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逆流而上

很喜欢一个希腊神话,西西弗斯触怒了众神,众神罚他每天将一块巨石推上山顶,而当巨石到了山顶,又会重新滚落,西西弗斯不得不再次推巨石上山,如此周而复始,永不止歇。西西弗斯永远不会成功,然而生命就在这日复一日无意义地重复之中消耗殆尽。

这个故事曾经让我感到极大的悲凉。西西弗斯的命运,不就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命运吗?每天做着重复的工作,即使很努力很努力,以为就要成功了,却被现实的引力重重地摔倒在地,一次次地怀疑自己努力的意义何在?

然而加缪在《西西弗斯的神话》中给出了不同的解读,他认为西西弗斯爬上山顶所要进行的斗争本身就足以使其心里感到充实 ,真正的救赎,并不是厮杀后的胜利,而是能在苦难之中找到生的力量和心的安宁。西西弗斯的石头,是悲惨的源泉,也是重获幸福的踏板。

生命的意义,正在于在过程之中去不断地斗争,否则所有的生命都指向同一个结果——死亡。尘归尘,土归土,来此尘世一遭所为何来?

物理学中有一个定律,叫做熵增定律(热力学第二定律)。熵,简言之即无序性。该定律认为,孤立系统中趋向于熵增,即无序性会自发地增大。如一个屋子如果长期不住人,必定趋向于越来越混乱。物质的扩散必定只能自发地从高浓度到低浓度进行,热量只会自发地从高温物体传给低温物体。即便宇宙,很久很久很久以后,也终将走向一片热寂。

总之,事物只会自发地从有序状态转化成无序状态。要想逆转过来,则必须做功,消耗能量。因此,懒惰是容易的,放弃是容易的,破坏是容易的,因为这是自发过程;奋斗是困难的,坚持是困难的,建造是困难的,因为这必须要逆着熵增定律来。

物理学家薛定谔写过一本叫做《生命是什么:活细胞的物理学观》的小册子,影响了沃森、克里克、威尔金斯等一批现代分子生物学的先驱去研究DNA,研究生命的本质,开创了一个全新的DNA时代。

生命是什么?薛定谔认为生命以“负熵”为生,新陈代谢中最本质的,就是消除不得不产生的熵。生命通过不可思议的能力来推迟趋向热力学平衡(死亡)的衰退。生命,是从无序走向有序的建构,是逆着熵增定律的一个奇迹。

生命与非生命,就其元素组成上来说是没有区别的,而生命有机体之所以区别于非生命的无机物质,其差别正在于此——唯有生命,才能从环境中汲取“负熵”。而秩序之流的汇合和壮大,必然是要做功的,要耗能的,要奋斗!这是生命最本质的意义。

北大教授饶毅在一次本科生的毕业典礼上发表过一个题为《做自己尊重的人》的演讲,他说“从物理学来说,无机原子逆热力学定律出现生物是奇迹;从生物学来说,按进化规律产生遗传信息指导组装人类是奇迹”,“50年后返校时告诉母校你如何做到:在你所含的全部原子再度按热力学第二定律回归自然之前,它们既经历过物性的神奇,也产生过人性的可爱。”

所有的火焰都将熄灭,所有的变异都将归于平淡,所有的结构都将自行消亡,所有的秩序都将归于混沌。然而,即便明知一切都会消散,所有的努力都似乎毫无意义,但仍有一股力量,在无序中构建着有序,借助微弱之势逆流而上,利用其短暂的有序时光,成就如流星般的灿烂辉煌。这,就是生命,这,就是西西弗斯的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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