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妈去了邻居家一趟，回来后别有用心地对坐在桌前打字的我说“人家小依过年都带男朋友回来了。”然后用一种略带深意的表情看着我。
我没有抬头，平静地回答她“我知道了。”
其实，这种平静是我努力装出来的。在这之前，我就已经知道小依有男朋友了，但没想到他们之间居然发展得这么快。
上学期的时候，忽然有一天，在微信收到小依发来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男孩子，温文尔雅、阳光帅气。我不明白就里，回了她三个大大的问号。不一会儿，便接到她从S城打来的电话。
她说“刚才照片上的那个男生向我表白了。”
我楞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嗯.....挺好.....挺好的啊！”
“你真这么认为么？我室友也这么说。我在征求你的意见，只要你说一句不好，我就立马拒绝他。”她说话的语气很干脆，有种不容置疑的气势。
“我觉得.....挺好......的呀。”此时，我的胸口仿佛被某种东西堵着。
她在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挂断了电话。
2
林依从小就住在我家隔壁。那时候的她常梳两个牛角辫，走起路晃来晃去。而她又是那种走路很不生分的“假小子”。因此，常常看到她一蹦一跳地从大门口出来，两条十几厘米长的黄毛小辫在脑后甩得像拨浪鼓。我总会站在我家大门口暗自偷笑。而她一点也不知情，总会蹦到我面前，从背后拿出一个棒棒糖，伸到我面前“嗯，给你。”一脸天真的样子。而此时，我的笑便会戛然而止。
小学的时候，我的班级与林依所在的班级一堵墙之隔。不过，她的成绩好得惊人，总是班级第一名，而我在班里总处于中游的位置。每次考完试后，我妈总要到她家“打探情报”，然后回到家一脸黑线，对我的批斗就此展开。
“你看人家小依，数学考了98分，而你为什么只考了89分，上课睡觉去了吗？”
每当这时，我总是恨透了林依。于是，第二天一同上学的路上便偷偷地往她的书包里放死蛇和活蚂蚱。当想到林依打开书包时惊慌失措的表情，心里便完全平衡了。
在小学，考试成绩唯一一次与她很接近是在五年级的时候。那是在过儿童节的时候，学校为了评出“十佳少先队员”，进行了一次考试。而在那这次考试中，我像踩了狗屎运一样，发挥超常，在全校大排名里正好第十，擦着边享受到了“十佳”的称号。而林依，毫无疑问地再次蝉联年级第一。
当天，在领奖台上，我和林依都戴着鲜艳的红领巾，迎着太阳向五星红旗敬礼。不过，我站在领奖台的这端，而林依站在领奖台的另一端，中间隔了八个人肩膀的距离。我妈站在台下，激动得把手都拍肿了。
后来，我妈偷偷跟我说了一句“少儿不宜”的话：“站在台上，你和小依挺配的。”留我在风中费解、凌乱。
林依的爸妈平时工作很忙，每天放学的时候，他们一般还没回家。于是，林依经常到我家写作业。夏天的时候，我们便趴在我家院子里的石桌上。石桌本来就不大，林依常常占了一大半，只给我留很小的一块。我不服，用胳膊肘挤她。这时，她往往会使出“大招”，朝屋子里的我妈可怜兮兮的喊“阿姨，小凡欺负我！”我妈便会一副凶神恶煞般的模样走出来，朝我直瞪眼，然后笑眯眯地在林依面前放一份水果。等我妈再次回到屋后，林依直冲我吐舌头。那一刻，我很怀疑自己是充话费送的。
3
意想不到的是，升初中时，我和林依居然分到了一个班。
入学那天，我故意躲开林依，坐在角落。为绝后患，拉了小学的同班同学坐在我旁边。我看到林依进来的时候，朝我这边望了望，然后安静地坐在了第一排。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是，好景不长，半个月后的一天，课间操的时候，我看到林依去了办公室一趟。等第三节课的时候，班主任就莫名其妙的命我下课后把座位搬到林依座位的旁边。我至今都没搞明白，林依是用了怎样的法子和口舌，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将我擒拿在了她的股掌之间......
于是，意想不到的，我和林依成了同桌。
每次考完试，林依依旧叱咤纷纭地排在榜首，而我勉强只能处于二十名开外的位置。我再也没有过一次小学五年级那样的运气，在成绩上只能望尘莫及。
而林依虽然学习出色，但依旧完全没有淑女的样子，经常大大咧咧，跟男生们称兄道弟，打成一片。对此，我总是嗤之以鼻。
林依做题的时候却很安静，大概只有这个时候，她才算得上是一个女生。每当她做题遇到瓶颈时，总喜欢咬笔杆。只听“咔嚓”一声，塑料笔杆被她咬得四分五裂。她回过神来，扔掉手中坏了的笔，顺手抓起我桌上的笔，继续咬，害得我经常没笔写。后来，我学聪明了，每当听到“咔嚓”一声，便赶忙将桌上的笔紧紧握在手中。她在桌上找不到我的笔，便明目张胆地从我手中抢。这场“笔的保卫战”往往以进攻一方的胜利而告终。
在她咬坏我的第134根笔之后，我果断将所有的笔都换成了铁杆的。两天之后，我所有笔杆的顶端都留下了她的压印和口水。我终于忍无可忍，冲着她喊“你有病吧？你是耗子吗？”
她露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道“咬笔杆有助于我产生灵感嘛。”
然后她又笑嘻嘻地跟我说“跟你商量个事呗，你能不能把笔换回塑料杆的，这种笔不仅咬着磕牙，而且那种铁的味道太难吃了。”
我既好气又好笑。于是，我的笔又换成了塑料杆的。我一直记着数，三年里，她一共要坏了我312支笔，每一次“咔嚓”声都是一场心碎。
这仅是奇葩的事之一，更奇葩的是，有一次正在上数学课，我忽然感觉鼻子里有冰凉的液体慢慢蠕出来，用手背擦了一下，是血！忽然流个鼻血，很正常，我当时很镇定，正准备掏出纸来擦擦了事。不料，却被旁边的林依看到了。她显然有点惊慌失措，腾一下举起了手，还没等老师同意，便又疼一下站了起来，扯着嗓子喊“老师，张凡在流鼻血”让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讲台，抱了一盒粉笔直往我鼻孔里塞，说是粉笔更容易吸血。亏她想得出来，心里暗自庆幸“幸亏她没掏出姨妈巾来给我止血。”
台上，数学老师一脸黑线，台下，全班剩余的56人笑成一片.......因为这事，我被其它同学嘲笑了整整一个学期。
4
高中的时候，我终于摆脱了林依这场“恶梦”：她以中考拔尖的成绩进入了重点中学的实验班，而我在林依的“摧残”下居然也进入了跟她同一所重点中学，只不过在普通班。
我们班和林依所在的班级隔了一个楼层。不过，她还是时不时出现在我教室的门口，扯着嗓子喊我：“张凡，你忘记带笔记本了，阿姨让我给你捎来！”“张凡，你忘记吃药了，阿姨让我给你带来！”姑奶奶，这种事能不能不这么张扬。每次，我总是哭笑不得。
那时候的林依个头蹿得很快，大有赶上我的趋势。却扎着马尾辫，穿一身校服，依旧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喜欢爽朗的笑。有时，我们会一块儿回家，有时是各自回各自的。
高三下学期开学半个月后的一天，林依回家的时候被身后突如其来的一辆车撞倒，左腿粉碎性骨折，在家打了一个月石膏。大家都很急，她倒一点都不急，整天在家吃喝睡。
高三每天都会发很多复习资料和卷子。于是，我便成了林依的“快递员”，每天放学来到林依教室的桌前，帮她整理好一桌子像雪片一样的模拟卷，塞进书包，然后再准时出现在她家门口。每次都是她拄着拐杖，一瘸一拐披头散发地给我开门。然后笑嘻嘻地将我让进屋子“今天我妈煲了汤，难喝死了，给你喝吧。”“今天亲戚送来了国外的糕点，难吃死了，给你吃吧。”于是，我便每天被强迫吃着她家的“剩饭剩菜”。但我并不觉得难吃啊，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林依整整比我高了40分！填报志愿的那天，他跑过来问我，打算去哪所城市。我说H市。H市是一座三线城市，而我这样的分数也只能去那样的城市，才能读一个好一点的学校。
“那好，我也去h市，跟你报同一所学校。”她斩钉截铁地说。
我有点震惊，以她的分数，去S市最好的大学完全没有问题。S市可是一线城市，对未来的发展大有好处。
明知她的性格，不是说出来玩的，我只好改口“那好，不如我们都去S市吧，城市大，对未来就业发展有好处。你报C大，我报D大。”
“真的？”她眼睛一闪一闪，像个孩子。
在报志愿的最后关头，我还是偷偷将志愿改成了H市的E大。那个暑假，拿到录取通知书后，她整整一个假期没跟我说过话。
林依开学比我早，在她走的前一天，她忽然跑过来，跟我说“我明天就要走了，你来车站送我吧。”我一看她要冰释前嫌了，满口答应了。
第二天在车站，开车的前几分钟，她忽然紧紧抱住我。第一次被女生抱，我有点不适应。我明显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颤抖：她在我肩膀上啜泣。我扭动脖子，问她怎么了。
她说“我们要分开很久，我怕不习惯没有你的日子。”
我说“你傻啊，我们寒假还会再见的。”
5
等寒假再次见到她的时候，让我大吃了一惊。
都说女大十八变，而她的变化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此时的她又长高了一大截，身材更显高挑，披肩长发，脚踩高跟鞋，妆容大方，一副“女神”范儿，完全没法与之前抢着咬我笔杆的丫头相提并论。
第一句话，我说“我擦，差一点不认识了。”
她没有说话，朝我白眼。但她明显脸红了。
大年初一的时候，我们一块儿去看电影。电影里，权相佑说“这一辈子，我最骄傲的，那就是爱上了一个应该去爱的人。”
在电影院门口，汹涌的人群里，林依忽然停了下来。我回过头，见她眸子闪亮，长长的睫毛微微动着，并死死地盯着我。
“你喜欢我吗？”她的这句话脱口而出。
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质问，我站在原地没有动，亦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她。就这样，我们望着彼此，足有五分钟。她眸子里的热烈渐渐平息，而后逐渐转为失望。就像一块刚出炉的通红铁块在空气中逐渐冷却下去。当我低下头的那一刻，她走了过来，我以为她会抱我，然而她并没有。她与我擦肩而过，径直走了出去。她的长发拂过我右侧的脸，洗发水的香味飘进我的鼻子，搅动内心的微澜。
那天，我们没有一块回家。
当我回去的时候，她妈忽然过来找我“你们是不是在路上吵架了，林依回来后一直在哭。”我喉结动了动，没有说话。
与林依相识12年，之前并没有认真想过到底喜不喜欢她。但当她在车站拥抱我，她的心跳与我的心跳只有三寸之隔的那一刻；当她在电影院门口长睫毛扑闪着充满期待，而后为我落泪的那一刻，我才终于读懂了自己的内心：我很喜欢她。原来之前的种种厌弃都是为了现在的喜欢。
但我不能说。在这12年里，她一直是众人瞩目的、闪闪发光的星星，而我只是一粒平凡的石子。她优秀得那么耀眼，而我平凡得那么黯然。我觉得我们一直活在不同的阶层，就像小学领奖台上，我和她隔八个肩膀的距离，就像初中的成绩单上，我的名字和她的名字总是隔了几十个人的距离，就像高中的实验班与普通班，我和她隔一个楼层的距离。
说到底，是我的平凡配不上她的优秀。她配拥有更好的。
6
寒假开学的时候，她没再要求我去送她。开学后也没再联系我。直到她给我发来那个男孩的照片。我又何尝不知道她是在激我。12年里，我始终欠她一句“我喜欢你”。
但我知道，我只能将“喜欢”二字藏于心底，更不能将一个我没见过面、优秀得男孩一棒子打死。而最后的结果只有两种：要么我们一生错过彼此，要么兜兜转转之后，我们还会再次重逢，那时的我已经足够优秀，足够与她身上的光芒相匹配。
但不管最终的结果如何，我都感谢在我生命中的那12年时光。那是一段始终的记忆，记忆里，青梅御枝，竹马绕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