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世

我是怎么病的？我想不起来了。我躺在床上，头重得像一座山，小玉将我拖起来，将药碗递到我唇边。碗里是褐色的药汤，微微的有些辛味，有麻黄、桂枝的味道，我判断我应该是得了风寒。

我喝下药去，食管和胃立时有一种火辣辣的感觉，我想这应该是辛温药正常的反应，但随即我便感觉到了不对，火辣辣的感觉变成了烧灼感，仿佛要断肠烂腑。

我问小玉，“怎么回事？这药喝下去，怎么有一种灼烧感？”

小玉嘴角扬起，居然露出冷冷地一笑，将药碗稳稳地放在桌子上。我觉得她的神情不对，说，“你……怎么回事？”我的肚子此时已经如洞穿寸断般的疼痛了，“这……药里有毒？你对我下了……毒？”

小玉没有说话，但也没有否认，她是默认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恨……你太自私了，你根本就不爱我！”小玉终于启开了她那樱桃似的嘴唇，露出贝壳一样的牙齿，但却闪着寒光。

“我不爱你？我自私？我为了救你，身中三刀！”

“可是，你为什么不接受你父亲的掌门之位？”

“我都已经跟你说过了，我生性淡泊，喜欢自由自在，我担当不了掌门的重任。”

“你喜欢自由自在，就让我跟着你随风漂泊吗？我不，我喜欢雍容华贵的感觉，我喜欢被人包围着，被人赞美！”

“你不喜欢随我过清闲的日子，我可以给你写一纸休书，随你自由，你为什么一定要害死我呢？”

“哈哈哈，因为你不死，爸爸的掌门之位就不会传给我。”声音响在门外。随着房门打开，我弟弟卓奇志走了进来。

卓奇志走进来，却揽住了小玉，小玉竟没有躲避。“你们……你们……”我意识到了什么，他们是合谋来害我。但也晚了，我的眼前发黑，大脑渐渐失去了知觉。

第二世

扑通的一声，我摔在了地上，肚子很痛，好像被人踹了一脚，这个情景有些熟悉，我脑中电光火石的一亮，本能的意识到接下来将会有人用匕首扎我的胸口。我赶忙一打滚，滚出老远，睁开眼睛，果然见赵家三虎的老二赵黄手持匕首，一下子戳在了地上。

我急忙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撒腿就跑，身后传来了唾弃声，“熊包软蛋，就这还想英雄救美！”

我跑的很快，风在耳边呼呼响，我的头脑也随之清醒，但又糊涂了，我不是被卓奇志和温小玉毒死了吗？我怎么会又在这里？想到这儿，我又停下脚步，转回身看。身后赵家三虎，赵红赵黄赵蓝，围住一个穿白衫裙的女子，正动手动脚。那女子惊慌失措，连呼救命，俨然就是温小玉。怎么回事？又回到七年前了？七年前，我就是在城外大道上，在这种情景下遇到的温小玉，她被赵家三虎欺负，我出手相救，被赵家三虎捅了三刀。

温小玉头发凌乱，满脸的惊慌，一边忙乱的拨挡赵家三虎的咸猪手，“走开，走开呀……”一边向我恳求，“公子，救救我！”

她还不认识我，果然是回到了七年前，这是怎么回事？我一时还想不通，难道是做梦，我还没有死，正在昏迷？可是这也太逼真了，我怎么醒来呢？救不救她呢？她可是要害我的，这个狠心肠的女人。

我犹豫着，靠在一棵树上，心里生出一种幸灾乐祸的情绪来，我想看着赵家三虎欺负温小玉。“公子，英雄，求求你救救我！”没小玉的声音越发凄楚可怜，她的衣襟已经被撕破了，露出了雪白的皮肤。

我的心软了，这也许就是天性，我明知道她要杀我，但我还是不能再袖手旁观。我再次冲上前和赵家三老虎搏斗，但我这次没有被他们用刀子捅着，我这次已经有了防备。

赵家三虎一向瞧不起我，赵红说，“嘿嘿，臭小子，你还敢来？”

我当下来了个声东击西，向老二赵蓝冲过去，擦过赵红身边时，甩起一脚，踢中了赵红的下身。赵红惨叫着倒在了地上，赵家三虎被我震住了，老二老三呆呆地看着倒在地上嚎叫的老大，发愣。

我说，“还不赶紧送他去看大夫，晚了可就要残废了！”

小玉在赵家三虎逃走后，好久才从惊慌中镇定下来，冲我连连鞠躬致谢。此时的小玉头发凌乱，衣衫不整，我的心不由得一颤，仿佛蜡块靠近了火，慢慢的融化了。此时的小玉看上去还很纯洁，我怎么也不敢相信，她会像潘金莲一样，用毒药毒死她的丈夫……也许，我们的相遇，就是一个错误。

“谢谢您大哥！您贵姓？我该怎样称呼您？我该怎样感谢您？我可以请您吃饭吗？”小玉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我则冷冷地说，“不必了。”

我转身就走。小玉拉住我的衣袖，可怜兮兮望着我。我没有理会，甩开她的手。走了几步，背后响起抽泣声，我忍不住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小玉脸上，已经是满脸泪水，象雨后的花朵。刚才他被欺负时都没有哭，现在却哭了。我的心又不由得一颤，“唉……”我叹了一口气，也许这就是天意，这就是缘，不管事善缘，还是孽缘。我说，“我姓卓……”

我和温小玉吃了一顿饭，随后我便有意的避开她，再往后温小玉也不再找我了，我以为我们的孽缘就这样解开了，没想到她又到了我的家里，却是和我弟弟卓奇志一起来的。

我弟弟卓奇志比我小七岁，那年十八岁，长得高大帅气。小玉见到我很惊喜地说，“原来是你！”我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奇志说小玉被赵家三虎欺负，他把小玉救了，就这样认识了。

我想赵家三虎也是倒霉催的，为什么老去欺负温小玉？

不管怎么样，温小玉和奇志成亲了，成了我的弟妹。我一时间有些晕，记忆中小玉已经和我生活了六年，突然的反转成了我弟弟的妻子，我一时间难以接受，感觉很别扭。但这些他们并不知道，这只是我个人的记忆历史，和别人说，别人是不会相信，我只好默默的承受了。

父亲已经60岁了，身体很不好，想把掌门之位交给我，我同意了，既然不接受掌门之位也是死，我为什么不接受呢？如果我不接受，就要离家出走，躲避卓奇志和温小玉的迫害。可是我又担心父亲，卓奇志既然能害他哥哥，就能害父亲，我不能让他得逞。

我当上掌门之后，因为有了经历过的江湖经验，把桐城派管理的风生水起，我知道赵家有仇人，要把赵家满门灭口，但没有成功，我便提前安排了好手，暗中相助，为当地除了一害。

我一方面尽力做好掌门职务，一方面还需要提防卓奇志和温小玉，我知道，他们从未放弃对掌门的觊觎之心，必定欲除之我而后快。

我又病了，这一次我终于知道我是怎么病的了，我是在洗澡的时候有人行刺我，我气的！堂堂一门之掌，被人追得光着身子满街跑，成何体统！

温小玉端着药碗走进我的房间，将我扶坐起来。情景是那么的熟悉，几乎和上一次一模一样，只是现在温小玉的身份变了，她已不是我的妻子，而是我弟弟的妻子了。

我冷冷地说，“你先喝一口。”

温小玉怔了一下，说，“这是祛寒药，不苦的。”

我说，“你先喝一口。”

温小玉蹙起了眉头，“为什么要我喝先喝一口？”

我仍是冷冷地说，“你先喝一口。”

温小玉把脸沉下了，“你是不是怕我在药里下毒？”

我点点头。

温小玉生气了，咚的一声，将碗放在桌子上，转身就走。这时候，母亲走进房间说，“怎么啦？”温小玉委屈地说，“他怀疑我在药里下毒害他！”母亲笑了，“傻孩子，小玉怎么会害你呢？药是我让她熬的，难道母亲会害你？快把药喝了吧。”

我沉重地摇了摇头，“不用吃药了，我睡会就好了。”

“都睡三天了，大夫说一定得吃药，怎能不吃呢？”说着，母亲端起了药碗，说，“你要不喝，我可要喝了啊！”

从温小玉的表情来看，我已经判断出药里八成有毒，我怎么能让母亲喝呢？我说，“母亲，你不能喝。”母亲说，“你不喝，我就喝。”母亲语气里有些俏皮，仿佛那不是一碗药，而是一碗糖，我忽然想起了小时候母亲拿着糖块，跟我说，“我吃了啊，就是不给你吃！”

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我知道我说药里有毒，母亲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的，她可能真的会喝。为了不让母亲受到伤害，我果断的喝下了药，果然药里有毒，喝到肚里和上一次的感觉一模一样。

我痛苦的在床上翻滚，鼻孔嘴角流出了血，母亲脸上却露出了笑容，我很惊讶，我说，“这药里有毒！”母亲点了点头，说，“我知道，毒就是我下的啊。”

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我一定是听错了，“母亲，你怎么会……我可是你的亲生儿子呀！”

母亲坐到我床边，抿着嘴，笑意从她嘴角不断的溢出来。母亲拍了拍我身上的被子，说，“你放心，你不是我亲生的啊！”

我很震惊，这个震惊，不亚于母亲在我药里下毒，我说，“那我亲生母亲是谁？她在哪里？”

母亲说，“她已经死啦，掉进我们家后院井里淹死啦！”

我从来没听说过我们家后院井里淹死过人，这说明我母亲已经死了很久了，而且没有人敢提及。我再想问我母亲是谁，但我已经支撑不住了，意识一下子沉入了漆黑之中。

第三世

再次醒来，我感到很舒适，我正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被摇晃着，还能听到悠悠的儿歌。我睁开眼睛，看到一张皮肤黝黑的脸，这是一个很健壮的女人，我正是躺在她的怀中。

这个女人见我睁开眼睛，欣喜的在我脸蛋上吻了一下，说，“乖儿子，你醒了啊？”

啊，原来她就是我的母亲，我一下子想到了我的两次死亡，感到无比的委屈，我想和母亲诉说，但我却不会说话，我急得哇的哭了。

这时候房门打开，我父亲走了进来。此时我的父亲，他还很年轻，脸上还没有皱纹，头发也全是黑的。他说，“奇华怎么啦？”母亲说，“不知道啊，刚才睡时还好好的呢，这一醒来就哇哇的大哭。”

“是不是饿了？”

“也许吧。”

母亲撩开衣襟，将她的乳头塞进我的嘴里，我含着奶，心里涌起一种慰藉感，便不再哭了。

父亲说，“都一岁多了，该断奶了。”

母亲说，“他爱吃就让他吃吧，反正我的奶水也足。”

父亲说，“孩子不能这样惯着他，不如让他大娘带着，他见不到你，过几天他就不要吃奶了。”

母亲没有说话，但我却感觉她把我搂得更紧了，但父亲还是从把我从她怀中夺走了，将我带到另一个房间，递给了我的大娘，也就是给我药里下毒的母亲，她叫余慧芬。

原来那时余慧芬还没有孩子，父亲以为她不能生育，便娶了我母亲。

余惠芬不愿抱我，父亲硬把我塞到她怀里。父亲说，“我就这一件事对不起你，你也知道，我也是不得已，我不能没有后呀。”

余慧芬终于抱住了我，说，“那他母亲怎么办？”

“我给她买一座宅子，让她自己生活，我绝不会再去找她。”

“恩……”余慧芬点点头，父亲很高兴，说，“慧芬，你真好！”

父亲走了。余慧芬看着我，眼睛里流露出爱怜，我能感觉到她眼睛里的爱怜，是发自内心的。我心里很感动，我想她毕竟爱过我的，只是等她生了自己的孩子以后，便冷淡了我。但随即我从她眼睛里又看到了嫉妒，她把她的奶妈刘嬷嬷唤了进来，说，“你把李翠花领到井边……”余慧芬说到这里，便不说了，但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杀气。

我终于明白了，我的母亲是怎样死的，是被余慧芬害死的。我当即哇哇大哭，我的哭声很响亮，惊动了我的母亲，她要来看我，但被拦在了门外，不让进来。

我父亲又来了，说，“怎么啦？”

刘嬷嬷说，“断奶的孩子都这样，过两天就好了。”

他们给我喂米粥喂蛋羹，但我都不吃，我也不喝水，我知道他们要害死我的母亲，我现在才一周岁多一点，没有能力救我的母亲，我也不想活了。

过了一天，我已经哭得嗓子嘶哑了，但我还是不吃不喝，刘嬷嬷为了忙着照顾我，也没有去害我母亲，我父亲急得直搓手说，“要不还让李翠花养着吧，等断了奶再说。”我终于又被送回了我母亲的怀中，我就不哭了，我想我终于明白了，只要我吃着奶，我母亲就没有生命危险，就不会有危险，他们想让我断奶，门儿都没有。

我说到这里，饮了一杯酒，平复了一下心情。酒馆里人声嘈杂，像风吹过草丛，没有人注意我的娓娓叙述。对面的辛晓琪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已经听得入了神。这位女子看上去十六七岁，心智像她的年龄和眼睛一样，单纯好奇，她问我，作为一方掌门，桐城派掌门人之子，是什么体验？为什么我的父亲和我的弟弟都武功高强，而我却那么平庸？我只好实话对她说。

辛晓琪说，“这就是你吃奶吃到十三岁的原因？”

我点点头，说，“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