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和老婆经常吵架,这次吵得更为厉害了。她嚷嚷着:“好,既然你这样那我们就离婚好了!”我也在气头上,高声附和着,似乎生怕自己声音小了让她看到一丝懦弱。“离就离!”
今晚,我们两人睡在床上,各把头别向一边,一张床被我们睡出了两张床的感觉。她默默哭泣着,抽动的身体让整张床都在微微摇晃,直摇进我的内心。我心软了,想要安慰她脆弱的心灵,可是一想到那件事,我就不由一股气直冲脑门。所以,就在她的哭泣下,我近似冷漠地进了梦乡。
没想到我竟然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的前三世。前一世,我竟然是一个萤火虫,乖乖还真有投胎成虫子的呀。那我为什么会成萤火虫呢,这原因还得从第二世说起。
天空碧蓝如洗,四月的春风吹拂大地,莺歌燕舞。如明镜般的湖泊映着周边的青山,映着天空的纯净。湖泊旁是一棵参天的榕树,枝杈伸得四面八方,一簇簇的叶子拥挤在一起,已经热闹地吵吵嚷嚷起来。那垂下的气根盘根错节,直扎在地上,一看之下,这颗榕树宛如一个龙钟老人。相对比起来,另一颗榕树就显得落寞了许多。它没有树冠,像一根粗柱一样颓然挺立,上面焦黑一片。
榕树构成的巨伞旁便是一棵棵柳树,绕在湖泊边,抽出的新丝随着春风荡漾不止,仿佛漂亮的姑娘正在梳理着自己的秀发。没错,我这就是这些姑娘中的一员——一颗柳树。
相比其他柳树,我似乎显得营养不良,个子不高,“头发”还少。其实吧,这都得拜旁边的榕树所赐。独木成林的它蛮横地遮蔽了大半的土地,而我不幸中彩,刚好处在它的“保护”之下。攀在高山上的太阳公公看不见我,得用阳光扒开他浓密的树叶才能找见我渺小的身影。好不容易来串门的雨水也找不到我,得在风的帮助下才能给我些许湿润。
对此,我很抱怨,指责它的横行霸道,但它从不搭理我,就像一头大象从不搭理一只蚂蚁的无理取闹。
你别和它说话啦,它从来没有说过话呢。一位老前辈对我说。
为什么呀?我说。
谁知道呢,它都活了几百年了,搞不好是上千年。
难怪那么大呢。
有时候我就想着,要是我成了一颗榕树多好,活个几百年也能当这帮树的爷爷的爷爷了。不过回头一想,活那么久,就那么一动不动,还真不好受呢。
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在高谈阔论。那谈些什么呢?会谈我们谁谁又长高了几寸,会谈树上落了几只鸟儿。但有的会呆呆的,太阳升起,它会说:“太阳出来了呀。”到了晚上月亮高挂很久的时候,才恍然地说:“到晚上了呀。”所以不要问它们问题,问了的话,如果简单它会当晚告诉你。而如果不幸,这个问题稍微有点复杂的话,一个月之后它才说“我不知道。”当然还有更无聊的,它会数自己长了多少叶子。它从白天数到晚上,又从晚上数到白天,从一到一百再到上千。专注的时候,不能有风,有雨,还有我们的打扰。一天,一个不幸的小伙伴就在他数到六百七十八的时候问他数到哪了。它一愣,自己也在想数到哪了,从此一个月都没理那棵问它数到哪的树。
我更喜欢阴雨霏霏的时候,那时湖上弥漫着淡淡白雾,如梦如幻,仿佛大地都沉浸在这诗情画意里。这样的场景总能勾起我的怅然若失,似乎一种强烈的情感萌动在我的心底,就要破体而出,但当我去抓的时候,它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个女子突然闯进了我们的领地。她身着一袭白衣,拿着一把古剑。披散的头发如同瀑布,明亮的眼睛就像星辰,精美的轮廓让我们一切美景都显得黯然失色。看到她的第一眼起,我就在想会是天上下凡的仙女吗?又不禁遐想着,她是不是天上呆着无聊跑到下面洗澡来了。
她看了一颗又一颗的树,整个湖泊都走了一圈,最后才看到营养不良的我。看到我的时候,她先是平静而后眼睛一亮,“我终于找到你了!”
那些同伴们都说我哪来的狗屎运,竟惹得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亲自来找我。我也很无辜啊,但又不能问这位姑娘,你是不是想不开,竟然大老远来找一颗树。
我们又回到了以前的生活,聊天的聊天,发呆的发呆,无聊的无聊。只是这道风景图上抹下了一道靓丽的色彩,怦然心动地绽放在整张画卷上。
她总是一声不吭地在我的柳絮下修炼,偶尔会用柔嫩的手抚在我粗糙的表面,一股气流便会从她掌中传出,舒爽地流淌在我的枝干与叶间。后来我知道,那是为我传法力。
“你要快点修炼,我可不会这样一直传给你。”一天,她这么说道。
我无声地回答:“好的。”
我的伙伴们可真是嫉妒坏了,世上哪有这等好事啊。我这个不壮、还不高、平时就处于半发呆状态的小子怎么能得到这位仙女的青睐?它们开始竞相展示自己的实力,高大的树,长长的柳絮,碧绿的叶子。但不管它们有着多么旺盛的生命力,她至始至终只看着我。
唯独那棵大榕树显得风雨不惊,一副看破红尘的高深模样。仿佛一切,它都知道了。
这样的传功,不懈怠地传了十年。我长高了,柳絮飘扬了,更重要的是我达到了半妖的状态,能够说话了。
一股庞大的记忆忽然挤进我狭小的脑海,让我头晕脑胀。之前老是抓不住的萌动,老是让我感觉空落落的怅然若失,终于明了地展示在我的眼前。呻吟声惹来她的注目,她紧张而又担忧。终于,我像一个老熟人一样地看着她,开口道:“师姐,好久不见。”她泪眼婆娑。
二
上一世,我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师姐并不比我大多少,也才满十七岁而已。我们居住在仙灵山的山巅之上,它是最高的一座山峰,如剑般刺入厚厚的云层上。
清晨,第一抹阳光会微微驱散缭绕的雾气,从上往下看,可以看到连绵不绝的山脉和一群山怀抱的凹地。到了下午,万道霞光将四周染得金黄,美得让人无法以言语来形容。而到了夜晚,山峰矗立星空一隅,似乎随手可摘下星星和月亮。
仙灵山之所以叫此名字是因为它的山峰之上终年都有浓厚的仙气,非常适合修炼,也因此这里常年都会碰到一些飞禽走兽。最多的是仙鹤,它们飘逸的身姿游荡在天地之间,叫声空灵而悠远,仿若从仙界下来的仙使,传递着对未来的预知。其次还有猴子,这个灵性的动物常攀在山间嚎叫,荡在群山之间。有的时候,你不得不佩服它们,那么高的山,几下功夫就到了。它们还显得很神秘,在雾气中看到它们的时候只要眨下眼睛它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等你觉得它们真找不见的时候,又会忽然看到它们荡在藤曼上的模糊身影。
它们似乎总是注视着我,等我一眼看去,又争相逃离。一次,我特地放置了师姐做的几个美味鸡腿在地上,想和它们交个朋友。可是它们却偏偏没了影。我守在那里,眯着眼睛,等得都快睡着了。当勉强打起精神,看向那边的鸡腿,却早就空空如也。那群猴子嘴里正叼着鸡腿,顺着藤蔓到了另一座较矮的山上,嘴里“叽叽”的叫,似乎在对我的嘲弄。我可气坏了,回头对师姐说起这个事,她只是笑笑。看到她的笑,我的郁闷心情也就没有了。
偌大的山上只有我和师姐,若其它动物还算的话,应该还有公鸡和母鸡。
师姐常常要求我静心修炼,可是好动的我,哪有心思一整天都盘坐在地上或者打木桩呀。即便在师姐的强迫下,也是心猿意马、三心二意,所以我常常趁着着师姐修炼的时候偷偷下山。
几千米之高的山要下去可是需要勇气的。在初来乍到的时候,恐高的我连看一下脚都会发抖,并不由自主地想着,万一自己打滑掉下去怎么办。或者更不可思议地想,自己着了魔主动跳下去该怎么办。但随着在山上生活的时间越来越长,天天都面对这高度也就成了再稀松平常的事。终于有一天,在一帮猴子的“叽叽”鼓动下,我顺着藤蔓一滑而下,从此我也便成了山间的“猴子”。
群山环抱着一滩如明镜般的静澈湖水,上面偶尔的丝丝涟漪让里面的天空都起了一层波澜。柳树环绕在四周,飘飞的柳絮舞动着诗的味道。我尤其喜欢柳树中的两颗参天大树——榕树。
粗大的树干记录着岁月的流逝,伟岸挺拔的身躯就像一座拔地而起的大山。遮天蔽日的密叶将阳光散成片片斑驳,星星点点的落在绿色的草毯上。偶尔风一刮来,翻飞的叶子如同一个个小小的精灵在天空跳着舞落入大地的怀抱。
两颗大榕树成了我最真挚的亲人,我都把名字给想好了,高的一颗叫榕树爷爷,矮的一颗叫榕树奶奶。这下我便有了除师姐外的两位亲人。
“榕树爷爷啊,你说我怎么才能和那帮猴子交个朋友呢?”
“榕树奶奶,你看你又矮了。咦?不对,是榕树爷爷又高了。”
“你们要是能说话,那该多好啊。”
两颗榕树的优点便是能静心下来听我说话,但这也是它们唯一的缺点。
下山挺容易的,但上山就显得很难了。我得顺着垂下的藤蔓笔直地攀上几千米高的山峰,还好我也是有微薄法力的人,借着法力不用一小时就能到了。而如果不用法力,我敢打赌,我这小身板在爬到一半的时候便不堪而绝望地落下。
师姐总是沉在修炼里,一闭关便是一个白天。晚上是我们难得的相处时间。
“你今天是不是又下山玩了?”师姐十分老成地问我。
“我想为你改善伙食啦,给你带了两条鱼,怎么样喜欢吗?”我笑着说,并从水缸里拿出两条鱼来。鱼不甘地摆动着身体,甩出一串串水珠。
“那这次原谅你了,要是有下次的话就给我面壁思过。”
“好的。”
我们围坐在火堆旁,炽热的火焰铺开一层热浪照得我们面孔闪着橘黄之色。插在旁边的鱼变香了。
“师姐,我们的师父去去哪了?”
“很远很远的地方。”
“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因为要保护我们,所以你要努力修炼,让自己成长起来,让自己保护自己”
“嗯。”顿了顿,我又说:“我也要保护你。其实我也想像师父那样,练出让人长生不死的丹药。这样你一颗我一颗,都不死,永生永世在一起。”
“好啊,那我等你好消息。”她笑着。
柴火在火焰中爆裂着,爆出些许稍纵即逝的火星。我变得高兴起来,继续说道“那师姐,你有什么梦想吗?”
“梦想?”她的眼睛惊疑不定,似乎很诧异我会问出这个问题。“看来你长大了,知道梦想了。哈哈。”
“是什么嘛?”
“修炼成仙。”
“这个好难。”
“是呀。”她叹了口气,“所以才叫梦想。”
“我记得有一个叫什么仙果子的,吃了它,修为会提升很多倍。它可以帮你成仙。”我天真地说道。
“不叫仙果子拉,是冰仙草。每个修炼者梦寐以求的东西。”
“那它在哪呢,我找给你。”
“就在那边的雪山上。”
顺着师姐的手指望去,月光下,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暗白色山峰凸显在黑暗中,就像漂浮的岛屿。
我眼冒精光,“在哪啊,那我明天就给你找来。”
师姐狠狠地敲了我一下,疼得我呲牙咧嘴。“哪有那么容易找,冰仙草千年才孕育一株。还有,我警告你哦,别去那座山,那里很危险。”
“哦,我知道拉。拜托下次轻点嘛。”
“谁叫你说出这么没头没脑的话来。”
“那吃了冰仙草真的有效吗?”
“当然了。它不仅可以增加千年修为、包治百病,而且可以让死去的生物起死回生。”
“哇,这么厉害?”
“嗯,不过,若是让死人复生,有失自然均衡,会导致严重的因果效应。”
“什么因果效应?”
“我也不知道了。”
鱼好了,香味扑面,但走神的我却吃不出任何味道来。师姐看我有事,便问:“又是什么事?”
我支支吾吾,半天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最后终于说道:“师姐,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啊?”
师姐惊讶地看着我,疑惑着我干嘛问这个问题,严肃地说:“我们是修炼人,情为大忌。”
“可是,如果的话,你大概喜欢什么样的人?”
“大概是有勇气的人吧。”
“那你看喜不喜欢我这样的?”我故作平常地问,但她在我身上游移不定的眼神让我紧张极了。
“你要说什么?”师姐似乎看出了我的小心思。
我变得不好意思起来,紧张得差点被鱼刺卡住,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一样地叫道:“师姐,其实我喜欢你!”
三
“榕树爷爷,怎样才能让师姐喜欢我啊?”我哭丧着脸对着大榕树说道。回想之前那一幕,我的心都是凉凉的。
“你一天到晚做什么去了?小脑袋里尽想着这些事情。”她的眼神让我无处躲闪,当时的我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我”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好了,从明天开始,你就和我一同修炼。”
“不要啊,师姐。商量下嘛。”
“没得商量。”
这似乎是件好事,但真来的时候,却不见得了。一周的时间,她才准许我有一天的假从山洞里出来。不得不说,平常无聊得都快吐泡泡的我竟然觉得无聊,可真是难能可贵。于是,我便第一时间下山,来给这位擅长倾听的大树大吐苦水。
临近晚上,我才恋恋不舍地上山,心中怅然想着下次下来该是一周后的时间了。真是的,无缘无故说什么喜欢嘛,明明还是个小孩。
在回去的路上,我忽然发现周围的不对劲,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沉在心头。来的时候可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带着好奇,我穿过重重灌木进入了林子。林子昏暗无光,似乎埋藏着久远的黑暗,那股死气在这里愈加浓厚了。
这个地方给我一种强烈的陌生和厌恶,仿佛来到了一个炼狱。草木无精打采,周围弥漫着浓厚的湿气。昏暗里,我注意到地上盘着一个白色的东西,就像一截截森森白骨一般。我小心地靠近,把它拿在手上能感觉到一种密密麻麻的颗粒感。这是一张褪下的蛇皮。上面满布错落有致的图纹,双手一拉开比我伸展的臂膀都还要宽,更不用说长度了。
这条蛇该是多么的大呀,这让我想起了书上说的龙来,说不定这条蛇的修行已经快化成蛟了。
我从未看过这么大条蛇,好奇心地驱使下,我踏进了里面更浓密的黑暗。月光再也无法追随我幼小的身影,在前的黑暗似乎在对我张开着怀抱。
越往前走,越是触目惊心。在法力火焰的照耀下,不多的光明映出一副惨不忍睹的景象。发黄的干草、凋谢的花朵、干枯的树木……这里与外面的景色天差地别,一片荒凉,没有任何的生命气息。死之气就来自于这里。
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我想着,蹲下仔细查看每一处地方,试图找出任何蛛丝马迹来。枯死的树木环绕着我,火焰跳动下的影子如同哭泣的幽魂,在述说着自己的悲凉。
我怎么也看不出所以然来,便拿着蛇皮出了林子。我想,那片林地的诡异一定和这条褪下蛇皮的大蛇脱不了关系。
心中的不安,让我再次来到大榕树下。
“榕树爷爷,今天我发现了一件不好的事情。”
“我真怕你也会像它们一样。”
我在榕树下埋下了一张符纸,这张符叫相生符,分有两张,一张符的异动便能表现在另一张符上。妥善做好了一切之后,我便上山了。
师姐已经等在山上,看着我从藤蔓上爬上来后,瞪着我说道:“我是不是说过不许那么晚回来?”
“师姐,我今天碰到怪事啦。”我无辜地说。
师姐眉毛一挑,扯着我的耳朵说道:“又想骗你师姐不成,走,回去面壁思过。”
“不要啦。你要不信就看看这个。”我急忙拿出那张宽大的蛇皮。师姐一诧,接过来反复地看,最后目光严肃地看着我:“你哪来的这东西?”
“下面林子里捡的,而且我看到这张蛇皮周围的植被都死了。”
“以后不许下去了,知道吗?”
“不要,我还要看我的大榕树。”
“我说不行就不行。”师姐扭着我的耳朵加重了力道,疼得我哇哇地叫。
我们回到了山洞里,师姐看着闷闷不乐的我终于说道:“你知道那条蛇有多大道行么?”
我摇摇脑袋。
“至少一千年。”师姐比出一根手指说道。我惊讶得张大嘴,似乎正合师姐的意思。
“而且它会吸食周围植物的精气来提高自己的修为。”
“那大榕树岂不很危险,它那么大怎么说也有几百年的修为了。”我焦急地说。
“岂止几百年呢,比蛇的修为要高出很多,所以你去看的时候,只有那片林地死了,而大榕树的地方却丝毫没有影响。”
“那我们该怎么办?照它这样的吸法迟早得将周围的植被都祸害掉。最后说不定大榕树也比不上它了。”
“我们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呆在这。”
“可是它会上山的呀。”
“有师父的结界在,再加上浓厚的仙气。即便它有万年也是上不来的。”师姐自信的说道。
“那下面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遭殃吗?”我眼泪巴巴地说。一想着周围都会成一片荒地,大榕树也会枯死,心情就难受了起来。
师姐突然揽过我,抱在怀里,笑着安慰道:“你又能怎么做呢?凭一个十岁的小孩,还没别人零头大呢,就想收服别人啊。”
“要是有师父在就好了。”
“嗯,如果师父在就好了。”师姐也难得这样说。
从此,师姐不再让我走开她视野半步,睡觉她睡我旁边,即便我撒尿她也在一旁监视,搞得我好不自在。
“放心吧,我不会偷偷地下山的。”我这般说道。每天却不时看着手上的相生符,只要它没任何事就说明下面的湖泊安然无恙。
但事情终有一天还是发生了。
那是一天晚上,师姐已经睡着了,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刚才一个噩梦把我吓醒了,那是从黑夜里钻出来的大蛇,如琥珀般的眼睛,腥红的蛇信。它遮天蔽日地挡住满天星光,投下一片绝望的阴影,那片阴影里就是师姐。
大汗淋漓的我起身擦掉额头的汗水,又喝下一杯水。师姐翻了个身,正对着我,若不是闭着眼睛我还真以为她正看着我。我给师姐重新盖好了被子,注意到她长长的睫毛、微微泛红的脸颊、樱桃般的小嘴。这么亲密地接触之前还从未发生过,即便发生也未曾注意。一个念头荡漾在心头,并不由自主地扩散开来。我趴在她的面前,离她越来越近——我想要亲吻她。
温柔的鼻息打在我的脸上,淡淡清雅的芳香悄悄钻进我的鼻孔。我心醉神迷。就在我要碰上她嘴唇的刹那,胸膛上忽然一阵滚烫。我慌忙撤开身,快速地悄悄来到洞外。
那是一张烧得正旺的黄色符纸,扭曲的身姿述说着它另一个同伴正在接受相同的痛苦。那条大蛇终于来了。
师姐嘱咐我无论如何都不要下山,可是大榕树正在受难,又叫我如何能放得下?它是我的亲人,我不能弃它于不顾。于是,我又悄悄地回到洞里,收拾好东西,临走时,师姐依旧在甜甜地睡。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梦影响着我的思绪,让我心头混乱。师姐绝对不能去面对那个邪恶的家伙,这比我去都还要可怕。在这一刻,我似乎成了长辈,保护着幼小的师姐。
我顺着藤蔓快速地下落着,身边的景物飞快地穿梭而过。隐隐约约,当我抬起头的时候,看到那山崖边似乎有发丝舞动。难道是师姐?我心中一惊,再仔细看过去却只能看到堆积而来的黑暗。
但愿是我多想。
暗淡的月光普照苍茫的大地,拔地而起的大山群落形成座座巍峨的黑色剪影,有的气势磅礴,有的如龙腾虎跃。
我落在地上,立刻感觉一股腥气扑面而来,让人恶心。四周都是让人胆颤的黑雾,如同腾起游动的黑蛇。月光也驱不散这片浓郁的黑暗,只能任它们肆意妄为。黑夜变得更加的黑了。
我轻车熟路下到一个缓坡,高大的榕树已能看到树冠。它的树叶摇晃着,发出沙沙的声响,一向冷漠的它似乎在默默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我加快脚步,几个翻腾终于落在下面的灌木丛中。发出的微微声响引起前面黑色人影的侧目,金黄的琥珀眼扫过一片金光。没有发现异样,他继续仰着脑袋,贪婪地吸食从榕树里飘出的生命之力。
生命之力如绿色连绵的雾般源源不断地脱离树体进到它永无止境的体内。我焦急地想要冲出去,但立马冷静下来。这个蛇妖已经修炼成人形,并不好对付。
我捡起几个石头,并裹上黄色的符纸。这些符纸分别是镇鬼符、破鬼符、乾坤符等等。有的我还特意裹上了几张同样的符纸,就盼着能叠上几倍的威力给它致命一击。
一切准备妥当后,我对那黑色如鬼魅的身影抛出一连串的石头,各个虚无弹发,全部命中。
刺眼的黄光和白光交替在它毫无防备的身上炸裂,它狼狈地前仰着身子,险些栽倒在地。
“吼!”它的喉咙发出低沉的咆哮,两对尖牙下吐出长长的蛇信。一颗有两个拳头大的石头正中它转过来的狰狞脸庞。那是我用上了五张驱魔符的石头,驱魔符哪怕只有一张已足能打得恶鬼魂飞魄散何况是五张加在一起的威力。只见那石头砸在它脸上顿时炸开了花,轰然一声仿佛大地都在抖动,隔这么近的我脑袋里被震得嗡嗡地响。
驱魔符原来威力这么大啊。这么想着,倒是后悔没多拿几张。
爆炸过后只剩一片弥漫的浓烟,它笔直地倒在地上,身上血肉模糊,如一具随意丢弃的死尸。
我兴高采烈地走出来,没想到我这么年少有为,竟然收拾了这条祸害生灵的大蛇。回去一定得让师姐好好夸奖我。
“榕树爷爷,救命之恩就不用谢了啊。”我自豪地说道。
黑雾依旧丝丝缕缕地徘徊四周,大榕树剧烈地摇动,树叶嘈杂地响成一片,仿佛在提醒我什么。
“你在说什么啊?”我问,要是这个时候我懂树语就好了。
我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异样。那尸体眼中突然爆出一团黄光,单薄的身体在肆意地鼓动,就像煮沸的开水。身体越来越大,越来越扭曲,如果这个时候我再没有注意到发生了什么,那就实在太傻了。
当我回头看去立刻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呆住:它的身子已经成形,庞大的蛇身盘卷而上如参天大树,幽暗的夜空被直立的头颅割开两道口子狰狞地露出两颗恶毒的眼睛。它仰天长啸,宣泄着滔天愤怒,声震四海,气浪掀起一股狂风让树林如波涛翻涌。我不住地被气浪推着后退,最后贴在大榕树上。声浪过后,那巨大的琥珀眼虎视眈眈地看着不住颤抖的我。
“上次,我放过了你,没想到这次你还会过来。”大蛇口吐人语。
“我的百年修行几乎被你毁于一旦,你这渺小的人类!”大蛇咆哮着。巨大的脑袋凑前了几分。
暗红的蛇鳞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吐露的蛇信带着白色的黏液几乎要添在我的脸上。我坚定着摇摆不定的胆怯的心,拔出剑来,尽量拿出所剩不多的勇气,叫道:“你这妖怪祸害生灵,毁你百年算轻的!”
大蛇嘲弄地看着我,“莫非你想用这把木头剑来打赢我么?”
该死,我这才想到,出来的时候太过着急,把练习用的剑拿来了。
“哼,无知的蛇妖,这可是千年的桃木所做成的剑,专用来斩妖除魔。”我试图自信地说道,若在平时,这个谎言都能把我给骗了。
“哈哈,好啊。那老夫就来见识见识,你这桃木剑多大威力!”说完,它巨口一张,向我吞噬而来。
我急得汗如雨下,几乎把平常所学的忘得一干二净。这个时候也没有时间多想了,我脚画圆步,凝神聚气,做出拔剑的姿态。这便是我最擅长的绝技——拔剑式。
腥风扑面,我的头发向后不断翻腾,衣服颤抖得猎猎作响。面对那豁然张开的无尽黑暗,我似乎恍然看破了生与死的界限,人生在世也不过如此而已。
黑暗吞噬的那一刻,我的木剑带着一抹白光一挥而出。只见前方白光与血红交替炸裂,粘稠的汁液如漫天雨水倾泄而下。那是大蛇飞溅的红色血液,洒遍了大地,灌满了各个凹凸不平的浅坑。
大蛇撕心裂肺地尖叫,巨大的蛇身如一条长鞭狠狠抽在大地之上,带起漫天尘土与激射的飞石。
我从来没觉得我的拔剑式那么厉害,莫非在生死关头我领悟了绝杀奥义?就在我如此想着的时候,忽然一只手拉着我向旁跑去。蛇尾正好打在刚才的地方,吓得我心有余悸。
“看你刚才还有勇气,怎么现在就吓傻了不成?”师姐拉着我一边跑一边说道。
我惊喜地看着师姐,“师姐,是你打败了那条大蛇啊。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这都靠师父留下的‘裂天’,而且若飞它全无防备,我也不能如此容易得手,快跑吧,等它恢复过来,我们并非它的对手。”
远离了战场,来到我们所住的山崖之下,藤蔓就在旁边悬落着。
“快,上去!”师姐叫道。
“好。”我说道,并没有听出师姐声音中的疲惫感。
等我像猴子般爬上藤蔓,感觉身后并没有跟来师姐。向下一看,师姐赫然躺倒在地上,‘裂天’剑安静地握在她的手里。矮丘之下,隆隆声不断,那如灯笼般的琥珀眼拖着长长的黄色尾影正快速赶来。
大蛇近了,山脉般的身子荡平了附近的大树与植被。
我快速跳在地上,背起师姐,拿着裂天重新抓住藤蔓。负重的身子让我单手的力道发挥极致也远慢于平常的速度,很快,几十米的高度让手又酸又麻。大蛇已经赶到了。
它直立起身子,轻易地达到我辛勤攀爬的高度。
“我要你们死于葬身之地!”它凶恶地说道,嘴角还外溢着粘液与鲜血混合的液体。
在藤蔓上,我背着师姐,一手拿着裂天一手拽着藤蔓。剑的锋芒指着大蛇吐着蛇信的脑袋。我不能让师姐死,我死还可以,那是我罪有应得,但不能因此而连累师姐,让她也跟着我殉命。忽然记得之前的梦境,师姐笼罩在巨蛇的阴影之下。难道那就是预兆?
“你还没尝够它的威力?”我叫道。
大蛇明显有些后怕,不敢向前但也没有后退半步。长久的拖延让我的疲惫暴露在它狡猾的眼里,它终于胜利似地得意起来,“你恐怕并不会用这把剑。”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我横眉冷眼,故作坚定。
大蛇哈哈大笑,似乎在听一个笑话,张开的大嘴蛇信欢悦地舞动。突然,大口张开至极致,猛然向绝望的我扑下,作势似要咬断整个山腰。
便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块巨石轰然从我头顶砸下,掀起的狂风翻卷起我的头发和衣物。石头正中大蛇的脑袋,将它直立百米高的脑袋打垮下去,在地上砸出一道醒目的深坑。
我惊讶极了,只见一只身型庞大的巨猿从山上一跃而下,耸动的红色毛发如同燃烧的火焰。“吼!”它拍着胸膛对着大蛇咆哮,身姿霸气而狂暴。
两个庞然大物在山间激斗开来。大蛇一圈一圈牢牢缠住巨猿,而巨猿则还以巨大的拳头。地动山摇间,两个妖怪已经缠斗到了远方,与那连绵的山脉相连就如活起来的高山。
周围响起了久违的“叽叽”声,原来几只猴子借着藤蔓荡在了我的身边。它们争相推着我,用拳头揍的、用脚踹的、还有前面扯着我头发的。在它们“慷慨”地帮助下,我的速度加快,没用多久便爬到了山顶之上。
四
师姐静静地躺在床上,即便被窝再暖也烘不干她冰冷的身体。她中毒了,一条触目惊心的伤口横劈在她的左肩上。冷汗遍布她的面颊,原本红润的唇变得苍白,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不堪。现在我才感到后悔,平常怎么没有好好学习草药学。
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使劲地想着该怎么办。时间悄然流逝,一秒钟都能让师姐变得更加虚弱无力。她的呼吸由之前的急促变得缓慢,似乎随时都要断气。
我突然想到师父最后留下的丹药,师姐说,不到万不得已万不可动它,现在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了。
这个丹药名为永生丹,顾名思义,人体若服用下去便可永生。虽不是什么包治百病的药物,但至少给了我一个希望的曙光。我很快找出那个盒子,取出丹药。丹药通体绿色,晶莹剔透,如一颗精致的绿色宝石。我已来不及多想了,扶起师姐的脑袋,喂她服下了丹药。
她的面色由苍白变得红润,呼吸也回归了平静。我大喜过望,眼巴巴地守在旁等她醒来。但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师姐并没有醒来,而是如开始那样:依旧呼吸如常,面色红润得完全就像一个正常人,整个看上去就如同躺在床上的睡美人。
她会一直这样下去吗?我不禁担心又后怕。一想到以后的日子没有了师姐,就有一种莫名的痛苦。我想,她会好的,似乎有足够的信心上天就会网开一面似的。但是,在第二天,师姐离世了。
以前我问师姐,师父去哪里了?师姐说,很远很远的地方。现在,她大概就是去那个地方了吧。
我趴在师姐的遗体上泪如雨下,不住地责备自己:若不是我的贸然行动师姐也不用死了,都是我,该死的人是我才对!哭泣的一天让我整个人似乎都处于疯疯癫癫的状态,我对师姐说话,说很多话,好似她能听到,并且微笑的点头还会过来揪我的耳朵。
妄想忽然浮现在心头,我要复活她。
一株美丽的冰色草像一道黑暗中的美丽曙光为我劈开了希望。
当日的情景历历在目。
“冰仙草有什么用呢?”
“它呀,不仅可以包治百病,更能提高修为……”
更为重要的是,它能复活死人!
我背着裂天上路了,几十个日日夜夜翻遍了远方的山岭终于看到了那片冰雪交加的地方。那里一片白色,与这里对比鲜明,就像是冬天和春天同时降临在同一个地方,只是被天地斩出一条明线分隔开来。
我踏进了这片冰天雪地,看到雄伟壮观的山脉向前连绵,如白色的苍龙傲然挺立。这便是神乌山,据传是上古时期众神的住所。冰仙草便生长在这里,它诱人的传说引来一个又一个的探险者,但大多数人都埋进了这雪地里,只有少数人带着绝望的回忆无功而返。
我同样是被它的传说诱惑而来。
但愿那株草还在,但愿我能找到它,又但愿我能平安回来。
漫天的飞雪吹拂而下,强劲的风浪如气刀割着我的皮肤,又如狂暴的野兽在我衣襟内肆意的暴动。全身的温度骤降而下,越往前,越是寒冷,冷得身体每一处仿佛都被冻结。
脚印在白色的山间连绵,小小的棉袄身影在群山之下显得渺小而狼狈,那些冰雪覆盖的高山似乎说着,快走吧,走吧,这并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终于倒在雪地里,身子嵌进那片白色的冰冷,飘飘白雪很快覆盖我小小的身躯形成一个天然的坟墓。有心而无力,茫然而消沉,正当我绝望的时候,手上的裂天传递来丝丝温暖,从手臂一直沿向整个身躯。一个充满诱惑的声音悄悄闯进我的脑海,在里面回荡。
“我们可以做个交换。”
“换什么?”
“反正你都要死了,不如就把生命给我,而我给你力量。你需要这份力量救你的师姐。”
“那我会死?”
“这是代价。你还在犹豫什么呢?是你害死了师姐,不是该由你的生命来换取你师姐的生命吗?”
风雪被我征服在脚下,我爬上了几座山峰,但都有更高的山峰在等待着我。它告诉我,要想取得冰仙草,就必须爬上最高的山峰。那里风暴尤为强烈,冰冷几乎可以立即将人冻碎。世人都不能踏足那个地方,因为那里有一个让人望而生畏的名字:众神之域。
周围忽然轰隆作响,前面的高山忽然泻下一片白茫茫的海浪席卷而来。
雪崩!
它狂啸着,暴走着,似乎要冲洗掉山中的一切污秽。
“不要害怕,你还有我。”一个平淡的声音让我颤抖的心顿时安定下来。我信它,正如信自己。
一道红色的光罩撑起在我的周边,崩来的暴雪打在上面随即被分在两边滚滚而下。那道光罩就像洪流中屹立的磐石,在一片奔泻不停白色里绽放出妖异的红光。
我终于来到了最高的山巅之上,狂风如同巫婆般怒啸,到处的巨大淡蓝冰块映射着昏暗的光影。这里天色昏昏沉沉,好似有大片的乌云云集而上,越往里走,越是昏暗。
到处都是冰块与一望无际的远方,我迷路了。
“闭上眼睛,心中想着那株草。它会指引你方向。”它说道。
我闭上了眼睛,空落落的心里显出师姐的微笑,随后微笑转换成一朵冰晶的草。它开在我的心里,温暖的光芒指引着我的脚步。
风刮得更急,雪下得更大,我好似正走在暴风雪的中心经受来自它的狂暴。
“不要睁开眼睛,继续。”
似乎有一种力量排斥着我,试图要将我从它的领域里抹去,但裂天很快便摆平了。
不知过了多久,咆哮的风声里,我听到一声尖啸,那是鸟的声音。
“凡人,你不该来到这里。”
我睁开眼,正看到一个由黑色风暴聚集而成的大鸟,双眼如同冰冷的火焰在旺烈地燃烧,昏暗的对比下尤为耀眼。张开的双翅宛如怒放的风暴之花,壮丽而震撼。
“我要拿冰仙草。”我叫道。
“神乌山的命脉岂能给你?”它尖啸,并作了最后一次警告,“离开,凡人。否则休怪我无情。”
“不,我一定要拿到!”
蕴育千年的风暴爆发了,它像一只只巨大黑色的手撕扯着天地、撕扯着大山。一时间,冰山上碎块翻起,随即被风压给催成了粉碎。即便红色的光罩再怎么厉害,再这狂风肆虐下也显得暗淡无光。这里,是风的主宰。
“那把魔剑在你手上!”狂风中传来它惊愕的声音,“难怪敢来这里,人类,你非死不可。”
前方猛然响起一阵仰天长啸,极为刺耳。绽放强烈白光的眼睛赫然地睁开在盛怒的风暴中,它正对我俯冲而下。
“对准它的双眼之间,使用你的拔刀式。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
我脚下划开一个半圆,姿势呈拔刀式。这次绝不能失败,因为师姐还等着我的凯旋。
它近了,黑色的狂风所构成的羽毛、鸟喙、爪子清晰可见,风暴中暗藏的双眼如同两颗初生的太阳,照耀出万丈光芒。它的庞大身躯很快便笼罩着我,我才发现那是比天还高的身躯,比地还广的双翅。
我不能动摇,亦不能后悔,因为机会只有一次。在那双眼挤满我小小世界的刹那,我对着那双眼之间猛挥出等待已久的裂天。
天地仿佛都裂开一道猩红的口子,一声惨叫下整个昏暗的世界开始崩塌解体。
光明重回大地,碧蓝的天空如擦亮的窗户,绿色的树林如随风摇曳的青烟。青山绿水下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之前的雪山不复存在,原来一切皆是幻境。
那株冰色的草就生长在我的脚边,全身冰蓝色的晶莹剔透落满了璀璨的星星。
五
冰仙草化成点点晶莹溶进师姐圆润的嘴里,一条白色的光芒托起她曼妙的身体,宛如她身上披下的流动绸带。光华笼罩她的全身,散开的头发如盛开的花朵,在能量的海洋里起伏、颠簸。这一刻,她似乎真成为了仙女。我如痴如醉地看着,一时间想看尽她的一切,保留生生世世。
脑海里的声音已经不耐烦起来:“看够了吗,你的生命我要收下了。”
“还没有,再等一会儿。”
照耀的光芒如同小河般流动在我的身上、我的眼里、我的心中。她的睫毛在颤动,手指慢慢抬起,看到这里,我终于放松地笑了,毫无遗憾地垂下了脑袋。
死后的世界亦是奇妙的。
深红的苍穹之下,一个个的乌鸦发出怪叫声飞逝而过,咆哮的火山在远方喷出浓烈的岩浆浇灌着大地,形成一条火红的大河绕着怪石嶙峋的黑山蜿蜒流过。流经这座木桥之下,汹涌的火水拍击着两岸,蒸腾的热浪和爆裂的气泡让周围的温度陡然升高,烘烤着这一个个刚死的灵魂。
我排在队伍的后面,随着他们一步一挪,毫无生气。走过了木制的桥,便进到两处黑山形成的夹缝。黑山遍布座座荒凉破败的墓碑,一直到山顶,那里已经只能看到它们黑色的剪影。乌鸦偶尔会落在上,怪叫几声看着这排着长队的灵魂。
“喝了它吧。”
长长的队伍很快到我了。一个枯瘦佝偻的老婆婆杵着拐,左手拿着一个破旧的陶瓷碗对着我说道:“喝了它,你便能忘记生前的一切,没有任何的执念投胎转世。”
不洁的碗里却盛着清澈的水,清澈得没有任何美好和肮脏,就如消失记忆的脑袋。
“我不喝,我不想忘记。”我说道。
“你选择记忆也可以,但是当你转世的时候并不会让记忆立刻苏醒,除非死亡和来世的修行。”她黯然的目光平淡地看着我,就像看着一个死物。“那你还想保留记忆吗?”
来世,我可能会成为一个普通人,没有人指点,碌碌无为地过完一生后最重要的记忆才苏醒过来。这样又有什么意义?未来的处境未必不是我现在的模样。但是我真能忘记师姐吗?
“保留我的记忆。”我坚定地说道。
“保留记忆还有一个代价,记忆越多,转世的选择越少。”
“什么意思?”我愕然问。
“若要保留记忆,你这一世就不能选择成人类。”
一旦我做出了决定,似乎连自己都不能撼动。只记得碗水并没有喝,那便是我第三世的所有记忆。
六
阴郁的天气,凉意的微风,秋天到了。一片片金黄的叶子乘着秋风,像一只只蝴蝶在肆意的舞动。柳树们因叶子的脱离而显得无精打采。但我是个例外。
再度和师姐的相会让我高兴而忘我,许多的日日夜夜我们谈论着天、谈论着地,把上辈子没说完的话统统都泄在了这短小的时间里。仿佛这个时间一过便是千里之远,把我们永恒地隔绝在时间的两端。
“师姐,你对我的喜欢属于哪种喜欢?”我问。
师姐看着我期待的眼神,眼珠子转了又转,似乎故意逗我似的迟迟才说道:“当然是师姐喜欢师弟那种喜欢啦。”
“难道就不是那种女人对男人的那种喜欢吗?”我不甘心地问。
“这是哪种喜欢啊?”师姐故作天真。
“就是那那,爱情的那种啦。”我着急地说。
“你懂爱情吗?”师姐问。
“当然懂啦。”
“那爱情是什么?”
“这个……这个”我迟疑着,这个问题确实把我难住了。
和师姐呆在一起的日子,我唯一后悔的是我是一颗树,身不由己的树。不能走动,不能招手,更重要的是,不能拥抱眼前的丽人。
“好啦,好啦。”师姐安慰地抱着我说,“我抱你就行啦,等你修行千年,能化成人形再说吧。”
这得等到哪个时候啊。
“我也陪你修行呢,耐心。”师姐这般嘱咐。
我很安慰,但突然一个问题浮现在脑海。“师姐,你是不是真要修炼成仙?”
“对,怎么了?”师姐茫然地问。
我变得垂头丧气。成仙会让她进入无我状态,更是会在这之前抛弃七情六欲,也就是说,她对我的喜欢是真的,单纯的师姐对可爱师弟的喜欢。
心有一种莫名的绞痛,让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我只是不想浪费这个难得的机会,并不是人人都能服用冰仙草。而且……“师姐看着我,迟疑地说:“这是我的梦想。”
我突然感觉她好自私,为什么就不能回应我的感情?难道修炼对她就那么重要?可是回头一想,如果只是单纯的师门感情,又何必强迫她做出额外的回应?真正自私的原来是我。
我沉默三天后,终于开口了。”师姐,我会一直支持你。“
“谢谢你的理解。”师姐欣慰道。
旁边大榕树依旧平静地看着我们,正如一开始的模样。另一颗榕树死了,或许还留着逐渐消失的生气。它是什么时候成为这个样子的?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只怕只有看到经过的大榕树知道真相吧。
修炼的生活很平淡,这种平淡让我想起了当初在山洞里的时候。只是,我不再有活力和顽皮,倒向个老成的老人。
一年、十年……百年,修行的岁月漫长而无边际,正如人的贪欲如同深渊。周围的柳树更替、成长,我见证太多太多的青年后辈,它们初生朝气蓬勃,好奇地想要探知整个世界,晚年却只想看着这片天空,看看这片孕育自己生命的土地。我以前想着,若我能成为榕树,大概能成为它们爷爷的爷爷.....现在换种方式实现了。长久的日子风平浪静地渡过,我生命中只有两个最真挚的朋友:一个是我的师姐,她永葆青春,且愈加美丽,只是,越美的她离我愈来愈远。迟早有一天,我们会分道扬镳。还有一个就是大榕树,它永远那么大,永远枝繁叶茂,且永远是一个好的倾听者。
但平静的岁月并没有坚持多久,随着大榕树的开口,才知道一场等待已久的风暴正在到来。
那是师姐离开的日子,我漫不经心地和那些青年柳树们聊着天。因为我活得很长很长,它们完全把我当百事通来看待,什么问题都会问我。问我年纪,问它祖爷爷长啥样、问一开始的时候这是一块什么样的地方。
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我旁边响起。“你该让那个女孩离开。”声音似乎充满了极度的疲惫,每一个字都说得那么的无力。
我高兴于大榕树竟然说话了,旁边的柳树们也争相吵闹好奇于大榕树的开口。
“那个女孩必须走。”大榕树又说道。
我这才反应过来,愕然地问:”为什么?“
“因为你用冰仙草将她复活过来。”
“这有什么问题吗?”问到这里,我的心已经紧张起来。大概,我已经知道了答案。
“冰仙草,能给服用人大量的助益,但是唯有一点不能冒犯。”大榕树缓缓说道,“那就是不能让人死而复生,那有违自然生死定律。”
“那她会怎样?”我急道。
“若她没有那么高的修行还好,但是她已经快要修炼成仙了。她会被天雷打到魂飞魄散。”大榕树看着我,就像看着自己的亲人,“天雷到时,百里之地都会寸草不生,哪怕是你的修行也未必能让你活下来。所以你要让她离开。”
我安静下来,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安静。周围所有的植物都慌了,不断叫着我快速作出决定。我能怎么做?让她独自离开,然后送死?或者留到这里让我们也成炮灰?
“榕树爷爷,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我实在想不出办法,焦急问道。
“并没有。”说完这三个字,他好似无限疲惫般睡着了。苍老的轮廓隐在久经岁月的树皮里。不管我怎么叫,他都没有再搭话。
心乱如麻,为什么我总是会遇到这样的事情。让她修炼不行吗?完成她的梦想不行吗?我都能成全师姐为什么上天却不成全!?
师姐回来了,如归巢的燕子轻点于地面。植物们高声说着话,但因为没有修行的缘故只有我能听到。
她隐隐感觉气氛不对。“怎么了?”
“没什么。”
她放下剑,开始给我讲起路上新鲜的见闻。而我露出希望的目光只留在那把古剑上。
“我想你也渴了吧,喝杯水吧。”我的根须缠过一碗水端了过去。
“嗯。”她接过,一口喝了下去。“好冰凉的水,还有吗?”
“没啦,这可是在你走前就准备好的。”
“那下次多准备一点。”
“好啊。”
夜晚,她甜甜地睡去,月光的光华如同银色的薄纱轻轻披在她的身上,让她美极了。这大概是她从十七岁以后第二次睡觉,第一次是她死亡时,第二次是昏迷时。
“你不该这样做。”大榕树缓缓说道。
“可是,你就让我眼睁睁地看着她魂飞魄散吗?”我无奈地问。
如果她这样走了,那还怎么完成梦想,明明都到了这样的地步。
“你那样为她着想,但是你可有想过,她可曾为你着想。”大榕树语重心长道。
“这个只是我想做,所以我才做。”
“好吧,如果你的选择已定,那我就没什么话可说了。”它似乎又要睡去,我连忙打断它。
“你难道就不为我的自私责备我吗?哪怕骂我也好啊。”
“你在救她,我有什么可以指责的?”
“可是我也会毁了这片土地以及上千年的你”
“生命对我来说已经太过沉重了,如果你真有什么歉意,就该问问你的伙伴们。”大榕树就要睡去,我忙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你觉得我用这把剑能行吗?”
“或许能行,或许不行,谁也不知道。”
他终于沉沉睡去,像个风烛残年的老者。我很茫然,但看着师姐又感觉很坚定。触须伸及那把古剑,许久的岁月依旧没能在它剑身上磨出任何痕迹。
现在,如果能同往日再做一个交换就好了。
七
天空暗沉,萧瑟的秋风席卷整片大地,让一切都显得死气沉沉。
它们实在受够了我的自作主张,凭什么因为救一个人就要牺牲它们。它们有树、有花、亦有草以及那些还来不及张口的动物们。尤其最不该的是,它们有的还是孩子。那些孩子生命只经历了部分,好奇还来不及得到满足,我便残酷地剥夺了它们的权力。
这一切都是来自我的自私。我的歉意并不能熄灭燃烧的愤怒,且让它们越烧越旺。
“救她,牺牲我们这样就能显得你的大义吗?”
“你很自私!”
“假仁慈!”
……
大榕树似乎至始至终沉默地看着。它的仁慈会谅解我的自私吗?如果是我,我不会。
最让我绝望的是裂天对我说的一切。
那天夜里,我的根系缠绕它的剑柄就像一只手拿着它。思绪探进它黑色的深渊。
“裂天,我们再做一个交易。”
“不做。”
我愕然于它这么快的否决。“为什么?”
“因为你的生命是一棵树,谁也不想要一颗树的命。毫无价值。”
“可是我有修行。”
“但你还是一颗树。而且,这次即便你是人我也不做交换。”
“你也无法抗衡天雷?”
“天雷算什么东西!我是无法抗衡自然,即便神也必须守衡。她的天平已经严重失衡了。”
“那你有什么办法吗?”
“办法倒是有一个。”
我欣喜若狂,问:“什么办法?”
“你不是已经在做了吗?”
“什么?”我愕然。
“拿你的魂飞魄散和大量的牺牲来换取天平的平衡,你已经在做了。”
一连几天,师姐都睡在我的树下,而且时不时露出甜甜的微笑。大概在梦里,她已经修成仙了吧。但愿这个梦再长一点、再美一点,流过所有的残酷,最后醒来一切都已经安然无事。
她曾问我,爱情是什么?
我想就是可以看到她幸福所以感到幸福。
乌云滚滚而来,就像一张黑布遮住了整片蓝天。炸开的金黄闪电在云中不断分叉、隐没,如一根根因狂怒而暴起的神经;轰隆隆的闷雷响声如天空地破裂震撼整片大地,惊走无数飞禽走兽,只剩下不能移动的草木。
这如同末日的骇人景象撼动了无数的心灵,当绝望已成现实,便没有那么多的愤怒了。
一个和我关系颇好的年轻柳树笑着对我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来到这个世界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下次投胎,投个人也好啊。”
“我一定保护好你们!”我坚定地说道。
思绪再次伸及那片深渊。
“你真不帮我?”
“我无能为力。”
“好,既然天雷来了,那我们就一起毁灭。”
它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无奈地说道:“我算是载到了你的头上。”
轰,一道惊雷劈下,耀眼的金黄洒满整片笼罩的昏沉。但,雷竟然半空消失了,似乎被什么给中途拦截。
大地突然剧烈颤动,厚重的泥土被巨大的根须高高带起形成一个个壮观的泥土瀑布。那些根须如蛇一般在游走、缠绕,最终汇聚成巨大的脚掌;同时垂掉的气根柔韧的缠在一块形成一只木制的大手。我愕然地看见大榕树变成了雄伟巨人,撑在绿色的大地与黑色的天空之间。
一个声音却笑道:“老家伙,不跑却逞能。”
“这是榕树爷爷吗?”我似乎做梦一般。
“告诉你。”裂天带着一抹趣味说道,“他其实修行已有十万年,早已经处于自然失衡的状态。”
“那为什么……大蛇来的时候它不反抗。”我问。
“反抗?”裂天似乎听到了一个笑话,“它敢吗?若暴露了自己,就会像现在一样。”
“可是,他为什么现在又要出来?”
“这谁知道呢?它没有帮自己的同类,倒是不惜生命帮了你,这倒是很奇怪。”
眼前的一切惨不忍睹,金黄的雷电打在榕树巨人的身上,劈下一根根粗大的焦黑的枝条。看到这些落下、盖满大地、沉进湖泊的枝条,我忽然想到旁边的”木柱“也曾经历这所有的一切。
被惊雷劈得砰然洒出的金黄落叶,如漫天飞舞的血水让人心痛。
“榕树爷爷,快走吧。”我叫道。但它来不及回答,几道雷又打在了它的身上。
榕树巨人不堪重负,被压倒在云层的厚重之下,闪电如同金黄的鞭子源源不断地抽在它的身上。
如果我的修行足够,我定然要拼死拦下那打在这名老人身上无情的鞭子。这一切都是我惹来的,可是我只能干着急地看着别人为我受罚。
“放心,会到你的时候。”裂天玩味地说道。
我看着树下的师姐,心中是无比的决绝。“裂天,我们该怎么做?”
“等待。”
榕树巨人终于轰然倒在了地上,掀起漫天尘土。它不再有茂密的树叶,也不再有分叉的枝条,整个树冠都光秃秃的一片,就像一个秃头的老人。
它的眼神留着最后的生气,黯淡无光。苍老的声音被死亡拉去了另一个世界,只剩下丝毫在无力地徘徊。弥留之际,它自言自语:“抱歉,我来陪你了。”
几道惊雷又打在它的身上,夺走了最后的苟延残喘。
我惊声叫唤它的名字,但是迟迟得不到回应。它十万年的修行,在天雷下只撑了十分钟。
没有了它,天空似乎变本加厉。
暗云涌动,万道狂雷猛然爆开刺眼金光,怒泄在这片大地之上。它们的目标正是身下的丽人。
金色的洪流正在涌来,逐渐充满了我的整个世界,这次裂天都显得底气不足。
“若我尚在,你欠我一世之命。”
最后声音也被洪流所淹没。
八
让我意外的是,我并没有魂飞魄散,至少还能保全地再次过了那座桥见到久违的老婆婆。
老婆婆问我:“你还是选择保留记忆?”
“嗯,我保留。”我回答。
对,我还不想忘掉师姐,尽管知道爱情已经不再成为可能。而且记忆中又多了两份重量,那便是那颗大榕树和裂天剑。
“即然如此,那么你就保留了两世记忆。你的来世只能变成一个昆虫。”
“我愿意。”
这便是我第二世作为柳树全部的故事。
到了第三世,我成了一只小小的萤火虫,飞舞在夜色同璀璨的星星一同闪耀。
似乎我天真烂漫的背后有一种东西被我所遗忘,但是又无从找起。同伴们都说我傻了,你一个微不足道的虫子又会有什么东西?小小的脑袋又能装得下多少东西?
是呀,大概是我想多了吧。
我们的寿命最多只有五天,所以你们得趁着年轻的时候,发光发热啊。长老是这么对我们说的。那时是它活在世的第三天,到第四天它就走了。
伙伴们开始使出浑身解数发出幽幽绿光吸引异性的注目。它们在草丛中结成一对,跳着华丽的舞蹈,整片草地都是它们优美的身影。
我拒绝了一个异性的追求,也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自己想要追求的是另一种东西。
当天夜里,我便收拾起小小的行李上路了。
伙伴们十分担心我。
“你不该出去,外面很危险。”
“天空有大鸟,地上还有蛤蟆、青蛙,它们都会吃了你。”
……
我告别了它们,独自上路,沉寂的夜色只有我游动的孤光。
路上我遇到许多有意思的东西,若我未曾离开,大概我的生命只有那单调的草地:鸟儿并非都是天敌,它们有的非常和善,甚至会唱动听的歌声。当我经过它们时,它们被我绿光所吸引,并被我的勇气所折服。大地上的蟋蟀们同样毫不逊色,当白天鸟儿歌唱结束后,它们便接下了重担,此起彼伏响起大地的奏乐。
我惊叹于路边的美景:鲜艳的花朵五颜六色、相互斗艳,给大地点缀上一个个天然华丽的装饰。蝴蝶在花丛里盘旋飞舞,如飘飞的花瓣;蜜蜂小心地钻进花的怀抱,传递爱的种子。
它们虽然漂亮,但都不是我要追寻的东西,我继续向前,岁月的流逝让我的速度愈加缓慢,终于有一天,我再也飞不动了。
那是十天后,我疲惫地落在了一株小草上。作为一个萤火虫,大概没有谁能比我更加长寿了。庆幸的是再也不能飞翔的我降落到了同类的领地,它们闪耀着绿色的荧光欢迎我的到来。
由于我丰富的见闻,我一天又一天的给它们讲着故事。虫子的故事、花的故事、树的故事还有天空的故事。但一直有一个故事迟迟未讲,那就是我寻寻觅觅一直未找到的故事,我相信这个故事更加美丽动人。
即便我已经讲得很慢很慢,声音很小很小,它们也听得津津有味。第十六天,柔弱的声音终于再也不能讲故事了。
夜晚的星空是何等的美妙,虚弱的我看到一个倩影正向这边走来。附近的萤火虫被惊扰得飞起,绿色的荧光点满了整片随风摇曳的草地。她就这么突然闯入我垂死的人生,纤细的手捧着我。
仙气铺满了大地,她浑身都散着柔和的光芒,额头中心已经生出了让众生向往的仙记。这是一位神仙,也不止一位神仙,看到她的刹那我的故事终于找到了。
“原来你躲在了这里。”她似抱怨、似委屈、而又似疼爱。
“师姐你成功了。恭喜你。”
“你还记得之前问我的喜欢吗,我现在告诉你,是爱人的喜欢,是爱人。”她看着垂死的我反复地说着。泪珠滴落,在空中留下一串白色的晶莹。
这句话我等了太久太久,仔细一想,似乎没有源头。高兴的我想要再同她多说会儿话,再多看她一眼,但是我已经太老太老了。虚弱的眼睛再也撑不住沉重的黑暗,最后一刻,我看到遍野的绿光汇成天上的星辰,那些星星舞动起动人的音符构成绝美的旋律。它们在向我招手告别,只有她的哭泣眼神还在向我无奈地挽留。
再次见到我老婆婆并不惊讶。
“你还要保留记忆吗?”
“保留。”
“保留三世记忆,只会让你成为世界的一粒微尘,永生永世都再不能投胎。即便这样,你还要保留?”
“对,我要保留。”
我要保留她对我第一次的告白。
此刻,梦醒了。
我在想,后面怎么了?我真成了一粒大自然微尘么?这时,老婆翻身过来,似乎在做什么噩梦紧紧地搂着我。看到她那好生熟悉的脸,我恍然明白了一切。
我温柔地抱着她,在她耳旁轻喃:“师姐,我们不要离婚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