他一转眼的时间，就会到达另一条世界线。

走在天桥上，一个人静静地淋着雨。陈涵又一次遇到了许慈，但这次的许慈不同。只是第一眼看到她，陈涵就明白了，这就是自己想要寻找的许慈。

他们相视一笑，都明白对方知晓自己的想法。

“我数不清自己已经度过多少年相似的日子了，你过得还好吗？”

“我和你一样。但是，还好最后还是遇见你了。”

“我遇见过超级超级漂亮，身材也很火爆的许慈哟，但我想了想你那么矮矮胖胖的，没了我肯定嫁不出去，就忍住了，继续找你。”

“呸呸呸，本姑娘那么可爱，哪里会嫁不出去。我遇到过一个爱吃榴莲的陈涵呢，还有睡觉说梦话的陈涵，秃头的陈涵，眼神和你很像的陈涵。”

两个人开心的聊着，好像是很多年不见的老友。

只不过两人的眼眶都红了起来，因为他们知道，不久后他们会被下一对“他们”顶替，无限的世界线，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陈涵我真的好想你呀……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许慈没忍住，泣不成声。

“能完整地听到你说这三个字我已经很满足了，我也爱你，许慈。”陈涵抱过许慈，轻吻她的额头。

熟悉的温度，接着是熟悉的天旋地转。

一片黑暗中，陈涵不想去想为什么许慈会消失然后不停跳跃，为什么会出现时空机器。但是两行泪水自己流了下来。

又一次轮回，陈涵想要睁开眼却做不到，只听见周围有许多哭声，还有葬礼的乐声。

“这个世界线的我已经快要死了吗，这倒是稀奇。”陈涵想着。

但马上，他的心如坠谷底，他大口喘气却说不出话。

他听见了一个声音。“我们一定会完成老先生的遗愿，制造出时光机器，传送到过去！”

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他”也是陈涵，这个世界的许慈在某天因为车祸死在了他的面前，他悲痛欲绝，立志发明时空机器拯救过去的许慈，他到死也没有成功，于是留下遗愿给他的后辈和研究团队。

但是同一条世界线上的人不能影响过去，于是时空机器被创造后到了其他的世界线，那个世界线上的平衡就被打破，受到其他世界线的影响。所以许慈的消失与时空机器的出现几乎是同时发生。

陈涵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许慈会和他一样不停跳跃。原来他那天救下车祸的许慈才是一切的起点，本该消失的许慈重新活在这条世界线上，于是其他世界线上的许慈就会消失，来弥补这个空缺，不同世界线上的许慈不停消失再重现。

陈涵的意识消失，陷入了一片黑暗……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面容清秀的男子牵着一个楚楚动人的可爱女子，有说有笑的走上吱吱作响的木楼。

“我先进去了噢，快进来给本姑娘做饭噢！”

“知道了知道了，马上来。这里有个箱子不知道是谁扔的垃圾，真没素质。”

“许慈！……许慈，许慈？”

房间里一片寂静，没有人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