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节孩子的阿姨要提早回家,因为无人照顾,我便带着孩子提前回到老家,先生的理由是,在家有我父母帮着带,我能轻松许多。
我却深知武汉的冬天和北京的冬天,简直不是一个级别的冷。最终实在北京的霾太重,还是带着孩子回了家。
在城市关惯了的孩子,一下到农村,就像笼子里的猴子,你把笼子撤了,望着远远的空旷,不敢走。只要走出家门口以外,他就拉着我,不许去。这也就叫不安全感吧。因为这个“北京孩子”的到来,家里回村度周末的亲人便到家里来看他,不出意外地,人还没走近,他整个人紧缩起来,不愿意生人靠近,嘴里苦哈哈地念着,“都来了”,开始哭起来。有的亲戚带着同样大的小朋友一起来陪他玩,他不乐意,最后都怕惹他,只能站得远远的,或者坐一会儿就走。
直到呆了有三天时,我哄着他说要带他上村里的小卖部玩,他才乐意牵着我的手到外面走一走。随后他的表现越来越从容起来,常常是还没到可以买东西的小卖部,他已经在途中玩上了,往小河塘里扔石头,可能小孩天生喜欢抛物体,听石头落地落在水里的声音,玩起来他可以跪在地上玩一下午,特别专注。
之后的一些天,他的胆量大了起来。每天一吃完早饭,走到家门口,都要拉着爷爷往屋旁边的堤坝上,很陡的坡,要爬上去,有时如果我牵不了他,便教他可以捡一根树枝,自己也可以撑着往上走,他很喜欢这个主意,捡小棍子小树枝就成了他又一个乐趣,有时还专喜欢捡大的。对于孩子游玩的天地,我这个当妈妈的,也随着孩子的探索,发现原来呆在农村,确有很多惊喜。农村走到哪里也不会缺菜地,地里常常会被一些人家摆上很多砖头铺好路,以免踩上泥,有些人家还会丢几把生了锈的菜刀在一旁,有一天当我决心牵着儿子进去认识一下各种菜时,发现完全没有必要,孩子会自发地像看到好玩的东西一样,拿起来剁泥土。同时菜地里还会有人备着一两个很大的类似水箱的东西,可能是为了方便给菜浇水用的容器。儿子便会很好奇地看着大水箱里略微黄色,但是透明见底的水看很久,可能他很少看到这样的情景吧,一直都不舍得走。
在家里,他学会了骑滑板车,无论是需要夹腿滑动的还是需要一条腿踩着跑的,因为家里门口是一个很大的地砖铺的地面,相当一个篮球场大,又不用考虑有交通和车的安全问题,放心大胆地滑,有一天他跟我说,“妈妈,我要快的感觉。”
后来有些亲戚再看到他,都很惊奇,说他完全变了一个人,现在看到谁上来就叫,伯伯叔叔阿姨各种,那种语言简直就是你家即我家的拥有感,极尽大方。
最有意思的是,到了正月十五那天,由于今年我家是闹灯坐家,可以说是我所经历的最热闹的一次。那天我牵着他去追闹龙灯的队伍,追着追着,他被大马路旁边的田埂完全给吸住了,他手里拿着我摘给他的一根狗尾草,头也不回地一直沿着田埂走,遇着有路一下断掉,他卯卯劲,跨过去,实在不行就爬。那天的天气特别好,我顶着中午11点的大太阳,鼻头沁着汗,站在那片我小时候上学所路过见过玩过的那片土地上,一下静在那里。我唤他,他不应,再唤他,他不答,完完全全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我不知道如果一直走下去,他会走到哪里去,但是儿子那样的时刻,我一直没有见过。像一种天然的,静谧的美。
我相信那天他走了出生以来最长的路,毫不知累,还要继续朝着山坡爬去,以至于闹龙灯的队伍早早结束已经回了家,他还在路中不肯走。我低头看着这个小不点,没有打扰他,只是怕他饿怕他累,撕了个鱼肠给他,在接过我手里零食的那一刻,他的眼神里,有种是些小玩意的不屑。仿佛这些东西远远不如他脚下的长路、田埂够劲。而在此以前,在我们北京的那个小家里,他天天闹着要吃糖,要吃零食,玩着各种我给他的新鲜时兴的玩具。
见证他变化的,当然不止我一人。周围的邻居、亲戚,都乐此不疲地谈论着他的变化和刚到来时的滑稽。
作为妈妈,听在耳里,实为两难。
正月十五过完,我们携着行李坐上了回京的动车,我早已提前告诉他,该回北京了。他不知所以然的眼神里,并没有太多反应。直到到了家我抱着他上楼,走在并不宽敞的楼道间,他一下认出来了,说,“这是姑奶奶家。”我瞬间就笑了,告诉他,“这是你的家,姑奶奶已经不在这里了。”而他,即将迎来新的保姆。
回来的第一个晚上,他说,“妈妈,我怕”。每一次换一个地点,他都需要两天熟悉,哪怕是住了两年多的家。我抱着他,说别怕,妈妈在。
对比,从他恢复新年第一节的早教课里显现了出来。
亲子课是儿子早教内容的常规课,我带着他,其它基本同课的小朋友初六后便恢复了课程,而我们已经离开了40余天,例行的自我介绍、say hi环节,儿子变得沉默起来,他像一个外来懵懂的乡下孩子,失掉弹性,看着周围小朋友和家长唱着跳着,只靠在我身旁,表现出了陌生与胆怯。要知道以前,每一节课他都不会消停地乱动乱跑,毫不顾忌。
作为妈妈,城市的节凑在高楼围墙中靠拢逼近人的内心,我带着孩子,同样也感受到了来自早教中心、老师、以及家长们的节凑与思维秩序,我发现我是需要和接纳这里的,我能迅速调整自己的心态,进入这里的生活节凑,觉得还是回来好,一切拥有了界限、有了范围、有了时间点,当我带着小宝回家,我更坚信,还是应该回到这里,这里有我们熟悉的更多、追求的更多。
第二天,感统课,一种运动课。一件事又令我动摇了想法,且吃了一惊,老师们摆起“小楼梯”、“小山洞”、“小平衡木”等一些障碍物,让每个孩子越过这个障碍,到终点拿一颗球投到规定容器里,再继续爬。当孩子自己跨上去时,我牵着他,这才发现,嗬,这叫什么运动?这些障碍物对于儿子来说已经完全不在话下,他蹬蹬蹬一下将小楼梯踩在了脚下,很明显地,我感受到他腿力的结实,有力了许多,壮实了,那种天然的男孩的特征与力量一下显现了出来。啊,在那一刻,我只能说我太鄙视那昨天还在萦萦绕绕的城市回归。
是的,到底呆在哪里,对孩子是有好处的?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道理是不假,任何一个孩子,无论在哪里,都需要与父母呆在一起,可是明明有机会让孩子感受到大自然,让他有一个快乐、无拘无束地童年,为什么要让他到城市的高楼里困住,去被那所谓的城市文明,吃流行的零食、上时兴的早教、玩商人们搭建的假丛林乐园、和使他聪明的玩具所包装?好像一切都是被处理过的人生,没有得到解放。
到底哪一种好?
我想有些事情的确没有唯一标准,城市孩子玩惯了泥土与田野,到了城市不一定能适应,但是面对城市文明,多少又会有差距。
作为妈妈,我很痛苦,我常常对自己说,无论在哪里,母爱是孩子第一位的,除却这些,父母的命运,就是孩子的命运,他必须跟着我们。
而在农村,在我那空间巨大的家里,同时缺乏文化氛围的乡村气息里,我想培养孩子习惯,培养他阅读、培养他不看电视、培养他的见识,而在那样的环境,那个我现在接受了,但曾经奋不顾身要逃离的家乡与环境,我不想让孩子呆在那里,我相信最终解放人心灵的,终究是精神。
我能做的,只有尽量在城市里多带他去野外、去不同的地方,不怕脏、不怕麻烦地,任由他放开了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