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园林的设计者是富有浪漫主义的天才。
史书上这些天才的名字像闪烁一瞬的星星,没有更多的笔墨留给他们。
实际上,这一切精妙的设想大多都来自帝国的最高统治者。
我们或许会说这个皇帝那个皇帝昏庸无能,但他们从小就被灌下了几千年老祖宗的智慧和脑洞,若是吸收得好,就是治国理政的贤君,同时也会是个诗情画意的鉴赏家;若是营养不良,那脑洞可能只开在了风花雪月上。
“传说东海之东有三座仙山,一曰蓬莱,二曰方丈,三曰瀛洲。”
北海的琼华岛,寓意用美玉建成的仙境宝岛,取自蓬莱仙岛上食用可长生不老的花。颐和园内设有“海上三仙山”的布局,造南湖岛、团城岛、藻鉴堂岛以喻三仙山。圆明园福海之中的蓬莱瑶台,取材于神话里的蓬莱仙岛,东湖之中有嶙峋巨石堆砌而成的大小三岛,以象征三仙山。
飘飘然如羽化而登仙,永生不死,驾鹤而行,仙山的缥缈和出世是皇宫贵族的精神寄托。手握权势的皇帝或许只是紫禁城摇篮里的大婴儿,他拥有着千万丈的土地却不可望也不可及,光是每日跪在脚边的文臣武将,递着成堆的折子,里面记述着九州的故事。可九州在哪呢?明明实打实地踩在脚下,却好似流沙一般虚无。
在圆明园后湖区环湖建了九个小岛,是皇帝看得见的九州;而整个园林的布局象征着全国的版图,表达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皇权宣言。
皇帝有天大的权力,却望不过天踏不出城,于是传闻里的仙山,最负盛名的江南园林都要搬到眼前,以填补内心强烈而空虚的占有欲。偌大的皇家园林,不过是皇帝自己一场瑰丽而易碎的梦。
北海,颐和园,圆明园,还是哪个园哪个海,现在都有了统一的定位——景区公园。被评上4A5A的称号,每年吸纳着无数的游客前来参观。
我们踏过的路,曾经有爱新觉罗氏的出游,有英法联军的入侵,挨过八国联军的炮火,有军阀纷争的抢夺,经历了多次的修葺和疏浚,才面向社会敞开怀抱。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梳妆打扮后重新坐回到了那个石板凳上,静静地望着漂洗过的天空,你想知道的故事,他都会一一告诉你。
我曾经拥有一切,我曾经失去一切,现在也不是一无所有。
被烧了的木质建筑,老佛爷挪用军费也给建了起来,国库空虚,内忧外患,实在恢复不了的,就有我们集中西精粹为一体的万园之园。没有多余的资金修复,有贪婪的官僚、军阀、奸商巧取豪夺,曾经的艺术博物馆麦垅相望,面目全非。
在踏足圆明园之前,我还曾抱有过幻想,兴许它还是个花园,只是与全盛时期相差甚远,结果是我错了。我就像故事里那个眼睛被治好家里却被坏人搬空了的老人,眼前是空白的,仿佛仍是看不见那般无助。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只有大片大片茂密的杂草和树木,每一块大面积的空地中间只有一块石碑,刻着历史的名字。一旁不起眼的石砖整整齐齐地铺展着,那是烧不掉的搬不走的毁不掉的烙印。
木结构是一抔黄沙,狂风一卷,带走了一个朝代,连缅怀都只能对着苍白的天空。
来到西洋楼区时,每走一步,身体的所有器官都产生了共振,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
雨果说,“你只管去想象那是一座令人心神往之,如月宫的城堡一样的建筑。”它为这个东方古国赢得过至高的荣誉,它曾是中华民族艺术的殿堂。
它就在眼前。
历史书上那张照片,还有简洁的一句概括,笼罩了1860年的漫天烟火。
究竟是人类艺术的损失还是一个王朝的悲剧?
我只知道那天阴沉沉的,雷雨还没有赶来,像极了幻觉中的前夜,大家都涌上前笑着打卡,比着大拇指或是剪刀手,四散的汉白玉重新组装了起来,大水法搅动了鲜活的泉水,这座夏宫准备迎接一场持续百年的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