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重生
天元三千五百年,天帝宫里红莲花绽放,一尾人鱼从芙蕖花心跃下,旋即幻化成了女孩儿模样,“我终是醒了呀,还有了双腿。”伏在池子里戏水时候,忽而瞧见不远处愣住的男人,一刹那欢喜到近乎发了狂,“我未在做梦对不对?有生之年还能再见你一面…”喜极而泣飞跃上池子,却还是跌落石板上,这双腿怎么也不会用呀,好气又好笑。她不是忘川那只小鱼儿了,也不是渴望变身成人的美人鱼,一条尾巴波光粼粼怎么也上不了岸。
“你慢慢来,不着急的。”男人飞身抱起她,放到一方榻上,瞳孔里神色复杂,“从前忘川那只小人鱼,可是你真身。”
“是我是我呀,你认不出我了么。”女孩儿甚是焦急,转念化出了条鱼尾巴,只是伤痕累累太丑陋了,她慌忙之中收了回来,神经兮兮看他,生怕他厌恶她。
“是你回来了便好,不枉养了你几千年。”男人伸手递过来只帕子,看女孩儿胡乱擦拭头发,不由得笑了起来,“从今以后是人身了,要尽早习惯才好。”忽而又想起什么,低低问了声,“你可有名讳。”女孩儿一脸蒙昧,他自知是没有,遂沉吟想了片刻,“我唤你伽罗可好,你原是我养在佛前红莲花心里的一缕孤魂,听了七七四十九日伽蓝梵音。”
“伽罗伽罗…”女孩儿轻声呢喃起来,忽而一阵眉开眼笑,“是很好听的名字,从今以后我叫伽罗,再不是只无名小鱼儿了。”
伴随着女孩儿欢笑声,天帝宫里俨然热闹了起来,尤其逢着片片芙蕖花开的时节,一池子的荷叶碧浪滔天。女孩儿化身人鱼扑腾戏水,恍惚叫人以为这世上,再没有更盛的欢喜了。终是,片片芙蕖花开落,她得了永生永世的好。
星夜时分男人过来,女孩儿已能扭扭捏捏走两步路了,只是还不大利索,眼睁睁看膝盖跌青了一大块。
“哎你回来啦…”女孩儿敛裙跑向他,生生在跌倒的边缘试探,所幸男人及时抱住她,不然怀疑要跌破了相。
“你才化身成人,不用急着走路。”男人变出瓶药膏丢给女孩儿,便自顾自起身不知要干嘛,然而愣是给女孩儿拽住不让走。
“你给我擦好不好?我手也不大会用。”女孩儿眨巴着眼睛,却又一副可怜模样,不知怎的让他难以拒绝,竟坐下来开始给她擦药。只是,无意瞥见女孩儿腿上触目惊心的伤疤时,心下一惊叫了出来,“伽罗你什么时候弄伤的…”
“很久以前弄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女孩儿慌忙遮住双腿,小脸上懊悔得不得了,“我自己来就行了,只是伤了膝盖,不碍事的。”而伸手抢夺药膏时,终是败下阵来。
“无妨,我替伽罗上药。”男人脸上不动声色,仍旧敛着眉上药,只是看见女孩儿一脸如临大敌时,终是叹了口气,“我身上也有伤疤,伽罗你可会嫌弃我。”
“哎,”女孩儿闻言睁大眼睛,一脸的不知所云,旋即笑了起来,也放松了警惕,“我自然不嫌弃的。”
“你明白甚好。”男人轻手抚平药膏,手法娴熟得像是,给自己上药。不,他给自己上药,才没有这般小心,总是草草擦两遍了事。是以,他自己身上是真的很多伤疤。
夜凉如水的时候,他抱女孩儿上榻安眠,自己则委身在竹椅上,惹得女孩儿一脸惊讶,“哎你不和我一起睡的么。”堪堪叫他失笑,未长大的女孩儿么。
“你睡了我的龙榻,我不睡竹椅睡哪儿。”男人挥手卷过一袭衣衫,越发笑着的脸上温润清雅,“不然你回去红莲花心里,又或者我赶你出帝宫。”一刹那吓得女孩儿心惊肉跳,连忙抱住脑袋钻被子里,“我马上要睡了,你说什么我听不见。”惹得男人越发笑了起来,不过看她似乎当真了,便不再戏谑吓唬她。而竹椅上的一夜光景,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入耳是荷叶摩挲情动,伴着一夜芙蕖幽香,只是早起时候,分明一身骨头疼,到底是不曾习惯。
“哎你要去哪儿呀…”女孩儿看他要走,忍不住出声问道,脸上是惊醒的情态。
“伽罗你想我去哪儿。”偏头看向女孩儿时候,不知怎的开出玩笑,不似从前的自己呀。
“你不会要去带兵吧,”女孩儿犹疑问道,一脸的小心翼翼,忽而悉数吐露出来,“我知你乃天帝陛下,也知你主天下杀伐,可我不想再看你血战…”
未料及是这样一席话,男人缓和了神色,轻言抚慰,“如今三界安定,神魔也久不再战,我无须亲上战场了。”
“这样再好不过啦…”忽而吐了口气出来,好似从前吐鱼泡泡,女孩儿一脸欢欣,“那你走吧走吧,我不追问你啦。”仍是小儿女情态,直叫男人不知所措,只轻轻嗯了声,快步走出帝宫,走到璇玑宫,眼见邝露一旁伺候花草,停下脚步道了声,“从前放你那儿保管的祛疤药,可还在身边。”
“可是从前预备给陛下母亲用的…”邝露犹疑问道,心下自知失言,连忙又喏了声,“一直都在,我这就给陛下取来。”说完慌忙退下,男人也不作声,一抬脚进了璇玑宫。
“魇兽你过来,”一抬手招呼,小鹿飞撞入怀,男人轻轻顺着毛,“带你见新面孔好不好?嗯,很漂亮的一尾鱼,我猜你会喜欢她的。”
旋即牵引魇兽到帝宫,从来一袭清衣的男人,越发地身姿矫健,好似迫切想见到什么。而快步走向芙蕖池子时,早早唤了声伽罗,偏生未有回响,一刹那慌了神,一声声唤伽罗。
“陛下…”风帘处一声响动,男人转过身望去,却是前来送药的邝露,“璇玑宫不见陛下,想是回了帝宫,邝露特送药来此。”
“放桌子上吧,”男人转身四处寻找,看架势想翻遍帝宫每一寸,“伽罗你去哪儿了,怎么躲起我来了。”魇兽看在眼里,一脸不解,身边邝露同是,压根不知何时起,天上多了位天帝陛下称之为伽罗的迷之人物。
忽而芙蕖池中心,飞溅起大片水花儿,而连片挨着的荷叶底下,一尾人鱼跃至半空中,化身少女模样儿,一阵打着旋儿飞舞。许是飞舞得累了,女孩儿落在地板上,终是稳稳地立住,而小脸上一阵骄傲,不忘昂头看向男人,“哎你回来了呀,怎么还带了只小鹿。”
“哎我想起来了,是从前那只魇兽,跳上过阿公条船渡河。”女孩儿蹦跳着走过去,私心里嚎叫到目前为止,学人走路委实是太难了些。
“难为你还记得…”男人轻抚魇兽示意过去,无奈魇兽刚刚愣住了,怎么说也说不听,直叫男人笑话,“不过是见了尾鱼,怎么吓破了胆?你夜来盗梦的厉害呢。”
女孩儿瞧着男人训鹿,不由得笑了起来,忽而惊讶问道,“这位漂亮仙子又是谁呢?莫不是太巳仙人掌珠,璇玑宫天妃邝露仙上。”
“是仙子谬论了,”慌乱中瞅了一眼男人,终是伏低身子道了声,“邝露只负责打理璇玑宫,未有任何非分之想。”
“原是我会错意了,”女孩儿叹了口气,抬眼对上男人的眸,“我原以为千年过去,你总归是会娶了别人的。”又是平地一声雷,男人看向一边,“邝露,你先退下。”
“你是不是总叫她退下呀,”眼见无人在侧,女孩儿越发放肆了起来,一双眼狡黠发笑唬弄人,“天帝陛下真的不喜欢她么,生得漂亮又对你一往情深的可不多了。”
“伽罗你是何意,”似是挑衅的口气,男人发狠似的看她,一度入了魔怔般,“谁喜欢我,我喜欢谁重要么。”
“很重要呀,”女孩儿踮起脚尖,吹痒痒似的吹向他的耳,“你不喜欢她的话,那么我允许你喜欢我。”仍是天真傲慢的姿态,但分明喜欢上人了,姿态放得很低很低,不信,且听她爱的告白,“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你能否也喜欢我看看。”昂着小脑袋看他,一双眼亮如繁星,而长久立着的一双腿,还在坚守骄傲等他看她一眼,无奈男人一言不发,一转身走了出去。
“无妨,你不爱我才正常。”女孩儿学着男人讲话,只是眉眼里哀愁太盛了,不知有无落进男人的眼。而揉着腰走向芙蕖池子时,猝不及防给男人打横抱起,一把扔在了榻上。
“你怎么回来了…”女孩儿只顾着看他,一张脸上满是期待,连屁股摔疼了也不觉得。
“还有事没做…”男人单手撑在榻上,居高临下看她,一双眼含了波澜。不曾想女孩儿一脸天真,竟一双手挽住他脖颈,直叫他心跳快了半拍,“你有何事未做,我帮得了你么。”终于是败了,男人挺直身子,只喑哑道了声,“我给你擦药,你要不要。”漂亮脑袋转了下,虽不清楚是何意,但还是顺从地点头,她一直都顺从他,也只会顺从他。
“哎呀你抹错啦!”女孩儿惊叫起来,眼看男人给腿上伤疤上药,然而男人并不停手,一片片伤疤,无一处落下,又叫女孩儿看呆了,忽而一阵疼痛叫出了声。
“会有点疼,你且忍忍。”男人飞快看了眼,是莫名的情愫,说不清道不明。而上药之处,疤痕片片脱落,是血肉模糊的观感,看得女孩儿惊心动魄,脸色煞白煞白的,所幸又一瓶水抹上去,新鲜血肉飞快地愈合,是光洁如新的婴儿肌肤,直叫女孩儿叹为观止,压根不敢相信这是现在的自己。
“是神仙水么?太震撼了。”女孩儿兴奋到脸色发红,一扫出血时的苍白脸色。
“不过是太上老君兜率宫里的两瓶水,伽罗你不必要大惊小怪。”男人挥挥衣袖站了起来,不忘吓唬女孩儿两句,而眉眼却是温软发笑的,“你双腿还未好全,先不要下地了,更不要下水,不然疤痕真的去不掉了。”于是乎又是一夜龙榻上的美梦,别人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她是小小人鱼跃龙门,会不会有朝一日,进了天帝陛下的门?而某日芙蕖池子戏完水之后,依男人所言一同踱步去了九霄云殿,耳听众神齐齐唤了声殿下,才知身边男人敕封她伽罗之尊,且入主璇玑宫,一阵惊掉下巴。
“陛下可是想赶我出帝宫…”女孩儿斟酌了良久,终是幽幽道了出来,一阵小心翼翼。
“伽罗你这样想我么,”男人好气又好笑,旋即温言软语令她安心,“我若真想赶你出帝宫,一句话即可,何必大费周章敕封你呢?不过是想以名位护你周全,你竟不能明白我。”
“好吧,原是我错怪你了。”女孩儿立马眉开眼笑,又是另一种天真模样儿,直叫男人拎着去了璇玑宫,一阵欢声笑语,小鹿乱撞。
(2)入宫
“璇玑宫乃是陛下从前住过的地方,我再喜欢不过。”女孩儿敛着裙四处疯跑,是兴奋得太过了,只是忽而惊醒过来,“哎你要回帝宫住了么?我不想一个人住璇玑宫。”一双眼痴痴看他,看得男人心疼。
“魇兽会陪你的,”男人招呼魇兽过来,挨近女孩儿脸发笑,“伽罗不会孤单的,我也会陪你不是么。”幽幽道出的尾音,叫女孩儿欢喜极了,忽而踮起脚尖亲了他脸一口,小鸡啄米似的,“你说了你会陪我的,今晚上不许回帝宫。”
“伽罗你放肆呀,”男人发怔着摸了下脸,竭尽全力不显山露水,天帝的威严还是要有的,只是分明太艰难了,而女孩儿早已看清一切。
“伽罗素来放肆,陛下你又不是不知道。”女孩儿眨巴着眼发笑,是怎样漂亮的一双眼,但叫他一刹那沦陷其中。
“原是我宠坏了你…”男人轻抚眉头叹了口气,转身步入璇玑宫内廷,惹得女孩儿一阵失笑,“陛下你等等我呀,我是路痴不认路的。”
“哎不对,我是花痴才对,我痴迷陛下你嘛。”女孩儿近身拽住男人袖子,昂着脑袋评价自己,直叫男人发笑,好气又好笑,“伽罗你什么也敢讲么,会否随便跟人说喜欢。”
“才不会,我只喜欢你。”女孩儿悠然自得答道,仍是他骄纵出来的性子,“生生世世,我只爱陛下你,其他谁也不爱。”迈进门槛时,女孩儿又补了句,仍是不容置疑的口气,她一直都只爱他一个的。
“不知怎么说伽罗你了。”男人忍不住低头笑道,依着她四处走走嚷嚷,“这是陛下睡过的龙床,那是陛下喝过水的玉壶,还有陛下用过的…”
似乎说得够多了,女孩儿转过身来,扑棱棱的睫毛,一直冲男人发笑,“什么都是陛下的,我也是陛下的对不对。”未及男人回答,女孩儿先又笑开了,“我是陛下养大的女孩儿,这条命也是陛下给的呀。”
“怎么能是呢,”男人捏起茶杯抿了口茶,方才抬眼看向女孩儿,“伽罗你从来只是你自己,而我只给过你一个名位而已。”
“可是陛下呀,你难道忘了么,”女孩儿不依不饶,伸手夺过男人杯茶,仰面饮了干净,眉头都皱了,仍念念有词,“你给了我名位,我便只能跟你了,天上人间。”
“是我给了你名位,给了你伽罗之尊,竟让你这般骄纵,什么也敢说么,也不知羞。”男人摇摇头发笑,拉过女孩儿坐身边,抬手擦了擦她唇角,“你不喜欢喝茶,下次不许抢了。”
“伽罗遵旨还不行么…”女孩儿娇嗔着点头,眉眼里笑意流淌,是恍若无人的爱慕。而入主璇玑宫的第一夜,女孩儿宿在男人身旁,小脑袋挨着男人的脸,星夜里温软呼吸,是一生中最是安眠的好时候。原以为会兴奋得睡不着,但事实是睡得安稳极了,心知有他在身边,又有什么放心不下呢。一夜恍然入梦,梦见还在芙蕖花心的自己,似乎也曾是这般安然,耳边有人浅吟低诉,让她身在混沌世界里,却什么也不惧怕,他的声音,原是她的光。只是心心念念想见他一眼,竟生生破了莲花结界,又是怎样的爱意深重?恍惚醒来,眼见身边男人,越发俊朗的脸,不由得轻手触摸,好怕是梦,眼前的一切又都没了。
“怎么办,怎么也爱不够你…”温凉夜风拂过窗棂,女孩儿恍惚又笑了起来,偏头吻过男人的眸,“你知道的,伽罗爱你,很爱你呀。”埋头贴近男人的脸,又是一夜烂漫风光,而天上从此尽知,天帝夜夜宿在伽罗宫里,是怎样的盛宠之至?遇见伽罗说呆腻了,方才遛弯回帝宫,一住又是小半个月,她欢喜芙蕖池子里戏水嘛!众神于是了然,伽罗之尊,仅次于天帝陛下,万万不能惹的。而某日女孩儿放火烧了兜率宫,众神先是目瞪口呆,旋即见怪不怪,一溜烟溜了,遗留下太上老君风中颤抖,“我的小祖宗呀,你千万不能伤了自己!不然我一把老骨头吃不了兜着走呀…”兜转劝阻女孩儿无果,只得遣人找了陛下回来,皆是要命的差事。
(3)吃鸡
“伽罗你过来,勿要胡闹啦。”赶来兜率宫灭火的男人,眉眼里不威自怒,偏生女孩儿一点也不怕,也不顾一身灰头土脸,仍旧撒欢儿跑上前抱住他。
“不是下界去了么,怎么这么快回来了。”扯住男人袖子撒娇的女孩儿,偏头看了眼身后不停擦汗的太上老君,“肯定是老君告的状,我不过烧了他一炉丹药,竟这样小气。”
“你还敢说你烧了一炉丹药!”一刹那勃然大怒的男人,扯住女孩儿走向一汪水镜,“你看你头发烧成什么样了,简直比炸了毛的乌鸦还丑。”
“随便你怎么说了,反正不怕没人喜欢。”仍旧娇声笑着的女孩儿,歪着脑袋打量水中倒影,忽而抱住胳膊闷哼了声。
“伽罗你怎么了…”刹那间慌乱起来,男人撩起她的衣袖,赫赫然一道红痕,心下一惊,又是生气又是心疼,“我再不赶回来,你怕是要烤了自己。”抬眼看向不远处立着的老君,一瓶上好的烧伤药已落入手心。
“我倒是想烤了自己给你下酒吃,”抬眼看向男人时,忍不住又闷哼了声,“不过留疤了是很难看,你不会喜欢吃我的。”
瓷白色的小脸上,一刹那划过莫名的疼痛,连他也看得疼了,“不会留疤的,不信你问老君。”
忽而抛了句话过来,老君连忙欠身回道,“陛下所言甚是,是不会留疤的。”
女孩儿闻言笑了起来,仍是从前天真无虞的情态,而火烧兜率宫的事情,自然因女孩儿伤了手而告一段落,谁不知晓天帝陛下最宠她,不怕她烧了兜率宫,只怕她伤了自己。往后禁足了她半月,不过是想她少出门折腾,先养好手才最重要。甚至,天天待在璇玑宫,男人生怕她待腻味了,令日日送新鲜玩意上来,当真是变着法子哄她开心,又叫天上地下羡慕了良久。无奈女孩儿是不满足的,她吵着让男人带她下天玩儿,最好四海八荒走个遍,如此也算是游历天下,不枉从前身在忘川,心心念念外面的世界。但其实,心心念念的是他才对。她心心念念陪他踏遍世间路。身在他从前做夜神大殿时住过的璇玑宫,女孩儿只觉得很安然,偶尔夜里胡思乱想睡不着,会伏在玲珑桥上看星星,曾经天上的星都是他布的不是么?那些个夜里一定很凉很寂寞,抬眼望去只有零碎几颗星陪自己,而身边的魇兽永远是一副懵懂未醒的状态,又有谁可以诉说心肠呢?倒是如今她来了他身边,他有没有不那么寂寞呢?谁不说天帝陛下比从前爱笑了,但脾气也暴躁了许多,越发地天威难测起来,她不是很明白。
“魇兽呀魇兽,他是喜欢我的对吧。”偷了只鸡腿吊魇兽胃口时,忍不住质问起它来,然而一声不吭兽性还未发蒙,“好吧,你们终究是喜欢她多一点,心里压根没有我。”哀声叹气放下鸡腿,眼看魇兽吃得欢快,女孩儿饿着肚子,一点胃口也没有。末了,化身人鱼跳进池子里,顺手摘了片荷叶遮荫,才不想变烤鱼。嗷,放纵一小会儿吧,什么世间事也忘了。
“伽罗你想变荷叶鱼么,干脆扔进老君丹药炉里烧烤入味。”长身玉立近身走来的男人,轻手拉开遮掩女孩儿脸颊的荷叶,好气又好笑,“再不起来要火烧屁股了。”
“陛下你想干嘛,真的烤了我么。”连忙退了鱼尾巴,低低伏在池子上,一双眼可怜兮兮。
“不吃烤鱼的话,吃荷叶鸡好不好。”男人越发地笑了起来,英挺的眉甚是好看,女孩儿忍不住摸了下,不想给男人打落了手,“速去换衣裳,我们下天吃鸡。”惹得女孩儿嗷嗷叫,风一阵似的刮进了璇玑宫,还不忘叫喊说,“陛下你一定等我,一定等我呀。”银铃笑声洒落一路,天庭热闹极了,不似从前广寒。
“哎你头上这根藤,真是朴素又好看。”径直走出南天门时,女孩儿眨巴着眼问了出来,男人则仍是风轻云淡的模样,吩咐破军几句守天门事宜。
“哎你送我好不好?我也想要只别头上。”越发纠缠不休时候,越发惹得男人变脸,一声不吭径自飞下天。
“哎你等等我呀!”飞身直追时候,终是叹了口气,“你心里没有我,我怎么会不知道?只是忍不住玩笑句而已,到底是她送你的葡萄簪子。”
秋风渐急的日子里,太湖吃螃蟹再好不过,女孩儿揪着只螃蟹钳子,一脸的欢欣雀跃,“还好忘川是没有螃蟹的,不然我肯定活不到今天。”抬眼望向男人时候,大螃蟹出其不意挣脱掉地上,吓得女孩儿哇哇尖叫,所幸并未给螃蟹夹到,不然又是一番泪流成河。
“一物降一物,原来你怕螃蟹的么。”从前的小泥鳅,如今的太湖之主,生生笑出了猪叫声。
“我什么也不怕的,”女孩儿眨巴着眼睛发笑,仍是狡黠骗人心肠的模样,“我怕只怕身边这位,你口口声声叫着的天帝哥哥。”莞尔发笑时候,一杯清酒已然下肚,可惜不够让人迷醉,她很想醉在人间,醉在八百里太湖,这承载了他年少时光的地方。
一壶清酒下肚,不知吃了多少螃蟹,终于有了些醉意,然脑袋越发地清明,“我遇见你天帝哥哥的时候,还没有小泥鳅你呢。”稍稍想了下又纠正说,“不对,他那时谁的什么人也不是。”
“他只是我小鱼儿看上的男人,全天下我眼光最好。”絮絮念叨了起来,小脸通红是动情的前兆,而伸手抚摸男人脸庞时,眉眼里神色复杂,是痴缠了千年的疼,看得男人惊心动魄。
“伽罗你喝醉了,勿要说胡话。”低头抱起女孩儿,快步走向太湖深处,又是一夜无眠。
凉凉天光泻下来,女孩儿拍着脑袋说疼,昨夜不该贪吃螃蟹,尤其混着清酒一块儿,简直要了她的小命儿。但她全然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仍旧提着裙子游玩太湖。湖心处一大片荷叶,但叫她心动不已,连忙唤来小泥鳅烤鸡。
“你可以叫我季礼…”从来青衣缱绻的男子,嘴角很是抽搐了下,旋即故意问道,“你怎不叫我天帝哥哥过来,怕不是昨夜做了坏事吧。”
“我能做什么坏事,不过是吐脏了他身衣裳。”女孩儿摘了几朵荷叶扔季礼手上,转头屁颠屁颠跑泥鳅潭挖泥去了,“全天下就你这里的泥最好,想来烤出的荷叶鸡也最好。”悄无声息拍了声马屁,到底是在人家地盘上。
双双生火烤鸡时候,女孩儿哎呦叫了声,“我脸上是不是有灰了,是不是很难看。”伸手扒拉下脸蛋,一把灰又抹了上去,让季礼哭笑不得,连声说难看真难看,抬手给她擦脸时,眼见男人走了过来,远远叫了声天帝哥哥,女孩儿则低头不敢看人。
“我们该回去了…”似是不经意道了声,听得女孩儿一阵慌乱,昂着脑袋看他。
“这么快的么,我还没玩够呢。”漂亮脸蛋染了灰,越发楚楚可怜,“不然你先回去,我玩几天再回?”不知怎的,越发惹得男人面色阴沉,女孩儿见状慌忙说走啦走啦,伸手扒拉刚烤好的荷叶鸡,差点又给烫伤了手,真是祸不单行,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水仙欲上鲤鱼去,一夜芙蕖红泪多。” 吃完鸡返天途中,女孩儿转身望了眼片片连天的荷叶,一阵恍惚失神,旋即又恢复了天真烂漫的性子,挽住男人袖子一同飞上天。但直到很多年后,男人方才明白,她说的不是别人,是她自己呀!一夜乘鲤鱼归去,但叫他芳踪无处寻,仅只芙蕖花开时候,对着满池子的荷叶发痴,“伽罗你再不回来,我烤了荷叶鸡不等你了。”
(4)季礼
“你怎么过来了,不留守太湖了。”秋意深浓之时,一袭青衣踏叶而来,女孩儿放肆玩笑着,仍是不客气。
“送你莲子来了,你有无见过呢。”季礼摊开手心,变幻出青莲子,叫女孩儿看笑了,“你是要笑话我么,莲子我见多了好不好。”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女孩儿轻声哼了起来,一双眼有些恍惚,“是在天上过得太好了,我忘了我许久未回去了。”一刹那发笑起来,抬头道了声,“我有一事问你,不知你识不识。”旋即领着去了省经阁,伸手展开一方卷轴,一朵花开了出来,“这是什么呀,好像白莲花。”温软发笑的美目,看得他心里发怵,但还是道了声,是昙花。
“还真的是昙花,”女孩儿低头细看时候,忍不住轻声呢喃出来,“前天夜里昙花开了,可惜觅儿不在,还真是可惜,他从前爱过的人,她从前送他的花儿,我又算什么呢。昙花一现的好,他怕是要记上一辈子,真叫人难过。”
毫不掩饰的哀戚,潮水般淹了过来,只是忽而又想起来,“从前为了她,他舍弃了半生寿元,也是真的么?神魔大战后,遭到穷奇反噬,现又怎么样了?可是无碍?”
“伽罗,你忧心太过了。”伸手挽过她手中的卷轴,季礼一挥手下了禁制,“你日夜守在他身边,不该不知道他的处境。”
“是这样子么,”女孩儿自嘲似的笑了起来,一双眼直直逼视他,“三千年已过,我不信他已无恙。”眸子里是苍凉的冷火,一刹那烧得人心惊肉跳,“伽罗,你不要胡来…”未及说完,女孩儿返身离去,“不过是下天一趟,你勿要拦我。”仿似天帝的一言一行,直叫人噤声不语,到底是跟了他多年,连心肠也似他了么?从来温软笑着的人儿,一股子狠戾劲儿,叫人胆寒,也叫人心疼。
径直走到南天门,只身下天,无神将敢拦,是怕了她了,天帝养在手心的女孩儿。只是不难想象,天帝那边,一定怒气滔天,“是我宠得她无法无天了么?你们怎么敢怎么敢放她下天!”素来无甚法力的女孩儿,若不是跟在他身边,怕是早给野鬼拘了魂,远不够塞牙缝的小鱼儿。而追逐寻她之时,遍寻不到,又是一阵大怒吧。女孩儿埋头思量,仿佛得见他一脸暴容,终于是扑哧笑了出来。偏头看向长天,只遥遥传了音,“缱绻星光下,陛下你会念我么。”她没有很难过,只是想离开片刻,恢复小鱼儿真身,也看清自己的位置,不在九霄云殿,也不在神魔三界。
(5)阿公
“阿公阿公,小鱼儿回来啦。”私自下天到忘川的女孩儿,一袭素衣打着旋儿飞舞,可是有了立足之地了,拥有从前不敢想象的美姿仪。
“原是小鱼儿回来啦…”摆渡老人又惊又喜,扔下长篙踉跄着走上岸,“那日神魔大战后,阿公还以为永远见不到你啦。”
“是天帝陛下救了我,否则我哪儿回得来呀。”女孩儿敛起裙梢,低头看向自己双腿,“阿公你快看呀,我这双腿靓不靓啊。”一阵敛裙飞舞时候,眉眼通红一片,是欢喜得太过了。
“小鱼儿这双腿最靓啦。”老人神色动容,掩袖擦了擦眼睛,“倒是如今成了人形,不好再叫你小鱼儿了。”
“天帝陛下唤我伽罗,阿公要喜欢也可以叫。”女孩儿伸手扮出个鬼脸,惹得老人一阵发笑,“阿公你不要不开心,我永远是忘川的小鱼儿。”
“伽罗这名字甚好,也只有它配得上你,阿公听了很高兴。”老人长长叹了口气,微微发怔的眸子里,一刹那划过千年前的离乱,“只是,从此以后,你便是天帝陛下的伽罗,勿要再过来忘川了。”
“为何不让再过来…”女孩儿眼里闪过惊悸,却来不及问出更多的话。
“这乃是你用命换来的福报不是么,”老人返身上船,终是遥遥道了出来,“不管是小鱼儿还是伽罗,阿公只希望你后半生平安喜乐,勿要再牺牲自己伤害自己了。”
“如有一日,不愿做天帝陛下的伽罗了,阿公会在忘川尽头载你归去。”轻声呢喃时候,掩饰不住的老泪纵横,他从前看着长大的小鱼儿呀,一夕爱上了一条龙,甘愿为了他以命换命,所幸佛前那朵红莲花,足够供养她的一缕孤魂,不然定要叫他悔恨,是他指点另一个痴情女子,下去虞渊寻到那只垂死的凤凰,往后九转金丹还魂,一触即发神魔大战,竟以他的小鱼儿殒命告终,而那女子身死是身死了,不过五百年又得重生,同魔尊生了只白鹭,早已是魔尊夫人了,偶尔逍遥上花界摘葡萄。至于他的小鱼儿,直到今日才返来忘川,三千年之久呀。眼看她,一片玲珑心思,仍是三千年前,只身赴死的好,更叫他悔恨不已,所幸如今梦成了,她成了她所爱之人的伽罗,天上人间朝夕相伴。只是,如能一世守在爱人身边,才是最好的结局呀。是以,他不愿她再回来忘川,触及千年前的伤痛,自知有朝一日爱得够久了,而身边男人还是念着别人,她会疯魔堕入轮回元神俱灭的。
“你从前为了他,堪堪丢了命,如今切勿再傻了。”最后再看女孩儿一眼时,眼底的泪汹涌落下,落在忘川河里波涛汹涌,令游魂哀嚎四散。
“可他要是殁了,伽罗也活不成的…”女孩儿发怔了片刻,而失魂落魄返天后,关在璇玑宫不出门,浑浑噩噩睡了好几天,再醒来已星夜时分,一睁眼先看见了男人的脸,“是我做梦了对不对?怎么总是梦见你,可你都不喜欢我。”伸手抚摸男人脸庞时,忍不住嘟囔了两声,“好沧桑的老男人呀,怎么有了胡茬子。”继而惊醒了过来,睁大双眼看男人,自知失言,“我,我绝没有说你老的意思…”
“无妨,我本就大了伽罗上万岁。”男人摆弄好袖子站起身,眸底波澜不知是何态度。
“没有大很多,再说我一点也不介意。”女孩儿扯住袖子不让走,从来执拗的一双眼底,是气吞斗牛的心意决然。
“竟如此喜欢我么…”转身脱口而出,又似是蓄谋已久,心底隐约有所期许。
“我就是喜欢你呀,天打雷劈也喜欢。”女孩儿撅着嘴巴回道,仍是从前欢喜爱人的模样。
“伽罗你还小,勿要赌咒说胡话。”俯身掰开女孩儿手指,男人终是幽幽叹了口气,“我的伽罗将来长大了,指不定会喜欢上别人吧。如今只是养在我身边罢了,天上地下那么多男人未见过,怎知不会喜欢上别人呢。”
“这么说来,你是不想养我了么。”女孩儿闻言哇地哭了出来,越发声嘶力竭痛彻心扉,“我以后不折腾你弄吃的,也不吵着你说下天玩好不好。天下再多好男人,我也绝不看他们一眼。”
梨花带雨哭泣时候,明明哭得他心都乱了,可还是硬撑着不表态,良久,终于缓和了脸色,“伽罗你若喜欢,便一直住天上吧。只有一点,不可私自下天,视天规如无物。”
女孩儿得了应允,连忙捣蒜似的点头,只是哭得汹涌了些,依旧忍不住抽泣,纤弱肩膀一抖一抖的,可怜也可爱极了。落在男人眼底,心疼得不得了,可转念一想,他忍不住怀疑自己,莫不是为了得她一声保证,再也不私自下天的保证,才故意逼问惹得她这般难过。
“我仍不清楚自己的心意,只知有伽罗你在身边才好。”低头望向怀里熟睡的女孩儿,从前孤寒落寞的一颗心日渐回暖起来,“如若最早遇见的是伽罗你,我会不会死命疼你爱你呢?只是,赔了半生寿元给人,我已然陪不了你很久了。终究是我老得太快,可你还这样年轻,这样鲜活,多漂亮的一尾美人鱼。很遗憾没早遇见你,没把最好的自己留给你。”
“伽罗,有生之年,我会死命护住你的。”亲吻女孩儿额头时,他默许了上神之誓,表情庄重而神圣,“若某天我灭道身死,你答应我笑着活下去好不好?八百里太湖心上的荷叶,原是为你才种的,勿要辜负了。”
关窗合上满天的星,忽然也想某一天,成为她眼里一颗星,夜夜落在眼前心上,所谓眼前人是心上人,他做不了她的心上人了,那么做她心上一颗星也极好,漫漫长夜里相依相伴,星辉照耀玲珑桥上回家的路,仿似多年前人为架了道彩虹桥,昼夜守着人归来。无奈那人是不爱他的,他心里都知道,至于伽罗,她比谁都爱他恋他,他也再清楚不过。从来缺爱的男人,谁对他好一点,谁多爱他一点,他岂会不知情,只是曾大错特错爱错过人,到如今,已不能轻易捕捉自己的心思了。尤怕一刹那的情动,日后万劫不复害了她。可他一点也不想害她呀!他素知伽罗爱他,惟愿她一世欢欣,一世爱他。如若不可以再爱了,他想他会放了她的。原本这世上,他什么都没真正拥有过,虽位及天帝,却从来只得伽罗一人心。
(6)金丹
“太上老君,你好呀。”女孩儿快步走上前,一张脸笑意盈盈,“上次烧了你的府邸,对不住啦。”老君则一脸恭敬,连忙道了声无妨,眼角扫了下四周,哦,陛下今天不在。
“陛下外出去了,是我有事找老君。”女孩儿聪明劲上来,旁人什么小心思也瞒不了她,又听她轻描淡写道了句,“九转金丹,老君可会给我。”吓得老君心肝儿一颤,这都什么难缠的主儿呀。
“金丹早没了,怎么给得了殿下呢。”头上在冒汗,舌头在发颤,他也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哦?老君诚不欺我?”女孩儿盯着他看,忽而扑哧笑了声,“老君这么快拒绝我,怎不问我要金丹作甚。”一双眼摄人心魄,看得人发慌,娓娓又道了句,“倘我只剩半条命,老君可会为我续命。”
“那是自然。”老君撩起袖子擦汗,老脸一片通红,心想天上地下谁不知道,天帝陛下最宠你,你要什么不会给呀,更遑论为你续命。
“那倘若是陛下呢。”女孩儿走近炼丹炉,神情一阵恍惚,一双眼也倦怠了。
“殿下这是何意!”老君失声叫道,脚下一趔趄,栽倒在了炼丹炉边。
“无他,只是想续命。”女孩儿转身扶起老君,眸子里退却少女的天真,陌生得叫人发慌,“天家的万世升平,可全攥在老君手里了。”
“是攥在殿下手心里才对,怎么可能是老夫呢。”终是叹息了声,世事洞明。
女孩儿则瞳孔一惊,心下却已了然,一阵失笑了起来,“也对,怎么会是别人呢。”一抬脚走出兜率宫,走在繁花荫下,朱唇轻启道了声,“原是他为我续了命,我有何不能为他呢。”
匆匆离去的身影,是一袭清影好看极了。而漫无目的游走时候,也不知晓会遇见谁,只听见来人叫了声站住,她便也应声站住了。
“真真是美人坯子,难怪天帝侄儿要养在宫里。”一团红毛线球挡在跟前,一点也不避讳地打量她,不忘来回转圈儿,上下前后瞧个够。
“是月下仙人吧,可看够了没有。”女孩儿一点不客气,却也着实让人一惊,越发生了兴趣。
“原来你知道老夫,那么态度更应亲近一些才对。”月下仙人捻了捻胡子,倚老卖老起来,“老夫好歹是天帝侄儿的叔父,你不妨也尊称我一声叔父。”
“自然是有妨碍的,”女孩儿高声答道,一双眼如针如刺,“月下仙人是陛下叔父不假,但从前区别对待陛下也太过了,这样的叔父我可不想要,谁知会不会背后捅刀子。”一口气往事全抖露出来,生生气得对面发毛,“你这叫诽谤知不知?也不知说的哪里的话。”
“诽谤不诽谤的,陛下那儿自有公断。”女孩儿不依不饶,足够牙尖嘴利,“月下仙人不妨一同前去要个决断,也看清楚如今谁才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儿。”
“你!你是要气死老夫么!”月下仙人显然愤怒了,原地打转了两圈,忽而拍手笑起来,“依你这性子,天帝侄儿喜欢你才有鬼。”一开口又说出了更要命的话,“从前的事你既已知晓,不会不知谁才是他心心念念的人。”
“呵是么,”女孩儿敛了敛袖子,很有打架的气势,“月下仙人既说了从前,那从前的账便一起算了可好。”倾身走上前时候,凶神恶煞的模样,终是给人吓跑了,一溜烟散去,不忘逞嘴上功夫,“我找我小葡萄去,她可比你可爱多了。”
眼看人跑了,女孩儿垂下胳膊,轻手揉捏了下,“许久不打架了,从前的狠劲儿也没了,看来要修炼一阵子才好。”返身走回璇玑宫,又是一阵发呆,连魇兽凑过去示好,她也只是丢下只鸡腿,双眼发怔目中无物,不再爱抚它逗它笑了。而深夜男人过来,俯身亲吻她额头时,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伽罗你怎么了,脸上怎么这样烧。”
“无妨,只是闷得慌。”女孩儿并不睁开眼,只伸手挽住他脖颈,小脑袋埋进他胸膛,“你回来得好晚,我一直等你抱我去吹风,去看星星。”
“原是我不对,下次不会了。”男人轻声安抚,打横抱起女孩儿,快步走去玲珑桥。
“风声凉飕飕的,可真好听呀。”女孩儿轻轻笑了起来,而微微闭着的美目,星辰浩瀚下生了惑,眼看他贴唇吻了下来,是风月无边下的呻吟。
“你可是喜欢我。”伸手揪住男人领口时,终是对上了眼,流光宛转。
“伽罗…”男人欲言又止,落在女孩儿眼里,好气又好笑,死鸭子嘴硬。
“是我僭越了,陛下无须回应。”女孩儿飞快站起身,终是离了他胸口的温暖,越发显得清寒落寞,“但其实有生之年,我从未想过能亲近你,是以我终究是幸的吧?曾远远看你一眼便足够,是传说中的一眼万年么。”眉眼发笑时候,迎风舞了起来,宛若芙蕖绽放,一层一层,剥落了自己,枯萎了心肠。
“无妨爱你,一直一直爱你。” 踮起脚尖飞舞时候,她的眼里心里只有他,而洒落一地的泪珠子,是满天的星落了么,一地碎银,好看极了。
(7)佛莲
“佛莲,可是你回来了。”身后一声闷雷,女孩儿转身一看,原是伽蓝老者,一袭灰色长袍,未加任何点饰。
“老者可是说我,”女孩儿环顾四周,发觉并无他人,忽而顿悟笑了起来,“差点忘了前尘往事,老者叫我佛莲并无不可。”
“是你也不是你,伽罗殿下。”老者落在蒲团上,微闭着眼打坐,气息温和沉寂,“许久未见,近来可好。”
“陛下过来上清天听讲,我生生给他捉了过来,无好也无不好。”女孩儿顺势坐在一旁,屏气凝神盯着老者看,不知下一刻会问些什么。
“如此而已么,”老者捻住佛珠的手停住,忽而睁开眼看她,“殿下你长大了,藏得住心思了。”
“那么单刀直入,”女孩儿朗声应道,眉眼里心意决然,“伽罗特来向老者讨恩典,力保天帝陛下万寿无疆。”
“这么简单么,”老者一阵发笑,然目光如鹰隼,“可是代价呢,殿下你考量过么。”一双眼看得女孩儿发虚,然还是硬生生应承了下来,“伽罗什么代价都不在乎,原本这条命也是为陛下才活的,为了他我甘愿与天下为敌。”
“殿下你一点未变,始终爱人爱过了头。”终是叹了口气,微微动容的神情,似是忆起过往,“殿下你回去吧,一生一世陪他。”
“你不答应我,我不走。”女孩儿发倔不肯走,竟生生跪在青石板上,惹得老者连忙扶起,一声声使不得,“殿下,你莫要为难人。”颇有愠怒的口气里,更多的是无奈。从前拼命救下的女孩儿,如今跪在面前求死,是怎样颠倒的时光。
“我一直都知道,我才是他的药。”忽而喊了出来,是没了法子的疼痛,女孩儿也想生世陪他,“我要他千秋万代,万寿无疆,你应了我好不好。”一把拔下头上护体的银簪,女孩儿对准自己的心口,神色哀戚,“他养了我三千年,养得一腔好心头血,我还他续命不好么。”下狠手扎向自己心口时候,终是给老者一挥打掉了簪子,一脸的怒容,“殿下你有无想过,他当初为何救你,如今又为何养你在身边,骄纵得你天上地上,谁不知你伽罗之尊?你今日要是伤了自己,他怕是要戮了我上清天。”
“是我冒失了,”女孩儿跌落石板上,好半天才喘过气来,仿似从前垂死挣扎时分,“伽罗告别老者,今日惊扰了。”一袭素色衣衫,碎莲步走出门,单薄得叫人心疼,良久,终是传来声叹息,“上一世已不容易,这一世又是何苦呢。”
走出伽蓝殿,女孩儿找了汪水镜,临水坐下照看自己,“眼睛还是红了,怎么办。”正俯身掬水敷眼睛时,忽而一阵风似的给人抱了起来,飞身带到了草地上。
“伽罗你是要作甚,”不知从何处赶来的天帝陛下,此刻正盯着女孩儿的脸细看,一丝目光也不舍得移开,“遍寻伽罗不见,难不成跑来照镜子了。”
“难不成跳水寻短见么,”女孩儿故作不满说道,边说边努了努嘴巴,但转念一想还是笑了起来,“哎我是只小人鱼,又不是不会水,你犯得着紧张我么。”眸光里是探究的深意,抽丝剥茧层层深入。
“走哪儿都紧张你,也不知怎么回事。”男人伸手揉了揉女孩儿额头,眼底越发地笑意流淌,“下次去哪儿知会我声可好?莫要让我成天寻你,身为天帝很忙的。”
“我不,我偏要你成天寻我。”女孩儿昂着脑袋撒娇,一直给他惯得无法无天,“你要嫌找我麻烦,那不来找便是了。”
“随你随你,”男人摇了摇头,好气又好笑,“不躲开我便是了,随便你野去哪儿。”
“我能野去哪儿?哪儿都是你的。”女孩儿半撅着嘴巴,又开始套路他,然眸子里狡黠发笑。
“是呀是呀,伽罗你能野去哪儿?只可怜我遇上你,是真的一败涂地。”男人仰天一声长叹,而返身离开时候,不忘牵住女孩儿手,一前一后,言笑晏晏。
(8)杀身
“怎么办,我还是陪不了他。”轻抚魇兽小脑袋时候,女孩儿低头自言自语,神色落寞,“倒是我天天遛你玩儿,你以为我如何?怕是同天下人一样,只知他宠我让我,不知是我故意让他宠我的,我怎么有那样骄纵呀。”
“你不回答我,我不喂你了。”轻言浅笑时候,水眸里流光宛转,是正午的日头,光彩夺目,不能久视。而敛裙离开时,身影落在风里,落在青石板上,是单薄得太过了,这些年来不好过么。
“一生一刹那,我终于是顿悟了。无奈太艰难了,可是我不后悔呀。”失神走向南天门时,恍惚忆起千万年前,那样风华绝代的男人,令她失魂落魄爱了多年,可以称得上是往后余生吧。好想说是劫后余生,他是她的劫难呀,可怜她躲不过了,怎么也躲不过了。那么,直面人生可好。从前有多爱他,往后便有多惨淡,可是她不怕的呀。女孩儿浅浅笑着的脸上,刹那间艳若桃李绽放,而行至南天门时候,给人抬手拦了一道,“殿下可是要去哪儿,陛下又是否知晓。”
“哦不去哪儿…”女孩儿停下脚步,怔忡间回过神来,忽而又笑了起来,“陛下准你守着我么,连天门也不让出么。”
“陛下早有吩咐,破军不敢不从。”仍是恭恭敬敬的姿态,女孩儿一早看习惯了,不准备为难他,只是,忍不住问了声,“落在将军眼里,伽罗是怎样的人物呢,抛开殿下身份不提。”眼见大个汉子一脸为难,女孩儿又补了句但说无妨,“你有何想说的便说,我不同你计较。”
“在破军看来,殿下乃是陛下最在乎的人。”对上女孩儿柔软的目光,只坚定地道了出来,并无半点虚与委蛇。
“如此而已么。”徐徐发问,浅浅发笑。
“如此而已。”朗声对答,毫无迟疑。
“我知晓了。劳烦将军了。”女孩儿返身离开,失了光彩的脸上,一脸的疲惫倦容,这阵子是伤身太过了。
“杀身成佛,你怎么敢呀。”返来璇玑宫,痴痴照镜时候,痴痴发笑了起来,眼看胸口处如红莲花绽放,鲜红血液染红了衣衫,“可是,成与不成,我都得为他呀!谁叫他是我最爱的男人,我想生世陪他的,才不止一生一世。”心头血汨汨落了下来,落在伽蓝瓶里,女孩儿用力握住,是绵长的温热,“我从前是冷血心肠,到底是给他捂热了,不枉他守了我千年。”
“只是伽罗呀,陪不了他很久了。”身子一软倒在榻上,终是因疼痛吸了口凉气,“阿公,我要下来找你了,你要救小鱼儿的命。”失去意识前叫了出声,惊醒魇兽惊慌失措,一阵风似的跑去帝宫,辗转九霄云殿,生生唤了男人过来。
“伽罗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好不好。”男人伸手搂住她,身子仍有些发抖,只不停地给她渡气。
“你不要担心呀,我终是要枯萎了的…”女孩儿苏醒过来,偏头看了一圈,“哎太上老君不在么,我放了血给他做药引的。”
“无妨,他不在才好呢,不然你肯定要说他了。” 女孩儿忽而又笑了起来,小脑袋埋在男人胸口,有一搭没一搭地乱说话,只是还未说两句,先又咳了一声,左手心全是血。
“你不要难过,我不会死的,真的,你信我好不好。”伸手揩去唇上的血,眼见男人一脸心疼,女孩儿忍不住抚上他的脸,好似从前他哄小孩儿似的哄他,“只是,我要离开一阵子了,很可能回不来你身边了,你不要忘了我好不好?你以后娶了别人,也不要忘了我呀!不然我会很难过的,在九泉之下也会不安生,估计又想找幺蛾子,折腾得你天翻地覆。不过我眼下是真的没法子了,要离开你了。爱了你这么久,稍稍离开你一段时日,其实我自己也接受不了。只是,一身的伤,不养不会好呀。哎,你等不等我回来啊!你到现在都不肯说爱我么?太残忍了,我爱你,为你做到这个份上,你怎么能一句喜欢我也不说呢。哎,你再不说的话,我真的要走了,再不让你见了,看你后悔了找谁去。”漫无边际絮絮念叨时候,漂亮眸子里越发有了神采,只是落在男人眼底,不是持久之兆。
“伽罗你勿要说胡话,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男人发怔着看她,终是硬了心肠,“伽罗我要你留在我身边,有朝一日看我娶妻生子。”
“太残忍了,伽罗做不到。”女孩儿轻声咳了起来,偏头枕在他臂弯上,猝不及防,咬了一口,是浅淡的印记,“好吧,我没力气了,不然定要叫留疤的,好让你以后的妻也看看,我曾距离陛下你有多近。”
“无妨,天下人都知道的…”男人有一刹那的失神,旋即吐露心肠,“伽罗你曾经如鱼似水,距离我那么近。”
“曾经如鱼似水么?这么远也那么近么…”一行字放在舌尖上,女孩儿来回念了好几遍,昂头看向男人时候,终于抽干了全部力气,“可是怎么办,我还是要离开你了,兴许这一世再也不能见你一面了。”
“我怎舍得放你走,伽罗我怎舍得放你走。”轻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时,男人自己也太煎熬了,“我抱你去上清天,一定有法子解救的。”隐忍着青筋暴起,而瞳孔里早已充满了血。
“没用的陛下,是我的劫数到了…”女孩儿拉过他的手,缓缓放在心口,神色安然,“你听伽罗的心跳,原是为你才跳的,扑通扑通,小鹿乱跳。”忽而想起来魇兽,“哎魇兽跑哪儿去了,我记得它在我跟前打盹的。”
“哎你不喜欢我,魇兽也不喜欢我,我心里都清楚的,已经不会很伤心了。”女孩儿双眼有些涣散,但还是牢牢盯着他看,仿似多年前怎么看也看不够,“好吧,我不会死的,你放心好了,只是要归去了。嗯,再不舍得你,我还是要归去了,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陛下你能寻到我么?你是我的劫难,它是我的劫数,我没有得选择,眼看我只身逃离归墟多年,终有一日还是要入归途。只是临走之前,你还是不肯说一句喜欢我,太惨烈了呀。”
“伽罗我说喜欢你,你便能不离开我么。”男人苍白的唇口半开时,分明在等一个叫自己活过来的回答,只是还是听女孩儿说了句不能,于是乎心肠软了又硬,“那么伽罗我要你活着,生生世世活着,然后日日夜夜惦记着我不喜欢你,不然你忘了我,我该怎么办呢?你活在我手伸不到的地方,我连逮住你说喜欢你爱你都不能,是我太惨烈了才对,枉为天帝。”
“才不是的呀!你在天下人眼底,一直是至高无上的天帝,只是我喜欢你爱闹你,而你不舍得同我计较而已。”女孩儿声音小了下去,但还是挣扎着说爱他,一遍遍抚摸他的脸,“你还记得那年神魔大战,你亲口发过的誓么?六界四海,唯吾独尊。雷霆雨露,尽出天门。天帝一怒,十方尽灭。你一直都是这样的存在呀!眼看千年来,六界早已划成了三界,尽收入陛下你麾下,而纵观神人魔三界,谁不知你乃这天下唯一的主?只是伽罗呀,不在三界五行中,怎能同你共生世呢?说到底连上清天诸位,也改不了我的命盘,这一世终是缘尽于此。所幸,我又一次护住你了,只是陪不了你了。你不要怨怼我,我是太折腾了些,常搅得你鸡飞狗跳,但我喜欢你爱你是真的。我以为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你永远记得我好不好?我问过太上老君了,只要有我的心头血,九转金丹便可炼制,如此,你从前为救她,堪堪舍弃了的半生寿元,不日便可复原了,我才不要看你夜夜躺在我身边,而心口隐隐作痛,心里想的都是她。嗯,你喝了我的心头血,从此以后,你心上只能惦记我一个了。我会化成你的血你的肉,生生世世同你在一起的。眼看你仍是位及至尊的天帝陛下,享有千秋万载的盛年风华。至于我,我还有一夜风光好挥霍,你再陪我一晚上好不好?虽九死其犹未悔,一直以来我爱你,胜过爱生命,你应该清楚的。”
“伽罗我怎么能不清楚呢…”伸手环住女孩儿,终是低低地吐了口气,“我养了你三千年,也等了你三千年,你难道不记得了么?昼夜守着你护着你,同你说好长好长的话,你又记得不记得?终有一日等到你醒来,幻化人身出现在我眼前,我私心里有多欢喜呢?原地愣住了不是么?从此天上人间骄宠着你,随便你怎么闹我都好,你原是我守了千年的那尾鱼呀!为你,我什么都甘愿的。可才多少年过去,你又要离开我了么?再也不让我见了么?你对我是否也太残忍了?自作主张杀身换命,你仍是这样爱我的么?你问过我的感受么?半生寿元要你用命来换,我是断然不会要的,我只要你陪在我身边,纵然有朝一日我要先你而去。”
“不要犯傻了,我又不会死。”女孩儿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轻轻挠着他的胸口,“伽罗要你活下去,多少万年地活下去,真正与天地同寿,不然你不在了,谁来宠伽罗呢?你知道伽罗的性子,是从来不肯将就的,是以,这世上我只能爱天帝陛下你了,而你要是殁了我也不会成活的。嗯,你不要让我貌美如花殉了你呀!我还没有嫁你给你生小孩儿呢。”
“才只是花骨朵罢了,哪来的貌美如花。”男人给她说笑了,却难掩眼底的哀伤,“你今日说了,你要嫁我,给我生小孩儿的,不可反悔。”
“仍是那句,虽九死其犹未悔。”女孩儿轻抚他双眼,煞是郑重又珍重,“那么陛下,你且等我归来。我定要叫你瞧见,花骨朵长成了花儿,怎么也可以做你的妻了。”
“我答应你伽罗。”秋风渐盛的时候,低低的龙吟啸了一夜,他默许了她为妻为后。而翌日艳阳高照之时,女孩儿一脸的红晕,安然立于南天门,“我要走了陛下,你可以不喜欢我,只不可以忘了我。”素色衣衫迎风舞出了好看的痕,又像是片片伤痕刻在了他心上,从今以后无数个夜里,要作妖作怪折磨他了。
“我自是不会忘记,而伽罗你也要记得才好,”脸上无颜色的男人,蓦地贴近她脸呼了口气,“你答应过我回来的,不然我穷尽性命,也誓要掀了归墟。”
“伽罗会永远记得的,你还欠我一声喜欢不是么。”女孩儿几步退离南天门,发怔似的多看了他几眼,“别了我的天帝陛下,伽罗愿你千秋万代,万寿无疆。”返身跃下天门,是呼啦作响的风声,吹刮得她脸生疼,无奈不可以矫情了。女孩儿幽然闭上双眼,只一遍遍回想他的音容笑貌,是全天下最好看的男人呀!恍惚爱了他这么多年,真正爱惨了自己,可是不后悔呀!穷途末路,不过是吾乡,她要从来处来,到去处去了。
传说天元五千二百年,天帝宫里红莲花萎谢,天帝枯守着坐了一夜,彼时有守神来报,忘川河碧浪滔天,一尾鱼浩荡入渤海,该阻不该阻。而天帝只道了二字,无妨,旋即一声长叹,“水仙已乘鲤鱼去,她终是离了我了。”跌撞下天至忘川,却已不见任何,终是风平浪静,一丝波澜也不起。天帝震怒,令封锁忘川,三界不涉其中,神魔千年无敢违者。终成天地间最大的囚徒。终是给她困住了。你好呀伽罗。
(9)归墟
“天帝不会轻易死去,你又何苦自残呢?终究是不信他,不信他爱你对不对?”一袭金色衣裳晃了她的眼,偏生他已忍耐得够久了,只身立于悬壶瀑布下。
“天底下的事儿,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女孩儿跳下鲤鱼,飞跃到他身边,而手捂着的心口,还在不停渗血。
“我还知道,九霄云殿上议事,天帝令褫夺伽罗封号,从此天上人间,再无伽罗之人了。”男人变幻出一株草,放在手心烧了起来,一脸无动于衷。
“褫夺封号又怎样,我还是他等着的人儿,他不会忘了我的。”女孩儿摇摇头笑了声,任由男人烧仙草完了,一把香灰敷在她心口上,方才止了血。
“他竭尽全力想要忘了你,是以更不会忘了你。”男人好气又好笑,一抬手拍了下她脑袋,“所以是你好狠的心,你不要他了么,什么也不要了么。”
“恍惚是他问过的话,”女孩儿低头回忆,仿佛听见男人质问她,“是你好狠的心,你不要我了么,什么也不要了么。”终究是无人应答,仅只一派星光下,一身清冷的天帝陛下,抬头看向无尽的夜,一刹那心口疼到发了狂。
“是我不要他了么,什么也不要了么。”女孩儿踉跄着退了步,忽而高声笑了起来,“不是我不要他的,这世上我怎么会不要他,原是为他我才返来东方佛国的,你会许我回去找他对不对?”
“你先养好身上的伤,”男人终是叹了口气,轻手擦拭她沾染上血污的脸,“原以为他是你的劫难,一生一世也就够了,孰料是生生世世,是我失算了么,真叫人难堪。”
“你不难看就好啦,我最最好看的二哥哥。”女孩儿瞪大眼睛看他,反而惹得他发笑了,一阵爽朗的笑声,经年未闻。而近侍的老人,也一阵恍惚,恍如隔世。
“劳烦你长年守着幺妹,不然指不定出甚幺蛾子。”男人抬眼道了声谢,是劳烦他太久了,久居忘川,几近入了魔。
“此乃老臣分内之事,二殿下切勿折煞老臣。”一阵行礼,主仆之情。
“我不要见母后,还有跟屁龙父皇。”女孩儿忽而紧张起来,眼里泛着奇异的光彩,“只要你放我上天见他,我天打雷劈也不怕的,只不让父皇母后知晓便好。”而男人并不言语,只伸手牵着她,缓缓走了下去,入眼是江河日下,却也是别有洞天,所谓天汉之流,莫不注之,如今连她也回来了不是么?曾经不想长大,只想逃离的女孩儿,如今为了所爱之人回来了,而自己天打雷劈,又是怎样的盛况呢?只在天火历劫后,她才能真正长大,鱼跃龙门,为人妻为人母了。这些都是后话了。再后来某一日,男人飞身九重天上,才真正是好风光,回来惹得女孩儿眼巴巴问说,“你从九天下来,有无见过他呢。”
“天帝陛下位及至尊,似乎到日子立后了。”男人甚是郑重想了想答道,谁知惹得女孩儿眼睛发红,却也不哭闹,只伏在殷池边,低头看顾莲花,默念心经,“佛莲一朵两朵三四朵,一朵两朵三四朵…”喏,再有三七二十一朵,佛莲全盛之时,她便可以回复金身,重返天庭找他了。从前为了他,自毁肉身是太过了,眼看千年来,一身是伤,总也不痊愈,所幸归墟乃自家地方,她什么也不用再怕了,更不用四处流浪逃生,只日夜守望着莲花盛开,东方最隐秘的莲花圣境呀。她从前为他而死,却也给他救了,养在佛前红莲花心里,听了一世的伽蓝梵音,如今,她要还尽上一世的恩宠,然后从头来过了。伸手轻抚莲花时候,眼见手腕上的筋脉,清晰可见青绿色,不由得高兴起来,想来伤好,也很快了吧。似是想念得太久了,一阵心慌意乱,一双眼却还是波光宛转,不曾想下一刻目瞪口呆,只见天上流下二神山,金玉满堂,华实满目,正是赫赫威名的五神山之二,怎么疏于职守流于归墟了呢。
“这是他姬氏一族的警示,还是天帝陛下的聘礼呢…”男人发怔叹了口气,返身走到女孩儿面前,“五神山上的果子,食之不老不死,你的伤很快要好了。”最后那句,我放你回去找他,终究是没能说出口,曾经守着长大的女孩儿呀,眼看痴痴恋上了别人,私心里不是不难过。
“他是否姬氏一族,你知我不在乎的。”女孩儿双手掬了捧水,忍不住浅尝了起来,“似是上天注定的缘分,这世上我只想喜欢他。”一双水眸看向男人,仍是从前天真无虞姿态,她很快要有人疼有人爱了,黯淡长夜里,她是他的星,他的眼。
(10)大婚
“好久不见,你有无想我呀。”许多年后,忘川河畔的女子,一双眼发怔着看他,似笑非笑,好生魅惑人。只是,眼前的男人,一袭银衣,一如既往的清贵,然微抿着唇不说话,可是还在生气?气她离开他么,可是,她也有气呀!
“这么小气么,我不扰你便是了。”埋低脑袋转身时,忽而跌入怀抱,抬眼望去,从前吻过的眸。
“我何时说了放你走,”幽凉嗓音泻下来,是压抑已久的疼痛,“每次看你转身离开,我都想杀了你,你从来不在乎我的么。”
咬牙切齿的恨意,听得女人怔了又笑,一双手挽住他脖颈,不怕死挑衅道,“那你不许娶别人,不然我一定离开你。”
“你敢!”闻言青筋暴起,又一次给她惹怒,失了态。
“你看我敢不敢,”不怕死的女人,惹得男人快暴走了,蓦地吻上他的唇,“我想你了,陛下。”
从前滔天的恨意,忽而轰然倒塌了,他只记得拥她入怀,埋头狠戾地咬下去,疼得女人哼唧唧,半边唇口渗出了血。
“不准再离开我了,不然我真会杀了你…”相携着返天路上,男人终是吐露了心肠,一直埋藏心底的刺,折磨他是太久了,不叫他成活。
“我这不是回来了么,”拖着他手腾云时,一双眼狡黠得很,又叫他看醉了,“倒是天帝陛下你,一见面咬破我嘴巴,是否应该补偿我呢。”
“哎呦,我好像闪着腰了,”眼见男人不做声,越发胆大的女子,干脆讹上他,拽住他衣袖不让走,“今日受损太严重,非九千年的王母桃不能治,你给不给我。”
仍是从前娇嗔的美模样,又叫他有什么不能给呢?连他的人,他的心,也还是她的不是么?猝不及防,打横抱起她,惹得她尖叫了起来,偏他眸底越发地笑意深重,一路上听她叫喊,小奴儿知错了,天帝陛下快快放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许是叫累了,她拱了拱脑袋,贴住他火热心肠,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温顺极了,叫他好气又好笑,无奈真不敢扔下她,一路抱着进了南天门。众神将目瞪口呆,这还是他们的天帝陛下么?千万年来的不近女色呢?难不成在哪儿着了魔了?可是,重点是这女人才对呀!怎么看着眼熟?一群大男人胡思乱想,抬眼正观摩时候,对上天帝凌厉的眼色,吓得魂飞魄散,倒退数步,生生不敢抬头。唯有这女人,娇嗔着怪了句,“陛下你吓着破军将军他们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蛊惑了陛下,这口锅我不背的。”
众神将又是一惊,这女人什么来头呀?可让人尖叫的在后头!只见他们的天帝陛下,忽而顿住了步子,甚是乖巧地道了声,“原是我疏忽了,现令昭告天下,恢复你伽罗之尊,可好。”
原来是,原来是她回来了,众神将虎躯一震,却也松了口气,可不是要着魔了么,从前天帝陛下养在身边的女孩儿,一夕下天,不曾想归来时,出落得这样好,好到只瞥见她片衣角,便觉得处处好。无奈是不可以细看的,他们天帝陛下此刻的表现,可远胜当年的护犊子,真正是爱之深情之切,千年之中未有得见。
“可是仍入住璇玑宫?天后天妃不介意的么。”挣扎着跳脱他怀抱,昂首挺胸质问,而撅起的唇,一片红肿,余怒未消。
“伽罗你才回来,又想闹腾我不成?也不怕众神见了笑话,”稍稍顿了下,半敛着眉的男人,方才轻声笑道,抬手戳了戳她额头,“伽罗你莫要吃醋生事,邝露早已觅得良配下天去了,而我从来只得你一个。至于璇玑宫,仍是从前你在的模样,你欢喜入住便入住,纵是不喜欢,跟我一道住也无妨。”夜色渐已深沉,从前司夜的男人,一双眼亮如繁星,痴痴看向她时,堪堪叫她沉溺其中,又怎么会说不好呢?
“无妨与你同住…”张口说出了他想听的话,只见他欢喜极了,牵手往前走了几大步,忽而哎呦走错了,这不是帝宫的方向呀!一阵哭笑不得,然仍旧不放女人的手,要一直一直走下去。
“原是我爱你,无妨别人怎么看。”暗夜里痴缠做爱时候,极低极低的龙吟声,悉数落进她耳朵里,软了耳根子,“不要想着离开我,我断不会让的…”
“我又怎舍得离开你呢…”幽凉夜风吹动榻上莲幡,映着男人起伏的身影,直叫她恍惚迷恋他一场,玉壶光转,星落如雨,一夜鱼龙舞。到底,变天后,变新娘,都是理想。
一夜旖旎,再醒来时候,已过晌午了,打发完近身的侍女,女人踱着步子出门觅食,不曾想迎面闯进个红毛线球,可怜夜里刚折腾散了架的老腰,差点撞折在来人手里。生生憋了口气,但还是默念说,冷静,自持,爱自己。到底,大动肝火,伤身,伤心,不宜。只是,正克己复礼时,忽听来人高声叫道,“小伽罗,真的是你回来了!可想死老夫了!”
呵,原来是月下仙人,越发地恼怒了起来,“天帝陛下不在,月下仙人别处寻去吧。”说完挥挥衣袖要走,但愣是给拦住了。
“我可是来找你的,不找我大侄子。”一双狐狸的眼,衬着火红的毛线衫,越发显得诡诈。
“哦?仙人可是有何贵干?小女子洗耳恭听。”既然躲不过,那便坦然接待吧,且看他有甚幺蛾子。
“哎小伽罗你怎么了呀?难不成发烧了?你怎么还这样和我说话呀。”伸手想试探她额头温度时,生生给身后一声惊雷吓慌了手脚。
“叔父不在姻缘府,却入我帝宫是要作甚。”颀长身姿落在女人身前,一如从前要护她周全,只是,眼下是越发地冷了,大抵所有的暖,只给得了她一人。
“不作甚不作甚,”老狐狸急忙回道,不忘添油加醋了两句,“这不是听闻你带了女人回宫嘛,我这做叔父的兼管姻缘的特来瞧瞧,是怎样位美人儿。”
“原来如此,”小心捧起女人的手,轻轻呵了口气,话却是对叔父说的,“不过也是,叔父一向去魔界去得勤,哪会特意上天来看我呢。”
“哎哎这让老夫怎么说呢…”狐狸急了跳脚的月下仙人,终究是亲疏有别,辩解不出更多的话。
“叔父不说润玉也明白,只是,叔父大可放心,我与旭凤,早已无需争夺。”从来矜贵不多话的男人,低头吻向她的手背时,不由得絮絮念叨了起来,“如今伽罗回来了,我便只有伽罗了,生世相爱,永不相忘。”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呀。”一阵欢欣雀跃,老狐狸一蹦三尺高,旋即很识相地走开,“你们小两口久别重逢,叔父我就不打扰了哈。”
一阵红红火火闪出门,惹得女人好气又好笑,幽怨看向自己男人,“眼巴巴跑上天来,终究是想亲眼确认,你不再惦记她了。”
“从前是爱过别人,但你应知如今我心底,不过你一人。”凉薄唇口张开时,男人倾身揽她入怀,仍复从前的小心翼翼,只是不再渺远如梦可以触碰到了,“从今以后,也不过惦记你一人,你可还有不满意。”
自然是无有不满意,从前思慕他爱他的女人,如今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又是怎样的风情正好?吻够了觉得累了,干脆任由他抱着,走去清池沐浴。入眼芙蕖花开得极盛,恍惚忆起千万年前,一缕孤魂养在芙蕖花心里的日子,“神魔大战之时,你为何要救我呢?只因我是只人鱼么?才见过我一面而已。”
“初初以为是的,一只不要命的小人鱼罢了…”轻手轻脚放她下水,仍旧荡漾起一池水花,衬得他手腕上的人鱼泪手串,越发地幽蓝生辉,“自母亲离世那日起,我便发誓有生之年,一定护住同族,可巧那日神魔大战,你从忘川河里跃了上来,堪堪落在我身前挡了一刀,又叫我怎忍心看你死去呢?不曾想带你回天庭,一来拯救了你,也拯救了我自己。往后时常有问自己说,如若未遇见你,我这生何以度过?一人高居帝位,是泼天的富贵,也是泼天的寂寞,一如从前做夜神大殿时,昼伏夜出,星夜里独享满天的寂寞,借酒也消不了愁,直叫我情何以堪?不过是不受宠罢了,何以至此枯了心肠。到后来遇见锦觅,是她夸我漂亮,一条无与伦比的尾巴,直叫我又惊又喜,这说的当真是我么?原来我不丑陋,一点也不丑陋呀。从此,暗无天日的长夜里,她做了我一盏灯,月华粼粼照耀我。而我所求不多,只愿她一直陪着我,一直陪着我就好。发展到后来,我与锦觅大婚之日,旭凤身死神灭,又是怎样的诛心之论?我终究是拿她做了赌注,她恨我骗她杀了旭凤,杀了她最爱的旭凤,疯魔般说我不懂爱,可是真的不懂?无妨爱我淡薄,但求爱我长久,我曾以为这样就够了,可直到遇见你,我才知一切远远不够,我偏要你爱我浓烈,我偏要你爱我长久,看你笑语盈盈走向别的男人,我恨不得杀了你剐了他,你又知道不知道?我是真的爱上你了,一早并未察觉出爱,只一句喜欢也不肯说,如此叫你心灰意冷,决绝离去,又是千年。眼看千年来,我冷了心肠,再也不会爱人了,是你给的惩罚对不对?失了心在你身上,你不要还回来,还回来我也不要。我只要你伴在身边,朝起看云,夜行布星,遇见你喜欢什么,什么便都给你。对你,我是千万分的舍得,只不舍得你离开我,否则我一定疯魔不成活。”
“我回来了便不会再离开了…”伸手拉拽他下了水,另外只手攀上他胸膛,揪住最里面那层里衣,耳鬓厮磨意欲沉沦,“我笑语盈盈走向别的男人?他是我二哥哥好不好!他亲自飞上天试探你呢!你其实还不知道吧,是我第一个遇见你的,遑论天上地下。”生得魅惑的女人,故意说半句留半句,狡黠双眼看他时,一脸惊悸,又叫她看笑了,越发爱抚他,“你从前不是说过么,若非为了与魔族一战,你父帝又岂会召回你,可正是那次神魔大战,还是只小鱼儿的我,为你一场战时风华倾倒,不惜贩卖魂魄修炼人身,只为有朝一日离了忘川,双腿凛然立于你身旁。只可惜差了一点,我夜以继日勤加修炼,千年后仍有条鱼尾巴,怎么也上不了岸,我很想上岸寻你的。后来听闻你大婚,阿公劝我放手,勿要再伤害自己了,多年来逆天改命,我几近魂飞魄散,只拼着一口气见你一面。偏我不肯听,一遍遍奋力跃上岸,终究是未竟之事,而漂亮鱼尾已伤痕累累,再不是从前那只靓绝忘川的美人鱼了。又惊闻婚变,你一朝做了天帝,不禁喜极而泣,终于是,变天帝,变新郎,都是理想。我以为位及至尊,终于无人敢欺你负你了。只是,还是有人敢呀!她一次次前来忘川寻他,一双腿涉水而过,给游魂撕咬得鲜血淋漓,而你于九重天上飞身下来寻她时,一双眼为她触目惊心地疼,到底是你心心念念想娶的女子。只是不知,我立于她身后泣泪之时,你有无看过我一眼,许是没有的吧?簌簌落下的人鱼泪,淹没在无尽的忘川波澜里。而最后一次见你,你终于要为了她,走到拼死一战的边缘了,可我怎么舍得?她飞身护住她至爱的那只凤凰,而我也从忘川河里跃了上来,所幸千年来日夜试炼,这一次正好不偏不倚落在你身前,挡了那一刀。只是濒死前夕,还是想多看你几眼,无奈眼太倦了,我已支撑不住,一遍遍看你的眉,看你的眼。私心里感念自己说,我在忘川什么神人没见过,可只有你真正好看呀,好看到像从幻境里走出来的,一举手一投足,仙气凛然,翩然贵公子,不世出。我千万年来只见过你一个而已。只是从前那只悠游忘川,不知情为何物的小鱼儿,终于要永远地灭迹于天地间了,而千年来迟迟不入归墟,不过是怕重生后忘了你。如此,重生大可不必了,我不想漫长一生中,我忘了你的存在,曾经风华绝代,一眼倾尽我余生的男人。我一直以为我的眼光,天下第一好,只是,怎么还是有人不疼你不想嫁你呢?你说无人爱你,我便要掏心掏肺爱你,只为博你展颜一笑。你不知你笑起来,真是魅惑人的生物,远胜你戏谑我时说的妖精。这些乃是从芙蕖花心中醒来的后事了,犹记得一刹那欢喜到近乎发了狂。眼看我从前心心念念,却又爱而不得的男人,如今近在眼前,甚至日夜相伴,又是怎么的祸福相依?我为你丢了命,你为我续了命,如能结缘爱下去,应是最好的结局。只可惜后来还是离开了你,一为你怎么都不说爱我,连一句喜欢也没有,多年来终是寒了心。只是,我说不要你了,真真是骗你的。这世上我只爱你这只傻大龙,情爱里开了窍也不自知的傻大龙。其他什么人,什么假凤虚凰,我是通通喜欢不上的,而唯一一次走向别的男人,不过是为了气你,但其实自己心里更疼,原来我连伪装不爱你都不会。行到今日只想说,一生热爱回头太难,我终究逃脱不了爱你的命运,索性爱我可好。依你方才说的,我要你爱我浓烈,我要你爱我长久,才不要什么狗屁淡薄。”
好似将两辈子的话都说完了,双双推心置腹互诉衷肠,又是怎样至好的时光?满目漪澜迷了女人的眼,而金风玉露一相逢时候,天帝一纸诏令传下天,令立伽罗为后,生生世世,永以为好。一口气让三界炸开了锅,可是位怎样的狠角色?一声不响收服了天帝?神魔难辨,众说纷纭。传到女人耳朵里,女人也只是笑,偶尔更笑话他说,“这是陛下第三次大婚了,可不要再跑了新娘子。”生生惊落了他手上支笔,彼时堂堂天帝正在手书喜帖。
“伽罗你勿要说胡话,你明知我不爱听的…”重新提笔落下名讳后,方才牵着女人手笑了起来,“伽罗云熙,你我的名字落在一处,才真正是天作之合,是以,我绝不会放你的。”情深缱绻余音袅袅,他倾身吻上她的唇,情难自控,“我还要天下尽知,你伽罗生生世世,只能是我的天后。”
最后变天后,变新娘,都成了真。她以秋风扫落叶之势,一夕返天做了天庭帝后,但叫天下女子羡慕嫉妒恨,无奈天帝是最最宠她的。大婚之日于九霄云殿上,天帝亲手赠予她自幼佩戴从不离身的人鱼泪手串,兼以亡母在天之灵生世爱她佑她。落在女人眼底,恍惚是多年前质问他说,“魇兽给了她,龙之逆鳞也给了她,你可有什么是给我的么。”言之凿凿的嫉妒,偏生嫉妒让人发狂呀。所幸今时今日,他是什么都给她了,又叫她如何不落泪?私心里早已知晓,一片逆鳞其实给退了回来,但他心知她是不会要的,他送过别人的东西,她才不稀罕。从来眼界高的女人,所喜欢所希望的,尽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好。而他,恰恰是她眼底,独一无二的好。诏令天下,同他举杯合卺,接受诸神朝拜时,她许了生世予他,她生世想爱的男人,与皇权帝位无关,她只是想爱他,一口气爱到地老天荒。
隔年芙蕖花开时候,她为他添了个女儿,好生漂亮的龙鱼公主,甚爱躲进芙蕖池子里,同她父帝嬉戏玩耍,偶尔更溅得他一身水花,连带池子里的污泥上身。无奈男人最宝贝女儿了,常言道女儿喜欢怎样便怎样,纵是搅得天庭鸡飞狗跳,也绝无一声呵斥,直叫女人好气又好笑,从来矜贵不凡的天帝,遇见女儿可就成了女儿奴,一丝天帝之尊不复存在。偏这样正好不是么?敛裙走进芙蕖池子里,女人掬住女孩儿只脏手,佯装母老虎吓唬道,“你父帝让你折腾得,一身干净衣裳也没了,你说你要不要讨打啊。”然抬眼对上男人温软目光时,眸底清明笑意是越发地盛了。
嗷秋风飒飒,又是一帘好梦。玉壶光转,星落如雨,夜夜鱼龙舞。
殷萧开篇于2018/9/1,周末,上海,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