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胡子茬儿刚刚冒出来的书生意气的男孩子,一个个都变成了酒场上能说会道的高手。曾经矜持腼腆的女生如今脸也不红,手也不颤,大方得如同一个个交际花儿。曾经梳着小风头的阳光少年变得大腹便便起来,曾经邻家妹妹般的青春少女,也开始用化妆品粉饰脸蛋了。直到这一刻,大家都才觉得,唉,都老了。
与张秀女告别后,安舟坐上回程的公交。
窗外是蓝天下萧瑟的老城。与繁华时尚的CBD相比,更有一种历史的厚重感和冲击感。这些历经沧桑的老城楼,饱经风霜雪雨的古树,从古往的历史走来,好像是给城市化进程中的现代人以精神的慰藉,时代的警醒。好让他们不在历史的演变和社会的前行中迷失自我。就像安舟,他即使从小山村走来,生活在大城市,然而但凡零零星星的有关家乡的信息传来,都会引起他的极大思考。
与张秀女的这次见面给他极大的触动。她是来到大城市的打工者,是一个失踪孩子的母亲,是一个没上过几天学的农村妇女。身份再多,让安舟最放心不下的是另外一个身份——邻居。
是的,邻居。两家做邻居少说也有七八十年的历史。小时候安舟总能听爷爷奶奶讲起旧社会的故事,可是随着小安舟逐渐长大,后来到城里读书后,这些故事就很少再听到了。而这个落后贫穷的小农村,对安舟而言,也只是紧张学习后放松的后花园。
在城里紧张的学习让他无暇关注这个小村庄村民的命运多舛、生老病死,而那些家乡人的事,似乎也成了司空见惯的了,祖祖辈辈不就是这样生活过来的嘛。于那个时候的安舟而言,只有刻苦学习,才能改变命运。毕竟,从这个村子走出去的大学生连十个手指头都算不到。
还没有彻底从与张秀女见面的触动彻底回到现实中来,而徐菁的QQ留言又像是扔来一颗石子,激起记忆的涟漪。
在安舟的印象中,徐菁长得不算漂亮,但身材高挑,加上学习用功,成绩不错,自然也算是位出众的女生。这样的女生赢得青春期男生的爱慕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即使是在学习紧张的高中,班上几个学习挺不错的男生也在不知不觉间,都不约而同喜欢上了同一个人——徐菁。安舟算是当炮灰的一个。从一开始两人都有点微微的好感,都后来还是不欢而散。
在高考结束的那个夏天,安舟像是结束了一场生命中一场紧张而急促的长跑。在人生第二段旅程还没有到来的时候,他可以好好地回忆和告别一下青春。
他趴在沙发上,用了大半个暑假给全班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写了信,就是那种“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友谊之树常青”之类的。想着过完这个夏天,大家真的离开小城镇,奔赴祖国的大江南北了。虽然在这之后的四五年之后,绝大多数同学还是回到了那个小城镇谋得公务员或者教师的职业,而安舟是越走越远,再也回不去了。那些曾经的信,似乎确实成了告别高中时代的告白。在那几十封信中,有一封他自然永生难忘,而每次回忆起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那封信当然是写给徐菁的。
当他后来给兄弟们讲起那个扯淡的故事的时候,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在那封写了10页的信中,也就是在最后一页表达了一下对徐菁的爱慕之情,而且表达得很隐晦,怎么就被她妈看出来了呢?”。
就是在那个夏天,一个午后,梦中的安舟被一个电话惊醒,电话那头,徐菁哭着对安舟说:“我妈把你给我写的信看了……然后我就把信给撕了……”
“他妈的!”安舟心里这么想,但还是没骂出口,毕竟这封信真的是她妈给拆了看的。
“那杂志上剪的鼓励你的文章呢?”
“那个没撕,我用塑料胶带给封起来了。”
“那就好!”
……
直到后来多年后,有人告诉安舟,徐菁从小到大的信都要被她妈拆开看。安舟终于想通了。
他想通的,不仅仅是当时他给徐菁写的信为什么被她妈的给拆了看了,他还想通的是为什么徐菁后来就得病了。
“得病”这种事安舟无法理解会发生在一个才貌双全、前途光明的女孩子身上。
不光是在安舟看来,在那个七十多人的全班同学看来,徐菁自然会考上一个重点大学,未来自然会一片光明。这就像是规划好的,一步一步走就行了。后来,她的确也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
在读大学和读研后的六七年,安舟基本和同学们都中断了联系,包括徐菁。直到期间有一次班上组织同学聚会,他们见过一面。
曾经胡子茬儿刚刚冒出来的书生意气的男孩子,一个个都变成了酒场上能说会道的高手。曾经矜持腼腆的女生如今脸也不红,手也不颤,大方得如同一个个交际花儿。曾经梳着小风头的阳光少年变得大腹便便起来,曾经邻家妹妹般的青春少女,也开始用化妆品粉饰脸蛋了。直到这一刻,大家都才觉得,唉,都老了。不过,曾经一起同窗苦读的那些日子,那些纯真无暇的友谊,却是岁月无法改变的,要改变,也只会越来越浓。
自那次安舟与徐菁见过后,就再也没有联系了。直到两年后一个深秋的傍晚。徐菁的电话打来,寒暄了几句,说要考研。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徐菁本科毕业后压根儿就没有留在大城市工作,而是回到了家乡那个市里。对追求上进这种事,安舟表示非常支持,给予战友般的鼓励。徐菁说考上后就离开老家,去大城市,安舟说那样也挺好,像你这样有梦想的人就应该去大城市。
这突如其来的电话让安舟一下接受不过来。不过让最他接受不了的,还在后面。
如果说在高中时代,曾经对徐菁有过那么一些好感,那么近十年过去后,再会过头看,徐菁就是人生中的一个过客,曾经再多的心潮澎湃,再多的苦恼失落,早已随风而去。
但徐菁毕业后回到老家,以及接续考研这两件事确实让安舟有些意外。不过仔细想想,也在意料之中。曾经成绩那么优秀、那么要强的一个女孩子,怎么会安于现状呢?尤其看着和她学习成绩一样好的同学都在大城市读研、工作,她自然是无法平衡的。
后来有两三次,徐菁打电话或者在QQ上向安舟请教考研英语阅读中长难句子的问题。
再后来的一个电话,却彻底打破了这平静如水。
那天晚饭后,安舟正走在去加班的路上,徐菁的电话来了。
安舟以为又是关于英语的问题,这个时候,徐菁的一句话让安舟在接下里的几天里都无法平复,更是百般难解。
她说:“你还爱我吗?”
“额……你说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安舟的内心真像是,用现在的话来说,“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安舟故意假装信号不好,说你等等,一会打给你。
此刻的安舟,犹如一头被打晕的野牛,在黑暗而广袤无垠的非洲大草原上,漫无目的地狂奔。
“他妈的,这叫个什么事儿,我X”。
安舟准备好了台词,打给徐菁。
“你是不是发烧了?”
“么有,我清新的很!”
“那你什么意思?”
“我就是问:你还爱我不爱?”
“现在怎么问这种问题?”
“我觉得这里没有人理解我,我得找一个爱我的。我得找一个有感情基础的。”
安舟心里已经有两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了。
他妈的,这叫什么事儿啊!那个时候能叫他妈的爱吗?不过是有点好感而已。还感情基础,锤子!你不是和魏明明好了吗?怎么不去问他呀。
安舟这样想着,但还是没说出来,而是非常理智地且慢条斯理地讲起道理来。
“你看哈,第一,这些事情都是中学时候的,那个时候大家懂什么叫爱啊......第二,从现在咱俩的情况来看,根本就不现实嘛....”如此云云。
“谁说不现实啊,我上了研究生就好了。”
“这样吧,我考虑一下,过几天给你答复。”
安舟不想直接拒绝,毕竟他没有拒绝别人的经验,一般都是别人拒绝他。
那天晚上,安舟怀着“十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的心情,用英文写了一封信,于第三天的清晨发给了徐菁的QQ邮箱。
用英文写,不是安舟矫情,而是想着再含蓄一点,再委婉一点。唉,毕竟是拒绝别人啊......安舟这个没怎么拒绝过别人的大傻X。
邮件过去后,久久没有回复。那天下午四点多,安舟拨通了徐菁的电话。
“我给你写的看了没有?用英文写的看懂了没有?”
“看了。看懂了。没想到你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那祝你幸福!”
嘀,嘀,嘀,嘀......电话挂了。
安舟的心已经无法用草泥马奔腾而过来形容了,他的心已经彻底被草泥马踏成了平地。
他只觉得,真他妈的不是个事儿!真他妈的有病!
不过骂归骂,安舟真的想不到,后来的种种迹象表明,并且经很多同学证实,徐菁的确是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