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三是个季节。这句话是宝哥说的,宝哥经常说这种很有哲理的话。他说高三对于那些学霸来说就是秋天,收获即将来临。对于我们来说则是冬天,是四季中最难熬的一个季节。我和宝哥都喜欢冬天,因为它离春天最近,到了春天一切都是新的。
宝哥是我大哥,他不许我这么叫他,他说我们是兄弟没有大小。可我还是喜欢叫他宝哥。认识宝哥是从一辆山地自行车开始的,高一快结束的时候我买了辆二手的山地车。那会学校里有一伙高三的痞子专偷这种自行车,我知道有这么一伙人所以格外小心,除了自行车本身带的一个锁之外我另卖了两条链锁挂在了上面。由于我的保护措施比较完善,在学校里一辆接着一辆山地车丢失的情况下我的山地车完好无损一直到暑假来临的时候。那天放学后我一直和几个朋友在教室里斗地主,天快黑下来的时候才战斗完毕准备回家。走到车棚后发现几个高三的痞子正在撬我直行车的锁,三道锁已经撬开了两道。我喊了一嗓子“这是我的自行车!”那几个痞子回头看了我一眼没搭理我继续撬锁。很明显这已经不是偷了,改明抢了。我又喊了一句:“再撬我去门房喊保安了。”其实想想喊保安来又能怎么样,保安是个70多的老头,每天最重要的任务是给校长养的那几盆夹竹桃浇水。果然这几个痞子也觉得我说了句废话,其中两个向我走过来抓着我的领子给了我两耳光。挨了那两耳光我的确老实了不少,一句话也不敢说看着他们撬我的锁。就在他们撬开第三把锁的时候一个身影窜了出来,那个画面至今难忘,仿佛是电影一样。宝哥一脚直接将其中一个痞子当场踹倒,之后从地上捡起一条被他们剪断的锁链和剩下的厮打在了一起。我一直是个胆小的人,从小到大受了什么欺负从来没有替自己出过头。但那天我鬼使神差的冲了过去和那帮痞子打了起来。
我和宝哥鼻青脸肿的坐在南湖边抽着烟,那辆自行车完好无损的停在旁边。我们俩被那帮高三的痞子揍的都不成人样了,幸好教导主任下班晚路过伸张了正义。但我们仍然觉得这辆自行车是我们自己用拳头争取得来的,尽管它本来就属于我。
我们推着自行车出了校门走着走着就到了南湖,宝哥突然问我有烟没,我摇头,在那之前我从不抽烟。宝哥买了盒烟和我坐在南湖边上抽烟。天一点点黑下来,这城市星星点点的灯火中两个少年成了朋友,在此之前他们素不相识。宝哥说其实他早就盯上那帮高三的痞子了,因为就在两个星期前宝哥也有辆山地自行车被偷了,也是这帮痞子们干的。宝哥为此很生气,因为那辆自行车是他远在南方打工的父母买给他的,他为了那辆山地车和父母央求了很长时间。山地车丢了的事情他没有告诉远在南方的父母,只有他奶奶知道。所以我的那辆自行车变成了我们的自行车,宝哥还给它起了名字叫“鸭绿江”。
宝哥和东子这两个名字突然之间在那所学校有了知名度,宝哥自然指的是宝哥,东子当然就是我了。我们变成学校里的知名人物原因就是那帮偷自行车的痞子,因为第二天学校开大会吧那几个高三的痞子开除了。那时候学校每次发生什么重大的事件都会开大会,比如哪个学生厕所抽烟被发现,哪个女老师怀孕要休产假之类的。开大会也就和升旗仪式差不多,所有学生站在操场上校长和教导处主任站在红旗下,他们说我们听。那次教导主任不光宣布开除了那几个痞子,并且把我们与那些痞子打斗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一边,并且最后郑重的说,这一切都是他亲眼所见。
这件事情带来的好处显而易见,我和宝哥成了高一问题学生的领头羊。坏处就是我和宝哥每天放学都想八路军过鬼子的封锁线一样提心吊胆,我们知道那几个因为我们而被开除的痞子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我们。这样的生活一直到暑假来临,因为教导处主任说那几个痞子被开除后依旧禀性难移,在一家网吧门口偷自行车时被早就埋伏在那里的民警一举抓获。我和宝哥经常想象他们在少管所里的精彩生活。
2
炎热的夏天和暑假同时到达,南湖成了这个小城市最热闹的地方。南湖在那个时候只能算是一片池塘,夏天一到南湖里到处是碧绿的荷叶和一朵朵荷花。“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说的就是这里。那时候夏天的南湖里是孩子们的欢声笑语,这座小城里几乎所有的孩子都会来这里游泳。浅浅的一个水塘是这座小城所有孩子集体的童年记忆,我和宝哥就是在这里认识小瑶姐的。
小瑶姐是南方姑娘,比我和宝哥都大一点,所以老说我和宝哥是小屁孩。老家在福建的一个海边小镇上,而今在离海岸线几千公里的北方小城里经营着一家游戏厅,至于她问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和宝哥想这里面一定有个故事。我和宝哥游完泳穿着裤衩在湖边的石头上抽烟,宝哥看着南湖突然说:
“东子,等我们毕业了一起去南方看看大海吧。”
“好呀,南方没有冬天。到了南方冬天就不冷了。”我回答。
之后我们就听到身后有个姑娘咯咯地笑,我和宝哥回头就看见一个皮肤白的吓人的姑娘瞪着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我们呢。我们俩光只穿着裤衩被这么一个姑娘看着感觉有点不自在,连忙找衣服穿。
“呦呦呦,小屁孩含羞了?”小瑶姐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冲我们乐。
“谁是小屁孩?我们都是要考大学的人了。”宝哥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我在心里偷着乐,这家伙真心不要脸像我们这样的学渣复读八年都不一定能考上大学。
“既然都是要上大学的人了怎么一点常识都没有?哪个老师告诉你南方没有冬天的?”小瑶姐说这话的时候看着我。
“我看电视上面南方冬天都不下雪,树叶也是绿的,草也不会黄,可不就是跟没有冬天一样么。”我也一边穿衣服一边说。
小瑶姐想了想说:“让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然后我们在南湖边和小瑶姐聊天聊了一下午就变成了好朋友,我和宝哥在那个暑假几乎每天都去小瑶姐的游戏厅里帮忙。因为小瑶姐说想去看大海的孩子都是有出息的孩子。
我和宝哥在那个暑假里每天基本上只做三件事,早晨帮宝哥的奶奶给菜园子里的菜除草,中午去南湖游泳,下午到小瑶姐的游戏厅帮忙一直到很晚。有时候小瑶姐也会和我们一起下地帮奶奶给菜地除草,每次来小瑶姐都会给奶奶买一点水果。奶奶特别喜欢小瑶姐,每次都跟小瑶姐说不要买水果了可小瑶姐每次来依然会带点水果。虽然水果是买给奶奶的,可基本上都是被我和宝哥吃掉的。
小瑶姐的游戏厅每天晚上人都很多,我和宝哥每天晚上也被她使唤来使唤去。等打游戏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小瑶姐就会给我们做夜宵吃,小瑶姐做饭很好吃特便是清蒸鱼。有时候小瑶姐做饭我就在旁边看着,宝哥找把椅子做在远处看着。我是为了学做菜,我跟小瑶姐说以后想当个大厨,小瑶姐特别支持我。而宝哥则是为了看小瑶姐,宝哥说小瑶姐做饭的时候很好看,像他妈妈。他妈妈远在南方,我和小瑶姐从没见过我们想宝哥的妈妈一定是个贤惠的女人。小瑶姐经常问我们的理想是什么,我说我想以后当个大厨开个饭馆。宝哥说他想去南方,虽然不知道去南方能干什么但至少可以和家里人在一起了,最好把奶奶也带过去。有时候小瑶姐也会跟我们讲她以前的理想,他说她以前想当个幼儿园老师每天都带着一群小孩玩老鹰抓小鸡。她说这个世界未来是属于那些小孩的,她喜欢未来。每次小瑶姐说这些的时候都面冲着墙,或者看着天花板。我知道那是因为每次她说着说着就会感动的流眼泪。
宝哥跟我说他喜欢小瑶姐,其实不用他说出来我也知道。他每次看着小瑶姐做饭的时候眼睛里像南湖一样开满了荷花,这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呢。我怂恿宝哥让他跟小瑶姐表白,可宝哥说我们比她小六岁呢她只把我们当做弟弟看。可我总是想六岁算什么呢,只是我们知道自己年少生怕现在说的每一句话在别人眼里都是年少无知。
3
小瑶姐的游戏厅在暑假即将结束的时候被封了,起因是一个男人在小瑶姐那里玩老虎机输了钱后砸了两台老虎机。那件事情最后闹的挺严重上了地方电视台的新闻,警察从游戏厅了把剩下的几台老虎机都抬了出来当街砸碎。我和宝哥还有小瑶姐站在旁边看着,还有电视台的记者在拍这一幕。我和宝哥都很难过,可小瑶姐说她一点都不能难过,她说她早就想把这些东西都砸了。
那次事件之后没多久小瑶姐的店又开张了,这次不再是游戏厅了改成了台球室。我和宝哥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小瑶姐是有男朋友的,台球室开张那天小瑶姐的男朋友带着他的几个朋友去放鞭炮。一辆黑色的本田车里下来了几个混混模样的男人,其中有个穿黑衬衫的就是小瑶姐的男朋友,看起来比我们大很多更像个中年人。宝哥说那个男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真不明白小瑶姐怎么会有这样的男朋友。后来才知道小瑶姐在福建老家的时候就认识了这个男人,先前的游戏厅和现在的台球室都是这个男人帮她开起来的。
小瑶姐说在她最无助最迷茫的时候她认识了他,这个男人给了她温暖于是她愿意跟着这个男人来到这里。小瑶姐说这些的时候也看着天花板,我和宝哥可能永远不会明白小瑶姐心里的痛苦和快乐。
暑假结束后我和宝哥就不能经常去小瑶姐那里帮忙了,改成台球室后生意也没有以前那么好了。我和宝哥经常逃课,大多数时候都是宝哥骑着“鸭绿江”载着我到处晃悠。晃悠到小瑶姐的台球室里我们就打几把台球,小瑶姐不知从哪淘换来一个二手音响摆在了台球室里。我们打台球小瑶姐就放几首我们都听不懂的外国歌,她喜欢靠墙坐着听歌看我们打台球。日子就这一天天被我们混了过去。
4
平静的日子是从“城市改造”开始被打破的,那段时间里电视和报纸上到处都在宣传城市改造的事情。大概就是把许多老房子拆了盖成大楼,南湖也被列入了城市改造的名单里。挖掘机和推土机在那段时间里大肆横行,一座座老房子被推平,一座座楼房立了起来。南湖也被扩大了好几倍,周围被种上了草坪和一些不知名的树,看起来比以前漂亮了许多可我还是喜欢以前那个荷花满塘的南湖。
这座小城尘土飞扬了一段时间后的确有焕然一新的感觉,很多崭新的大楼出现在这里让这小城更像个光怪陆离的城市了。在教室后黑板上写着离高考一百天的时候我们在小瑶姐的台球室遇上了熟人,正是当年拜我和宝哥所赐进了少管所的那几位。我想他们再次看见我俩一定恨得牙都能咬出火星子来,事实也的确如此。我们被这几位按在地上狠揍了将近二十分钟,其间小瑶姐试图劝阻但很明显她不明白我们之间的恩怨。最后小瑶姐给他男朋友打了电话,请求支援。这个被我和宝哥很不看好的男人办事效率相当之高,挂了电话十分钟就赶到了台球室并且带了几个比较魁梧的壮汉。
小流氓遇上大流氓通常的下场都是被胖揍一顿,然后点头哈腰的说:“下次不敢了。”在这几个痞子被狠揍之后点头哈腰的出了台球室门的时候,这个男人在我们心中的形象立刻高大了起来。我和宝哥一直想着送点东西给小瑶姐男朋友算是感谢,可一直拿不定主意送什么。最后我从我老爸衣柜里翻出了几瓶十年前的西凤酒决定偷两瓶送给小瑶姐的男朋友,那时已经离高考只剩七十天了。
我骑着“鸭绿江”载着宝哥带着从我爸那偷来的西凤酒来到了台球室,那天台球室里扎满了人但没有一个人打台球。原来小瑶姐男朋友在城市改造的时候承包了一个楼盘装修的活,如今活干完了工人等着领工资他却不见了。有工人打听到了那男人在这里还有个台球室于是所有工人都聚到了这里讨工资,至于小瑶姐那个风一样的男朋友不光工人们联系不到小瑶姐也一样联系不到。最后小瑶姐只能将台球室关了,白天我们逃课出去和小瑶姐去南湖边坐着晒太阳,我和宝哥晒太阳,小瑶姐给他男朋友打电话,电话那头永远在说: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晚上我们到奶奶那去陪着奶奶看电视,我和宝哥陪着奶奶看电视,小瑶姐给她男朋友打电话,电话那头永远在说: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小瑶姐最终还是没能联系到那个风一样的男人,他就像风一样消失了。小瑶姐也离开了这个北方的小城市,她走得时候没有通知我和宝哥。我想小瑶姐离开这里去往南方的时候一定是晚上,不知道她离开的时候看着这城市的灯火有没有很舍不得呢。
小瑶姐回到福建老家没几天就给我和宝哥寄来了一样小礼物,是两个红色的贝壳。我和宝哥把这贝壳挂在脖子上,想念小瑶姐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对于我们这个贝壳千金不换。
5
小瑶姐走后宝哥就不爱说话了,他喜欢上了民谣。每次我和宝哥晚自习逃课到南湖边抽烟的时候他总唱一首歌叫《未给姐姐递出信》:
姐姐若能看到我这边的月亮该多好
我就住在月亮下面的小街道
我的邻居清晨起床总是会大喊大叫
每当不高兴的时候就出去晒一晒太阳
......
姐姐如果感到疲惫的时候去海边静一静
我也特别希望有天你回来定居在北京
我知道有一些烦恼你不愿在电话里和我讲起
你会说Don't worry傻傻一笑说一切会好
一切会好
一切会好
每次他唱到这里我都会想,一切会好么。
我和宝哥最后一次去南湖的那天教室后面的黑板上写着里高考还有二十天,那时候我和宝哥我在教室里完全待不下去了,周围都弥漫着一种要上前线打鬼子的紧张感。
我和宝哥熟练的翻过学校围墙,骑着“鸭绿江”到了南湖。在痛痛快快的游了几圈之后我们和往常一样抽烟,宝哥抽着烟说高考结束我们就去南方,我说好,一言为定。
在毕业的那天我一大早就先去了奶奶家,奶奶一下子苍老了很多。我一个人坐在小板凳上看着奶奶割韭菜,看着看着眼泪就流了出来。因为我就要去南方了,我怕我再也看不见奶奶了。希望宝哥能保佑奶奶长命百岁,保佑这割了一茬又一茬的韭菜长的肥沃。
在离高考二十天的时候宝哥游泳时弄丢了小瑶姐送我们的贝壳,宝哥下水去找就再也没有上来。因为南湖和以前不一样了,浅浅的水塘被挖深了,满塘的荷花变成了水草。从那时候开始南湖边立了块牌子,上面写着禁止游泳。这个小城里很多人童年的回忆没有了。
6
毕业那天学校里漫天都飞舞着各种试卷和书本,看起来像一场鹅毛大雪。我想起了宝哥说的那句话,他说高三是个季节,对于学霸来说是秋天,因为收获即将来临。对于我们这些学渣来说是冬天,是四季里最难熬的一个季节。
我和宝哥都喜欢冬天,因为它离春天最近。
如今春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