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对父亲,我都心存深深的愧疚。我,是一个不孝的儿子。
在这个冷暖自知的城市里,将近五年的摸爬滚打,我以年轻的冲动冠冕堂皇的给了自己一个远走他乡的理由。我知道,我曾怀着“好男儿志在四方”的豪情,把自己放逐在了时间无涯的征尘里。
人常说,月是故乡明。可是,随着时间沙漏一样在指尖慢慢流走,我倒是觉得哪儿的月亮都是一样的明。这,或许就是一种麻木吧。说实话,不知道为什么,对于故乡,那个别人都说是人杰地灵的地方,我曾经一直都没有太多的思恋。然而,当时间搁浅了童年那段不是回忆的记忆,当岁月磨平了那些不忍回首的心酸印记。那些我曾晃荡着走过的田埂,那些求学时走过的山路,却是日渐清晰……
家乡的父亲,依旧沉默着忙碌。隔三差五,我们两个男人之间的通话,只有不漏殇痕的互道安好,简洁而明朗。只是每个心情不好的日子,我会仰望天空,面朝那个生我养我的村庄,寻找属于我的那些温暖的黑白胶片。每每此时,看着天空的边际,我的心都会开始变得潮湿起来。
突然那么强烈的想念父亲,是在某一天偶见的一个场景开始的。
记得那天中午,谈完事情走在回公司的马路上,冬日的阳光暖暖的让人很自觉的放慢脚步。喧嚣的街道不远处,两位年过花甲的老人,手挽手坐在路边的木凳小憩。老太太似乎走的累了,依偎在老伴的肩旁闭目养神,写满沧桑的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我很自然的想到一句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阳光下,那是属于他们的温暖,平淡而久远。看到这样温馨美好的画面,我本应该感动、高兴。可是,短暂的感动之后,一地伤感还是如脚下泛黄的落叶匍匐着无法言语。我想起了相反的画面:逝去的母亲,孤独的父亲。
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第一次觉得,父亲是那么的可怜。当别的老人在这个冬日的阳光里双双依偎着白头偕老时,我那失去母亲的父亲,一定在家门口那棵和他一样孤独的老槐树下凄伤的抱着自己的胳膊发呆。当天色在他落寞的旱烟里慢慢昏黄,他,一定很想他逝去的老伴儿,他,一定很想我这个不经常回家的儿子。他一定会呆呆的笑,然后,默默的难过。笑,是因为他会想起他与妻子曾经相守的美好和温馨,他会想起他的儿子小时候那么依靠的用小手拽着他的衣角,屁颠颠整天缠着他的情景;他难过,是因为他终于发现,现在他只有自己和黄昏……
一路憋着眼泪回到办公室里,我拨通了父亲的电话。我说:爸,我这两天回来看看你吧。他说,你工作忙,不要来了,我想来西安“逛逛”。
我知道,他是想来看看,我究竟过的怎么样。我说,那好,你来之前打电话,我提前到车站接你。
本来最近工作忙,加班比较多。每到夜深就凑合着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睡了。父亲说要来,我赶紧收拾所有洗漱用品和被褥彻底到单位对面的房子。要是让他看出我这副“吃喝拉撒睡”全在办公室的架势,他肯定得“收拾”我。
清扫完“战场”,我开始等待父亲出发前的电话。可是,两天过去了,依然没有打电话过来。我想,是不是改变主意不来了。于是,想着晚上下班后要打个电话问下。晚上打电话过去,电话却是关机了。我想,应该是手机没电了吧。我这样宽慰着想着。
看了会儿电视刚准备洗澡睡觉,一个西安本地的座机打了过来。一接听,是父亲的声音:我到西安了,刚下车。
这太突然了!我被惊了一跳:我不是那天给您说来之前要给我电话嘛!您怎么还突然就到了!
“反正我已经到了。你看着办,要是不方便接我就别管了,我自己找地儿住。”父亲牛牛的说。
我哪敢不去接他老人家啊。我赶紧让他在某个地方不要乱转等着我。
出租车上,我焦急的一个劲催着师傅开快点。师傅好奇,便笑着问我:这么着急往火车站赶,得是接女朋友?
我差点晕死,我擦擦汗说是去接我老爹。师傅听完,突然就一轰油门加了个码。我说谢谢。您早一点加速不就完了嘛。师傅看我一眼,笑而不语。认认真真开车直奔火车站而去……
一到火车站,我便左顾右盼开始找寻父亲的身影。正着急看不到人时,肩膀被人拍了一把,回头一看,是父亲。我说,不是说好来之前要打电话的嘛,这我要是出差了怎么办啊你说!他说,你这不正好没出差嘛!你小子,要是我提前说了,我还能视察出你现在的真实情况吗?我说好吧,欢迎老爹突然视察!先回家吃饭!
“现在回家方便吗?”他突然怪怪的问我。
怎么就不方便了?我被问的莫名其妙。父亲继而试探的问了一句:“你还一个人啊?”
我这才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开玩笑说:走,赶紧回家。家里可热闹了,您儿媳还有您一大堆孙子都等着您呢。“你敢!”父亲没好气地拍我一巴掌。
在回来的路上,看着父亲已经花白的头发和单薄瘦小的身子,我的心很疼很疼。我猛然发现,一个人的变老,真的有时候只需很短很短的时间。而在父亲这两年多老去的时光里,我在他身边的日子太少太少!身为人子,我愧疚难当。
回到家吃完饭之后,我让他先好好休息,我怕他因坐车太累。可他执拗的不行,说我不想和他说话。于是,那一晚,我和父亲都没有睡觉。我们就那样坐在沙发上抽着烟、喝着茶、聊了整整一夜。我给他讲我这两年多的“传奇”,他给我说他这两年多的担忧。我给他描绘我刚刚起步的事业,他说,他不懂。但他现在可以肯定我走的是正道。他说,村里和我一样大的孩子都结婚生子了,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让他不再担心我的终身大事了。我说,爸,给你找个老伴吧,伤风感冒啥的有个人照应。他说,胡说!小心你妈给你托梦揍你!……
就这样,一夜就絮絮叨叨过去了。早上让他小睡了一会儿。醒来后他要去我公司看看。看完了,他突然说:好了,现在我放心你了!我下午回家。
我说怎么能下午就走呢!至少我得带你在西安游一圈吧。他却是又犟上了:有啥好游的!除了车还是车,吵很!你以为我是真来逛啊,我就是来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情况。现在知道你住的暖,吃的好,走的是正道,这我就放心了!家里的驴没人喂,我得赶紧回!
我的父亲我知道,他所决定了的事情,那是改变不了的。我只好依了他,磨磨蹭蹭准备送他回。
中午带他在单位对面饭店吃了个便饭,最后剩了点菜,他嫌我浪费,收拾了我一通。看他穿的单薄,就强拉他到轻工买了几件皮衣。结果是说这太贵,那也太贵!一个劲的和我们那边的东西比较。死活不试衣服。最后没办法,我只好和卖衣服的大姐“串通好”,让说出来的价钱比实际价格低很多。而我直接刷卡,没让他看到价码,这样,他才半信半疑的同意了。
送他到车上,看到他要回而又不想回的样子,我又开始抑制不住的难过。我想在车开走之前再在他身边坐会儿,他却是一个劲的“赶”我快点回去上班。我知道,他和我一样,都害怕“渐行渐远”的画面。
禁不住他的催促,我心一狠转身离去。然后,在一个他看不到的角落默默看他在车窗背后落寞的张望,直到,车尾缩成一个句号。
冬日的阳光依然暖暖的,像生命的律动流淌在万物之上。我一路沉思着走回公司。想了很多事情。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临近年末的整个西安古城,似乎一下变的空了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