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拗相公
王安石变法中的朋党之争,这种朋党之争笼罩了苏东坡的一生。
一场政治风暴此时过来了,就要引燎原之大火。这场风暴始于国家资本主义者,人称之为拗相公的王安石和他的反对派之间的一次斗争。
王安石的反对派包括所有的其他官员,也就是贤德的仁宗皇帝在思想自由的气氛中提拔培养留住国家、领导国政的一代人才。
这场政治争斗的悲剧发生,就由于一个人的个性缺点,他不能接受忠言,他不愿承认自己错误。有人对王安石的政见反对,只增强他贯彻他那政策的决心。
有人告诉我们说,个性坚强是一种重要的美德,但是却需要予以精确的说明,就是说,坚强的个性是做什么事情。一王安石很可能还记得学生时代曾听到过的一个平常的格言说:决心是成功的秘诀。但他自己却把固执当作美德了。
王安石在世,他在文学界是以三不足为人所指,三不足就是“天命不足畏,众言不足重,祖宗之法不足用。这是苏东坡赠予他的标志。
王安石在第一次朋党斗争中完胜,此后全国官员分成了两个阵营,直到宋朝灭亡而后已。几年之后变法方案即被修正,予以终止,但是两派的裂痕则愈演愈烈,其后果也更加严重。
朝内的争论在宋朝演变的愈发激烈,是由于宋朝的政府组织制度特殊所致,因为宋朝对宰相的职权没有明确的规定,它很像个国会,由皇帝掌握平衡职权。政府由复杂笨拙的连锁机构构成,组织的功能界限重复,最后的决定大权仍在皇帝之手,当时的宰相只是个交际上的称呼而已。
王安石最初只是个知事,相当于副宰相,但受皇帝的支持,擅自越权进行变法计划,与吕惠卿、曾布私下决定一切。主要的问题只有两个,一个是青苗贷款法,一个是御史的言论自由一事。
最后变法失败,但是后果是反对新政的人皆遭撤职,罢官。最后神宗也不得不罢斥王安石,吕惠卿、邓绾等诸人,他的强国梦破灭了,只落得统治一群庸才之城。
王安石轻视所有的反对他政见的人,不但与那些忠厚长者大臣疏远,就连自己的莫逆之交都断绝了来往,甚至他的弟弟都反对他。
孔子一次说,人应当”驱郑声远佞人“。有一次王安石在和吕惠卿商讨政事,弟弟安国在外面吹笛子,王安石向外面的弟弟喊道:停止郑声如何?弟弟应声道:远离佞人如何?
王安石就提拔些不相知的,才不胜职的人。那些人只是对他唯唯诺诺,毕恭毕敬,实际上令他以遂私欲。
王安石八年政变终于崩溃,可一言以蔽之曰:吕惠卿出卖了王安石,王安石出卖了皇帝,皇帝出卖了人民。吕惠卿最后以极卑鄙的手段公布王安石的私信,以离间他和皇帝之时,王安石便垮了。王安石失败以后,苏东坡有天在金陵遇见他,责问他发动战争迫害文人之罪,王安石回答说吕惠卿当负全责,此不足为借口。
引起最后争论的问题就是青苗贷款法,退位宰相韩琦亲眼看到了青苗贷款法实施的实际情形,他向皇帝奏明青苗贷款是如何分配出去的,措辞妥帖,言之有物。这位退位的宰相明确指出,这政策如汉朝一度实行的国家资本主义的影响,那样榨取民脂民膏,以充国库,并不足以言富国之道。这就动摇了王安石的地位,皇帝开始终止青苗法。
后来又有人阻挠皇帝,年轻的神宗不知如何,只好派出两个太监到外地市场调查。两个太监怕得罪王安石,回报时说青苗法深得民心,并无强迫销售事情。老臣文彦博反对说:韩琦三朝为相,陛下乃信太监之言,而不信韩琦吗?
神宗还是没有终止青苗贷款法,王安石又复位,韩琦辞官去河北,皇帝诏准。苏东坡怒不可遏,他有很多话要说,而且非说不可,正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但那是他只32岁,官卑职小,只限于纸笔而文,与行政毫无关系。
使朝廷文武最激动的莫如王安石清理御史台。但已排除异已足以削弱对他的支持力量,也引起朝廷领袖纷纷萌生退意。御史中丞吕诲向王石发出了第一弹,他说:执邪见,不通物情,置之宰辅,天下必受其祸。
数月之后,众人对当权者的意见由期待而怀疑,由怀疑而迷茫,由迷惑而愤怒恐惧。御史台大规模遭受整肃,随即大规模布置上新人。随后倒下的两个御史,都是王安石个人的朋友,都曾帮他获得政权。王安石后派了两个劣迹斑斑的小人进入御史台,去填补他排挤出来的空缺。
苏东坡写他那上神宗的万言书,准备罢官而去,他同司马光范镇曾经并肩作战,但是司马光和范镇已经在愤怒厌恶之下辞去官职。范镇辞呈上说,”陛下有纳谏之资,大臣进拒谏之计;陛下有爱民之性,大臣用残民之术。在早朝之时,皇帝将此奏折交与王安石,他脸色煞白,拿着奏折,气到发抖。
苏东坡上神宗皇帝万言书很重要,其中包括他自己的政治哲学,也表示其个人的气质与风格,其机智学问与大无畏的精神都显然可见,愤怒的争论与冷静清晰的推理交互出现,有时悲伤讥刺,苛酷的批评,坦白直率,逾乎寻常;有时论辨是非,引证经史,以畅其义。
在正月蒙皇帝召见之时,皇帝称赞他的文章,并令他“尽陈得失,无有所隐”。苏东坡即认真遵办,那是他最后一次尽其所能求皇帝改变主意,这时候所有高官大臣都已去职,一切情势都呈现不利,苏东坡知道即便自己不招大祸至少将遭罢黜,是必然无疑之事。
苏东坡告诉皇帝,千万不可用权威维权,慑服百姓而使之服从。苏东坡力言因推行新政,皇帝已失去民心,皇帝本人及当权者以不为清议所容。苏东坡上书以后如石沉大海,三月又上第三书。皇帝后临时下一诏书:严禁强销青苗贷款。但却没有打算废止全部措施。
苏东坡引用孟子的话说,这正如一个偷鸡贼,想改过向善,决定每月只偷一只鸡。
后来形势恶化,苏东坡在神宗熙宁起任告知院开封推官,在任期间他推出了一道现实考题《论独断》,全题是:晋武平吴,以独断而亡;齐小白专任管仲而罢,燕哙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何也?这激怒了王安石。
苏东坡立遭罢黜,正如他所预期,虽然皇帝对他的忠言甚为嘉许,但是王氏群小之辈会捏造借口陷他于纷乱之中。
当时王安石的亲戚谢景温诬告苏东坡,说他运私盐从中牟利,但是官方派人去查,并无所获。司马光回洛阳,在京之时,皇帝对他说:苏轼似乎是人品欠佳,卿对他评价过高。
司马光回答说:“陛下是指有人控告他吗?我对他知之较深,陛下知道谢景温为王安石是亲戚,控告他也是王安石煽动而起。再者,虽然苏东坡并非完美无疵,他不比隐秘母丧不报的畜生李定好得多吗?”
又说,按苏东坡的政绩,他而今应当官居太守才是。皇帝也有此意,王安石反对,但是皇帝不予理采,任命苏东坡为杭州太守。苏东坡对御史的弹劾不屑于置理,连修表自辩也不肯,任凭官方调查,自己携眷径赴杭州上任去了。
第九章,人的恶行。主要讲众大臣与王安石的抗争,王安石被同伙的小人出卖,以及小人之间的相互出卖
现在朝廷上平静了,死一般的平静。苏东坡携眷离都之时,当年仁宗在位的名臣儒史都已清除净尽,四散于在外地。欧阳修在安徽,张方平在河南淮阳,苏子由在淮阳州学教授。贤德的老宰相富弼被降职为博州太守,他上奏道:此法行,则财聚于上,人散于下。
因为这些话,他的显爵被全部削去,贬到县里去做太守,谁知王安石还是不放过他,说他所犯之罪如尧舜时的四凶。但是皇帝对王安石不予理采。富弼上任时访问老友张方平,老相国感慨系之,张方平说:你说的是王安石吗?我认为了解他并不难,当年我有一次和他共办乡试,他就把一切老规矩都弄得乱七八糟,我就把他调离我的部下,再也不理他。
老宰相自觉难堪,又启程赶路。在老年他常常仰望屋顶,默然叹息。
真正把王安石拉倒的人叫郑侠,他就是画那名图的皇宫门吏,他呈皇帝的难民图上画的是戴着脚铐的难民在砍树挣钱,以付官家的青苗贷款。皇帝把画卷带到寝室,给皇后和皇家别人看。太后说:我知道王安石有大才,但是已然树敌甚多,为了他自己的好处,你还是暂时把他的职务终止吧。
第2天早晨王安石罢相,皇帝决定把青苗法商法一共8种刑法中止旨推行。王安石一旦失势,情况开始逆转,他们内部的帮派失合了。
吕惠卿邓倌去见皇帝,在皇帝面前哭诉,好像他们想到国家的前途就悲从中来,用他们动人的口才把皇帝拖回原来那条老路上,而吕惠卿也官拜宰相之位。吕惠卿成了朝廷唯一的魁元,他不但抓住郑侠案件机会罢黜了王安石的弟弟王安国,又借着无处不在的邓倌的帮助,想把王安石牵连到山东一个谋反案件中。
吕惠卿在御史台监狱等待审判之时,对王安石发出最后一击,原来那些年他保存了王安石的一些私人信件,以备敲诈之用。此时他把这些证物信件都交给皇帝,控告王安石在皇帝背后图谋不轨,因为有几封信上有”勿令上知此一贴”。
王安石痛骂自己儿子,不该背着他胡乱攻击吕惠卿,他儿子显然不知吕惠卿手中藏有这些信件,有他父亲的把柄,深悔自己行动鲁莽,受父亲斥责后心中憋气,不久病死。儿子王芳之死是对老相国的一个严重打击,这位相国对政治与人生的虚幻大彻大悟了,他申请辞官归隐。皇帝允准。他于1076年10月辞去职务,数年之后有人在金陵附近的乡间看见他骑着驴,嘴里喃喃自语,听不清说些什么。
第10章两兄弟。两兄弟见面时的情形和他们做的诗。
熙宁四年即1071年7月,苏东坡携眷离京往富有湖山之美的杭州上任。在随后的八九年内,他始终在杭州青岛附近的密州以及江苏的苏州,为官政绩斐然。
这段时间他作诗甚多,所写的诗歌优美或伤感或诙谐或愤怒,以天真快活的心情,几乎赤子般的狂放不羁将心中之所感尽情歌唱出来,可是这样忧虑愤怒的诗歌也触怒了权贵,终于招惹了灾祸。
苏东坡的弟弟苏子由当时在淮阳充任教授,淡泊自甘。苏东坡自下视察行程中,常常利用机会到弟弟家盘桓小住,有时会住上七十几天。
子由很穷,住的房子又小又矮,苏东坡常常对弟弟高大取笑,他写了两句:常时低头诵经史,忽然欠伸屋打头。
他们的老朋友,那位隐退的国家元老张方平和他们在一个城市居住,大家常酒饭相聚。张方平饮酒甚好,而苏东坡酒量小得多,但是他却说:对你们的海量我并不羡慕,我喝完一杯就醉,不是和你们一样所得其哉吗?
那几个月兄弟两人和家人悠闲团聚,共度时光,他们常到柳湖去划船,或是在城郊散步,谈论政治家事前途。
子由有时会向哥哥进些忠言,说苏东坡的一个短处就是老向客人谈论自己的心思,写文章也是发挥自己的见解。子由要他以后懂得三缄其口。
苏东坡则对他的弟弟说,我知道我一向出言不慎,我一发现什么事情不对,就像在饭菜里找到的苍蝇一样,非要吐出不可。
弟弟说:但是你要了解你说话的对象,有的人你可以推心置腹,有的不可以。
弟弟也开玩笑地说:有一件事情你知道吗?你留意过没有,一日空闲长似两日,所以人若一生70年都在空闲中,他实际上等于活了140年,这是求长寿最容易的办法。
两人政治上虽然看法一致,性格就迵然相异。子由沉稳,实际,拘谨,寡言,而东坡则轻快、开阔、好辩、天真、不顾后果。在亲戚朋友之间,东坡经常谈笑风生,夹杂惊人的双关语。
我们论到苏东坡就不免不能避免“气”这个字,因为每个文学评论家一综括苏东坡的个性,必然用孟子所说的这个气字。气本来是普通,只是空气是气体。但又是大气,是精神,是力量,是运动,是闷在心里的恼怒。
气是哲学概念,是人格上的元气,气是伟大的道德动力,更简单说就是人求善、求正义的高贵精神。
就苏东坡而言,其意义正同于伟大的精神,一个人高升到无极限的精神,至大至刚,激动冲动,因其因本身充沛的元力必要之外而不可抑制。
佩服苏东坡和批评苏东坡的人就常说到他这种至大至刚之气。这种力量若辅以正义,真理便在天地之间无所畏惧。
苏东坡和子由及家人共度中秋,他后来一直思念不止,这也是随后六年中唯一的一次中秋聚会。临别时二人难分难舍,弟弟送兄至颍河下游八十里外的颍州(今阜阳)。
两兄弟又在颍河的船上共度一夜,吟诗论政,彻夜未眠。那天夜里苏东坡写了两首诗,足以显示他的心境,一首诗为:
近别不改容,远别涕沾胸。
咫尺不相见,实与千里同。
人生无别离,谁知恩爱重。
使我来宛丘,牵衣舞儿童。
便知有此恨,留我过秋风。
秋风亦已过,别恨终无穷。
问我何年归,我言岁在东。
离合既循环,忧喜迭相攻。
悟此长太息,我生如飞蓬。
多忧发早白,不见六一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