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可能因为在海岛长大的缘故,我总对海洋充满了好奇,小时候读《一千零一夜》最爱的就是辛巴达航海记,那时节我所住的南田岛上房子还少,在自家屋顶晒着太阳读着这些海上奇奇怪怪的故事,读完后顺着夕阳的方向,看着波光粼粼广阔的海面,常常有些怅然若失,因为还没到小学毕业,我就知道这些终究是故事,海里早已经没了传奇,只有卖钱的鲳鱼、带鱼和小黄鱼。
另一个丧失的记忆是小时候的夏夜经常在屋顶纳凉,那时候各家屋顶连在一起,各家的席子铺在一块儿,孩童们聚在一起听老辈讲些虚无缥缈的故事,有精怪、有传奇,听着听着盖着毯子入梦,半夜里夜枭停在屋顶,发出孩童哭声似的鸣叫,把那些山间海边的精怪传奇一起唤醒。但这些也都没了,房子变成了楼房,没了屋顶,没了夜枭,也没了那些口耳相传的精怪。
我们终究都长大了,世俗了,那些海怪、妖精便从我们的生活中悄悄撤走,换成了房子、股票,田螺姑娘变成了保姆,牛郎织女兑成了节日,就像《海怪简史》书作者盛文强在文章里常写的那一句“你知道,这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2、
《海怪简史》顾名思义是一本关于海怪的书,作者盛文强跟我年纪相仿,在山东半岛的海边长大,被老一辈人用精怪故事饲养。作者说“许多年后,在远离海的地方,我开始了《海怪简史》的书写,并从中感受到当下的局促——古老的想象力被抛弃了太久。”
所以他写的是一本充满想象力的故事,属文学作品,不是考据,也不是科普,书中记录了各种各样“体制外”和“体制内”的海怪,有被人喊“光头,光头”就害羞的海和尚,有愤懑于人类的捕鱼而在夜里到渔村剪渔网的鱼头怪,有白天做着普通帮工晚上脑袋飞在海边捕食鱼虾的飞头獠,有经年承受海边大风而胸口有个洞的穿胸人。这些精怪有的记载于《山海经》,有的被画在万历年间的《三才图会》,更重要的是这些海怪都曾存在于我们祖祖辈辈口耳相传的故事里。
书中有些精怪我听说过,听过类似的故事,但更多的我是头一次看,而且由于刚才所说的缘故,作者的笔调总是有着淡淡的伤感。比如写《飞头獠》时,他写“飞头獠多生在海滨的普通人家,平时如常人一样劳作,他也不知道自己是飞头獠。……这颗头颅在黑暗的房间里冉冉升起,一直飞出窗户,飞到海滩上去觅食。”间而又感叹道,“世人多数碌碌无为,被生活奴役,并且心安理得,一心拱卫着得之不易的奴隶身份。没有神通,便也没有痛苦,大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一生。飞头獠肯定会羡慕这些人,怎奈神通天成,无力扭转。”
3、
书中记载的海怪是否存在或是否存在过其实不重要,但作者也说这是他被问得很多的问题,大家似乎总是在意真相如何如何。我想就算用民间刻本画下了这些精怪的万历年间或者更早的时代,人们也未必真的就相信这些精怪的存在,或者像现代人暗暗自得所想的古时候科技落后人们靠关于精怪的想象解释自然,我觉得未必如此,因为那些故事显然已经超出了解释自然的需要。
这些海怪是人们茶余饭后的故事,是对平凡世界的短暂脱离,所以那些海怪只是我们自己创造出来的陪伴,待到我们不需要它们了,它们也就灭绝了,像很多在现实中灭绝的动植物一样。
和许许多多被聪明的人类创造出来的工具一样,我们需要它们时我们便创造它们,我们不需要它们时我们就遗弃它们,真不知道人类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那么多富有丰富想象力的故事被我们遗弃,而同时我们又不断希望消费新的故事。好在有人记得,很多年前,我们有过那么多海怪。
4、
我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阳光正好的下午读了一半多这本书,感受到了作者在文章中提到的一段感受,他说自己孩童时在夜里醒来,在窗口看到长股人(腿特别长的怪人)一闪而过的腿影。“恍然惊觉岁月之倏忽,一时间,大千世界绕屋而旋转,世间一切尽可奔来眼底。我童年时候的内心世界,也因之而广阔起来。以后的岁月里,没有什么东西能来轻易把我遮蔽,也没有什么东西能随意让我感到恐惧不安,毕竟我生长在一个神奇的所在,人生所能遇见的怪诞,在我的童年时代都遇到了,此后的一切惊吓便都显得不足为奇。”
所以很难说这样的书有多少的实际意义,这个时代愿意读书的人本就寥寥,这样奇怪的故事可能就更少有人读了,因为我们都会渐渐忘了,曾有一个时间,我们的世界海怪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