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沧海边,日暮欲何之
/王宁
曾在一个初春的夕阳下,我坐在一片僻静的海滩上,身旁是颗谁在沙地上堆出来的骷髅头,逼真的裸露着一颗颗牙齿,安静的对着我,像嘲笑也像安慰。远处的海面蒙着一层雾岚,有船只隐在里面,一动不动,但我知道它们正在劈浪前行。一排一排涌来的浪偶尔会扑过我的脚面,再悄然退去,在我脚边留下一些小小的贝壳和饱满的海带,偶尔还会有搁浅的小鱼。当这条鱼扭动着发亮的小身子挣扎的时候,我就想起了“人生”这个词,更确切的说,是我自己走过的半截人生,那种无助的挣扎是岁月曾赋予我的馈赠。
对这条挣扎在死亡线上的鱼,我就是它慈悲的佛,举手之间就可以拯救它于苦难之中,我把它连同湿软的细沙一起捧起来丢进水里,看着它快速游去的身影我知道这次搁浅已经成了它一生里的过往。对于一条鱼而言,已经不值得去记住这样的经历。而我经过的那些如钝刀刻木般的日子我也并没有要去刻意记住它。但在生活中,不经意间的一些事物便会让它们席卷而来,凛冽的漫过我体内的每一个细胞。
海面的夕阳不像我从小看到大的西山梁上的那坨夕阳。它壮阔、博大、辉煌,像昭示着某种天意,令人心生敬畏。面对这样的夕阳,我理应不敢怀有感伤的心绪。但一条小鱼的挣扎却让我在这种宏伟的气势下恣意的哭泣起来。
等我慢慢回过神来的时候,才感知到,我也曾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怜惜过,虽然这只手没有放我于广阔的江海,我只被丢在了仅适合于小鱼虾米生存的浅水滩,而且有很多现实的焦虑从未消除过,但这已足够,在这方水滩里我拥有了一条小鱼该拥有的一切,包括爱和那些曾经的相濡以沫。
不知何时,在离我不远处坐了一位女子。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只能看清一个人的轮廓,从她单薄的身形来看,应该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她坐在离海水线很近的地方,两手抱着膝盖,把头埋在腿上。我想她一定是遭遇了什么难以预料的打击或者如曾经的我一样正在困境中维艰前行,而此刻需要用这个姿势来抵抗她内心的起伏;需要借助这源自大海深处的滚滚暗流释放出来的劲浪来释放一些自己汹涌的情绪。我看到涌过来的浪一波又一波地扑打在她身上,甚至淹过了她的整个身子,惊得我站起来朝她走了几步,但又看见浪潮退去以后她纹丝未动,安然无恙。我是在黄土高原上的深山沟里长大和生活的人,应该对这样的浪涛心存畏惧,或许她是在海边长大的女子,比我更了解浪潮的习性,所以选择了最适合于自己此刻心境的位置以便和这种蓄力而发的冲击进行更决绝的对峙。我停住脚步,就地坐了下来。我知道,安静地坐下来是我此刻最应该做的事。
三月初的海水是冷的,还有夕阳退去后生起的海风,相互组合成一种寡薄的凉,浸过她沾附在肩头的长发和她整个湿漉漉的身子。我和她就这样一前一后静静地坐着。只有强劲的大浪在一次又一次地扑向她。直到老公下课以后来海边找我,她还在那里坐着,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天完全黑了下来。我和老公故意放大嗓门在她附近说话走动,果然她不愿意受到这样的侵扰,起身离开。
我不知道这样的自虐使她的内心获得了什么样的感受,但我希望她在这种凌厉的僵持之后,能够更加坚韧的去面对那些剩下的日子;我更希望有一天这个以生硬的方式对待自己的女孩也会在夕阳下哭泣一场,然后,心境澄明的去生活,并且感激生活曾赋予她的这些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