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算不如天算】——觉悟传统文化兴时态(5)


【人算不如天算】——觉悟传统文化兴时态(5)


一、诸恶莫作,众善奉行

人生苦短,别去赶时间。生命中,有太多的事情身不由己,有太多的无奈心不得已。言不由衷,也许是迫不得已;心口不一,也许是情非得已。看不透的伪装,正如猜不透的人心。弄不明的感情,正如读不懂的心灵。

人生就像蒲公英,看似自由,选择时违背意愿,决定时没有主见。要么是惆怅,要么是欣喜,总让人身不由己。

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生幸福;在对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场心伤;在错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段荒唐;在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阵叹息。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着自己的小算盘,算这个,算那个,算计他人,算计自己,千算万算终究还是抵不过天的那一算。那么,天的那一算到底是什么?是一个人的品德。德,既能帮助人们逢凶化吉,还能护佑人的一生。

行善是一种方式,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行为。比如,给老人让坐、为病残之人做力所能及的事、救助有危险的人、看到路上有碎玻璃及时捡走以免后人踩到等等,这些生活中看似不起眼的善举都是行善的表现。行善不需要豪言壮语,需要的是身体力行,它表现在我们平时的一言一行之中,人人都可以成为行善者,为他人带去福音,给自己积累阴德。所以说,不管一个人有没有钱,都能做善事,积功德。

行善积德注重的是心意,一个心地善良之人,哪怕只是心存好心,说好话,不恶语伤人也都可以积累无量功德。反之,心生邪念之人即使去寺庙捐再多的钱,也不可能积累到功德。人算不如天算,天的那一算是德,与一个人每天的行为息息相关,行善作恶皆会种下因果,这些因果也恰恰决定了一个人事业的成败。

二、人有千算,天则一算

自古姻缘天定,不由人力谋求。有缘千里也相投,对面无缘不偶。仙境桃花出水,宫中红叶传沟。三生簿上注风流,何用冰人开口。

故事出在大宋景祐年间,杭州府,有一人姓刘名秉义,是个医家出身。夫人谈氏,生得一对儿女。儿子唤做刘璞,年当弱冠,一表非俗,已聘下孙寡妇的女儿珠姨为妻。那刘璞自幼攻书,学业已就。到十六岁上,刘秉义欲令他弃了书本,习学医业。刘璞立志大就,不肯改业,不在话下。女儿小名慧娘,年方一十五岁,已受了邻近开生药铺裴九老家之聘。那慧娘生得姿容艳丽,意态妖娆,非常标致。怎见得?

但见:

蛾眉带秀,凤眼含情,腰如弱柳迎风,面似娇花拂水。体态轻盈,汉家飞燕同称; 性格风流,吴国西施并美。蕊宫仙子谪人间,月殿嫦娥临下界。

且说刘公见儿子长大,同夫人商议,要与他完姻。方待教媒人到孙家去说,恰好裴九老也教媒人来说,要娶慧娘。刘公对媒人道:“多多上覆裴亲家,小女年纪尚幼,一些妆奁未备,须再过几时,待小儿完姻过了,方及小女之事。目下断然不能从命。”媒人得了言语,回覆裴家。

那裴九老因是老年得子,爱惜如珍宝一般,恨不能风吹得大,早些儿与他毕了姻事,生男育女。今日见刘公推托,好生不喜。又央媒人到刘家说道:“令爱今年一十五岁,也不算做小了。到我家来时,即如女儿一般看待,决不难为。就是妆奁厚薄,但凭亲家,并不计论。万望亲家曲允则个。”

刘公立意先要与儿子完姻,然后嫁女。媒人往返了几次,终是不允。裴九老无奈,只得忍耐。

却说刘公回脱了裴家,央媒人张六嫂到孙家去说儿子的姻事。元来孙寡妇母家姓胡,嫁的丈夫孙恒,原是旧家子弟。自十六岁做亲,十七岁就生下一个女儿,唤名珠姨,才隔一岁,又生个儿子,取名孙润,小字玉郎。两个儿女,方在襁褓中,孙恒就亡过了。亏孙寡妇有些节气,同着养娘,守这两个儿女,不肯改嫁。因此人都唤她是孙寡妇。光阴迅速,两个儿女,渐渐长成。珠姨便许了刘家,玉郎从小聘定善丹青徐雅的女儿文哥为妇。那珠姨、玉郎都生得一般美貌,就如良玉碾成,白粉团就一般。加添资性聪明,男善读书,女工针指。还有一件,不但才貌双全,且又孝悌兼全。

且说张六嫂到孙家传达刘公之意,要择吉娶小娘子过门。孙寡妇母子相依,满意欲要再停几时。因想男婚女嫁,乃是大事,只得应承,对张六嫂道:“上覆亲翁亲母,我家是孤儿寡妇,没甚大妆奁嫁送,不过随常粗布衣裳。凡事不要见责。”

张六嫂覆了刘公。刘公备了八盒羹果礼物并吉期送到孙家。孙寡妇受了吉期,忙忙的制办出嫁东西。看看日子已近,母女不忍相离,终日啼啼哭哭。

谁想刘璞因冒风之后,出汗虚了,变为寒症,人事不省,十分危笃。吃的药就如泼在石上,一毫没用。求神问卜,俱说无救。吓得刘公夫妻魂魄都丧,守在床边,吞声对泣。

刘公与夫人商议道:“孩儿病势恁样沉重,料必做亲不得。不如且回了孙家。等待病痊,再择日罢。”刘妈妈道:“老官儿,你许多年纪了,这样事难道还不晓得?大凡病人势凶,得喜事一冲就好了。未曾说起的还要去相求; 如今现成事体,怎么反要回他!”刘公道:“我看孩儿病体,凶多吉少。若娶来家冲得好时,此是万千之喜,不必讲了。倘或不好,可不害了人家子女,有个晚嫁的名头。”刘妈妈道:“老官,你但顾了别人,却不顾自己。你我费了许多心机,定得一房媳妇。谁知孩儿命薄,临做亲,却又患病起来。今若回了孙家,孩儿无事,不消说起。万一有些山高水低,有甚把臂,那原聘还了一半,也算是他们忠厚了。却不是人财两失!”刘公道:"依你便怎样?”刘妈妈道:“依着我,分付了张六嫂,不要提起孩儿有病,竟娶来家,就如养媳妇一般。若孩儿病好,另择日结亲。倘然不起,媳妇转嫁时,我家原聘并各项使费,少不得班足了,放她出门,却不是个万全之策。”刘公耳朵原是棉花做的,就依着老婆,忙去叮嘱张六嫂不要泄漏。

自古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刘公便瞒着孙家,哪知他紧间壁的邻家姓李名荣,曾在人家管过解库,人都叫他做李都管,为人极是刁钻,专一打听人家的细事,喜谈乐道。因他做主管时,得了些不义之财,手中有钱,所居与刘家基址相连,意欲强买刘公房子,刘公不肯,为此两下面和意不和,巴不能刘家有些事故,幸灾乐祸。晓得刘璞有病危急,满心欢喜,连忙去报知孙家。

孙寡妇听见女婿病凶,恐防误了女儿,即使养娘去叫张六嫂来问。张六嫂欲待不说,恐怕刘璞有变,孙寡妇后来埋怨。欲要说了,又怕刘家见怪。事在两难,欲言又止。孙寡妇见她半吞半吐,越发盘问得急了。张六嫂隐瞒不过,乃说:“偶然伤风,原不是十分大病。将息到做亲时,料必也好了。”孙寡妇道:“闻得他病势十分沉重,你怎说得这般轻易?这事不是当耍的。我受了千辛万苦,守得这两个儿女成人,如珍宝一般。你若含糊赚了我女儿时,少不得和你性命相博,那时不要见怪。”又道:“你去到刘家说: 若果然病重,何不待好了,另择日子。总是儿女年纪尚小,何必恁般忙迫。问明白了,快来回报一声。”张六嫂领了言语,方欲出门,孙寡妇又叫转道:“我晓得你决无实话回我的。我令养娘同你去走遭,便知端的。”张六嫂见说教养娘同去,心中着忙道:“不消得!好歹不误大娘之事。”孙寡妇那里肯听,教了养娘些言语,跟张六嫂同去。张六嫂擂脱不得,只得同到刘家。

恰好刘公走出门来。张六嫂欺养娘不认得,便道:“小娘子少待,等我问句话来。”急走上前,拉刘公到一边,将孙寡妇适来言语细说。又道:“她因放心不下,特教养娘同来讨个实信。却怎的回答?”刘公听见养娘来看,手足无措,埋怨道:“你怎不阻挡住了?却与她同来!”张六嫂道:“再三拦阻,如何肯听,教我也没奈何。如今且留她进去坐了,你们再去从长计较回她,不要连累我后日受气。”说还未毕,养娘已走过来。张六嫂就道:“此间便是刘老爹。”养娘深深道个万福。刘公还了礼道:“小娘子请里面坐。”一齐进了大门,到客坐内。刘公道:"六嫂,你陪小娘子坐着,待我教老荆出来。”张六嫂道:“老爹自便。”刘公急急走到里面,一五一十,学于夫人。又说:“如今养娘在外,怎地回她?倘要进来探看孩儿,却又如何掩饰?不如改了日子罢。”夫人道:“你真是个死货!她受了我家的聘,便是我家的人了。怕她怎的!不要着忙,自有道理。”便教女儿慧娘:“你去将新房中收拾整齐,留孙家妇女吃点心。”慧娘答应自去。刘妈妈即走向外边,与养娘相见毕,问道:“小娘子下顾,不知亲家母有甚话说?”养娘道:“俺大娘闻得大官人有恙,放心不下,特教小娘子函来问候。二来上覆老爹大娘:若大官人病体初痊,恐未可做亲。不如再停几时,等大官人身子健旺,另拣日罢。”刘妈妈道:“多承亲家母过念,大官人虽是有些身子不快,却是偶然伤风,原非大病。若要另择日子,这断不能够的。我们小人家的买卖,千难万难,方才支持得停当。如错过了,却不又费一番手脚。况且有病的人,正要得喜事来冲,他病也易好。常见人家要省事时,选借这病来见喜,何况我家吉期送已多日,亲戚都下了帖儿请吃喜筵,如今忽地换了日子,他们不道你家不肯,必认做我们讨媳妇不起。传说开去,却不被人笑耻,坏了我家名头。烦小娘子回去上覆亲家母,不必担忧。我家干系大哩!”养娘道:“大娘话虽说得是。请问大官人睡在何处?待小娘子候问一声,好家去回报大娘,也教她放心。”刘妈妈道:“适来服了发散的药,正熟睡在那里。我与小娘子代言罢。事体总在刚才所言了,更无别说。"

张六嫂道:“我原说偶然伤风,不是大病。你们大娘,不肯相信,又要你来。如今方见老身不是说谎的了。”养娘道:"既如此,告辞罢。”便要起身。刘夫人道:“那有此理!说话忙了,茶也还没有吃,如何便去?”即邀到里边,又道:“我房里腌腌赝臌,到在新房里坐罢。”引入房中,养娘举目看时,摆设得十分齐整。刘妈妈又道:“你看我家诸事齐备,如何肯又改日子?就是做了亲,大官人到还要留在我房中歇宿,等身子全愈了,然后同房哩。”养娘见他整备得停当,信以为实。当下刘夫人教丫鬟将出点心茶来摆上,又教慧娘也来相陪。养娘心中想道:“我家珠娘是极标致的了,不想这女娘也恁般出色!”吃了茶,作别出门。临行,刘夫人又再三嘱付张六嫂,“是必来覆我一声。"

养娘同着张六嫂回到家中,将上项事说与主母。孙寡妇听了,心中到没了主意,想道:“欲待允了,恐怕女婿真个病重,变出些不好来,害了女儿。将欲不允,又恐女婿果是小病已愈,误了吉期。”疑惑不定,乃对张六嫂道:“六嫂,待我酌量定了,明早来取回信罢。”张六嫂道:“正是,大娘从容计较计较,老身明早来也。”说罢自去。

且说孙寡妇与儿子玉郎商议:“这事怎生计结?"玉郎道:“看起来还是病重,故不要养娘相见。如今必要回他另择日子,他家也没奈何,只得罢休。但是空费他这番东西,见得我家没有情义。倘后来病好相见之间,觉道没趣。若依了他们时,又恐果然有变,那时进退两难,懊悔却便迟了。依着孩儿,有个两全之策在此,不知母亲可听?”孙寡妇道:“你且说是甚两全之策?”玉郎道:“明早教张六嫂去说,日子便依着他家,妆奁一毫不带。见喜过了,到第三朝就要接回。等待病好,连妆奁送去。是恁样,纵有变故,也不受他们笼络,这却不是两全其美。”孙寡妇道:“你真是个孩子家见识!他们一时假意应承娶去,过了三朝,不肯放回,却怎么处?”玉郎道:“如此怎好?”孙寡妇又想了一想道:“除非明日教张六嫂依此去说,临期教姐姐闪过一边,把你假扮了送去。皮箱内原带一副道袍鞋袜。预防到三朝,容你回来,不消说起。倘若不容,且住在那里,看个下落。倘有三长两短,你取出道袍穿了,竟自走回,那个扯得你住!”玉郎道:“别事便可,这件却使不得!后来被人晓得,教孩儿怎生做人?”孙寡妇见儿子推却,心中大怒道:“纵别人晓得,不过是耍笑之事,有甚大害!”玉郎平昔孝顺,见母亲发怒,连忙道:"待孩儿去便了。只不会梳头,却怎么好?”孙寡妇道:“我教养娘伏侍你去便了。”计较已定,次早张六嫂来讨回音,孙寡妇与她说如此如此,恁般恁般。"若依得,便娶过去。依不得,便另择日罢。”张六嫂覆了刘家,一一如命。你道他为何就肯了?只因刘璞病势愈重,恐防不妥,单要哄媳妇到了家里,便是买卖了。故此将错就错,更不争长竞短。那知孙寡妇已先参透机关,将个假货送来。刘夫人反做了: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

到了吉期,孙寡妇把玉郎妆扮起来,果然与女儿无二,连自己也认不出真假。又教习些女人礼数。诸事好了,只有两件难以遮掩,恐怕露出事来。哪两件?第一件是足与女子不同。那女子的尖尖趫趫,凤头一对,露在湘裙之下,莲步轻移,如花枝招贴一般。玉郎是个男子汉,一只脚比女子的有三四只大。虽然把扫地长裙遮了,教他缓行细步,终是有些蹊跷。这也还在下边,无人来揭起裙儿观看,还隐藏得过。第二件是耳上的环儿。此乃女子平常时所戴,爱轻巧的,也少不得戴对丁香儿,那极贫小户人家,没有金的银的,就是铜锡的,也要买对儿戴着。今日玉郎扮做新人,满头珠翠;若耳上没有环儿,可成模样么?他左耳还有个环眼,乃是幼时恐防难养穿过的。那右耳却没眼儿,怎生戴得?孙寡妇左思右想,想出一个计策来。你道是甚计策?他教养娘讨个小小膏药,贴在右耳。若问时,只说环眼生着疳疮,戴不得环子。露出左耳上眼儿掩饰。打点停当,将珠姨藏过一间房里,专候迎亲人来。

到了黄昏时候,只听得鼓乐喧天,迎亲轿子已到门首。张六嫂先入来,看见新人打扮得如花神一般,好不欢喜。眼前不见玉郎,问道:“小官人怎地不见?”孙寡妇道:“今日忽然身子有些不健,睡在那里,起来不得。”那婆子不知就里,不来再问。孙寡妇将酒饭犒赏了来人,宾相念起诗赋,请新人上轿。玉郎兜上方巾,向母亲作别。孙寡妇一路假哭,送出门来。上了轿子,教养娘跟着,随身只有一只皮箱,更无一毫妆奁。孙寡妇又叮嘱张六嫂道:“与你说过,三朝就要送回的,不要失信!”张六嫂连声答应道:“这个自然!”

且说迎亲的,一路笙箫聒耳,灯烛辉煌,到了刘家门首,宾相进来说道:“新人将已出轿,没新郎迎接,难道教他独自拜堂不成?”刘公道:“这却怎好?不要拜罢!”刘夫人道:“我自有道理。教女儿陪拜便了。”即令慧娘出来相迎。宾相念了阑门诗赋,请新人出了轿子。养娘和张六嫂两边扶着。慧娘相迎,进了中堂,先拜了天地,次及公姑亲戚,双双却是两个女人同拜。随从人没一个不掩口而笑。都相见过了,然后姑嫂对拜。刘夫人道:“如今到房中去与孩儿冲喜。”乐人吹打,引新人进房,来至卧床边,刘夫人揭起帐子,叫道:“我的儿,今日娶你媳妇来家冲喜,你须挣扎精神则个。”连叫三四次,并不则声。刘公将灯照时,只见头儿歪在半边,昏迷去了。原来刘璞病得身子虚弱,被鼓乐一震,故此昏迷。当下老夫妻手忙脚乱,掐住人中,即教取过热汤,灌了几口,出了一身冷汗,方才舒醒。刘夫人叫刘公看着儿子,自己引新人进新房中去。揭起方巾,打一看时,美丽如画。亲戚无不喝彩。只有刘夫人心中反觉苦楚。 她想:“媳妇恁般美貌,与儿子正是一对儿。若得双双奉侍老夫妻的暮年,也不枉一生辛苦。谁想他没福,临做亲却染此大病,十分中到有九分不妙。倘有一差两误,媳妇少不得归于别人,岂不目前空喜!”

且说玉郎也举目看时,许多亲戚中,只有姑娘生得风流标致。想道:“好个女子,我孙润可惜已定了妻子。若早知此女恁般出色,一定要求他为妇。”这里玉郎方在赞羡,谁知慧娘心中也想道:“一向张六嫂说她标致,我还未信,不想话不虚传。只可惜哥哥没福受用,今夜教她孤眠独宿。若我丈夫像得她这样美貌,便称我的生平了。只怕不能够哩!”二人彼此欣羡。刘夫人请众亲戚赴过花烛筵席,各自分头歇息。宾相乐人,俱已打发去了。张六嫂没有睡处,也自归家。玉郎在房,养娘与他卸了首饰,秉烛而坐,不敢便寝。刘妈妈与刘公商议道:“媳妇初到,如何教他独宿。可教女儿去陪伴。”刘公道:“只怕不稳便。由她自睡罢。”刘夫人不听,对慧娘道:“你今夜相伴嫂嫂在新房中去睡,省得她怕冷静。”慧娘正爱着嫂嫂,见说教她相伴,恰中其意。刘夫人引慧娘到新房中道:“娘子,只因你官人有些小恙,不能同房,特令小女来陪你同睡。”玉郎恐露出马脚,回道:“奴家自来最怕生人,到不消罢。”刘夫人道:“呀!你们姑嫂年纪相仿,即如姊妹一般,正好相处,怕怎的!你若嫌不稳时,各自盖着条被儿,便不妨了。”对慧娘道:“你去收拾了被窝过来。”慧娘答应而去。玉郎此时,又惊又喜。喜的是心中正爱着姑娘标致,不想天与其便,刘妈妈令来陪卧,这事便有几分了。惊的是恐她不允,一时叫喊起来,反坏了自己之事。又想道:“此番错过,后会难逢!看这姑娘年纪已在当时,情窦料也开了。须用计缓缓撩拨热了,不怕不上我钓。”心下正想,慧娘教丫鬟拿了被儿同进房来,放在床上,刘夫人起身,同丫鬟自去。慧娘将房门闭上,走到玉郎身边,笑容可掬,乃道:“嫂嫂,适来见你一些东西不吃,莫不饿了?”玉郎道:“到还未饿。”慧娘又道:“嫂嫂,今后要甚东西,可对奴家说知,自去拿来,不要害羞不说。”玉郎见她意儿殷勤,心下暗喜,答道:“多谢姑娘美情!”慧娘见灯上结着一个大大花儿,笑道:“嫂嫂,好个灯花儿,正对着嫂嫂,可知喜也!”玉郎也笑道:“姑娘休得取笑,还是姑娘的喜信。”慧娘道:“嫂嫂话儿到会耍人。”两个闲话一回。慧娘道:“嫂嫂,夜深了,请睡罢。”玉郎道:“姑娘先请。”慧娘道:“嫂嫂是客,奴家是主,怎敢僭先!”玉郎道:“这个房中还是姑娘是客。”慧娘笑道:“恁样占先了。”便解衣先睡。养娘见两下取笑,觉道玉郎不怀好意,低低说道:“官人,你须要斟酌,此事不是当耍的。倘大娘知了,连我也不好。”玉郎道:“不消嘱咐,我自晓得。你自去睡。”养娘便去旁边打个铺儿睡下。玉郎起身携着灯儿,走到床边,揭起帐子照看,只见慧娘卷着被儿,睡在里床,见玉郎将灯来照,笑嘻嘻的道:“嫂嫂,睡罢了,照怎的?"玉郎也笑道:“我看姑娘睡在哪一头,方好来睡。”把灯放在床前一只小桌儿上,解衣入帐。对慧娘道:“姑娘,我与你一头睡了,好讲话耍子。”慧娘道:“如此最好。”玉郎钻下被里,卸了上身衣服,下体小衣却穿着,问道:“姑娘,今年青春了?”慧娘道:“一十五岁。”又问:“姑娘许的是那一家?”慧娘怕羞,不肯回言。玉郎把头捱到她枕上,附耳道:“我与你一般是女儿家,何必害羞。”慧娘方才答道:“是开生药铺的裴家。”又问道:"可见说佳期还在何日?”慧娘低低道:“近日曾教媒人再三来说。爹道奴家年纪尚小,回他们再缓几时哩。”玉郎笑道:“回了他家,你心下可不气恼么?”慧娘伸手把玉郎的头推下枕来,道:“你不是个好人! 哄了我的话,便来耍人。我若气恼时,你今夜心里还不知怎地恼着哩。”玉郎依旧又捱到枕上道:“你且说我有甚恼?”慧娘道:"今夜做亲没有个对儿,怎地不恼?”玉郎道:“如今有姑娘在此,便是个对儿了,又有甚恼!”慧娘笑道:“恁样说,你是我的娘子了。”玉郎道:“我年纪长似你,丈夫还是我。”慧娘道:“我今夜替哥哥拜堂,就是哥哥一般,还该是我。”玉郎道:“大家不要争,只做个女夫妻罢。”两个说风话耍子,愈加亲热。玉郎料想没事,乃道:“既做了夫妻,如何不合被儿睡?”口中便说,两手即掀开她的被儿,捱过身来,伸手便去摸她身上,腻滑如酥,下体却也穿着小衣。慧娘此时已被玉郎调动春心,忘其所以,任玉郎摩弄,全然不拒。慧娘也把手来将玉郎浑身一摸,吃了一惊,缩手不迭,乃道:“你是何人,却假装着嫂嫂来此?”玉郎道:“我便是你的丈夫了,又问怎的。”慧娘双手推开半边道:“你若不说真话,我便叫喊起来,教你了不得!”玉郎着了急,连忙道:“娘子不消性急,待我说便了。我是你嫂嫂的兄弟玉郎,闻得你哥哥病势沉重,未知怎地。我母亲不舍得姐姐出门,又恐误了你家吉期,故把我假装嫁来。等你哥哥病好,然后送姐姐过门。不想天付良缘,到与娘子成了夫妇。 此情只许你我晓得,不可泄漏。”慧娘初时只道是真女人,尚然心爱,如今却是个男子,岂不欢喜。况且已被玉郎先引得神魂飘荡,又惊又喜,半推半就,道:"元来你们恁样欺心。”玉郎哪有心情回答,双手紧紧抱住,即便恣意风流:

一个是青年孩子,初尝滋味;一个是黄花女儿,乍得甜头。一个说,今宵花烛到成就了你我姻缘;一个说,此夜衾稠便试发了夫妻恩姐哥哥。且图眼下欢娱,全不想有夫有妇。双双蝴蝶花间舞,两两鸳鸯水上游。云雨已毕,紧紧偎抱而睡。

且说养娘恐怕玉郎弄出事来,卧在旁边铺上,眼也不合。听着他们初时还说话笑耍,次后只听得床稜摇戛,气喘吁吁,已知二人成了那事,暗暗叫苦。到次早起来,慧娘自向母亲房中梳洗。养娘替玉郎梳妆,低低说道:“官人,你昨夜恁般说了,却又口不应心,做下那事!倘被他们晓得,却怎处?”玉郎道:“又不是我去寻她,她自送上门来,教我怎生推却!”养娘道:“你须拿住主意便好。”玉郎道:“你想恁样花一般的美人,同床而卧,便是铁石人也打熬不住,叫我如何忍耐得过!你若不泄漏时,更有何人晓得。”妆扮已毕,来刘夫人房里相见。刘夫人道:“儿,环子也忘戴了?”养娘道:“不是忘了,因右耳上环眼生了疳疮,戴不得,还贴着膏药哩。”刘夫人道:“原来如此。"玉郎依旧来至房中坐下。亲戚女眷都来相见。张六嫂也到。慧娘梳裹罢,也到房中,彼此相视而笑。是日刘公请内外亲戚吃庆喜筵席,大吹大擂,直饮到晚,各自辞别回家。慧娘依旧来伴玉郎。这一夜颠鸾倒凤,海誓山盟,比昨倍加恩爱。看看过了三朝,二人行坐不离。到是养娘捏着两把汗,催玉郎道:“如今已过三朝,可对刘大娘说,回去罢。”玉郎与慧娘正火一般热,哪想回去,假意道:“我怎好启齿说要回去,须是母亲叫张六嫂来说便好。”养娘道:"也说得是。”即便回家。

却说孙寡妇虽将儿子假妆嫁去,心中却怀着鬼胎。急切不见张六嫂来回覆,眼巴巴望到第四日,养娘回家,连忙来问。养娘将女婿病凶,姑娘陪拜,夜间同睡相好之事,细细说知。孙寡妇跌足叫苦道:“这事必然做出来也! 你快去寻张六嫂来。”养娘去不多时,同张六嫂来家。孙寡妇道:“六嫂前日讲定的,三朝便送回来,今已过了,劳你去说,快些送我女儿回来。”张六嫂得了言语,同养娘来至刘家。恰好刘夫人在玉郎房中闲话。张六嫂将孙家要接新人的话说知。玉郎、慧娘不忍割舍,到暗暗道:“但愿不允便好!”谁想刘夫人真个说道:“六嫂,你媒也做老了,难道恁样事还不晓得?从来可有三朝媳妇便归去的理么?前日她不肯嫁来,这也没奈何。今既到我家,便是我家的人了,还像得他意!我千难万难,娶得个媳妇,到三朝便要回去,说也不当人子。既如此不舍得,何不当初莫许人家。他也有儿子,少不也要娶媳妇。看三朝可肯放回家去?闻得亲家母是个知礼之人,亏他怎样说了出来?"一番言语,说得张六嫂哑口无言。不敢回覆孙家。那养娘恐怕有人闯进房里,冲破二人之事,到紧紧守着房门,也不敢回家。

且说刘璞自从结亲这夜,惊出那身冷汗来,渐渐痊可。晓得妻子已娶来家,人物十分标致,心中欢喜,这病愈觉好得快了。过了数日,挣扎起来,半眠半坐,日渐健旺,即能梳裹,要到房中来看浑家。刘夫人恐他初愈,不耐行动,叫丫鬟扶着,自己也随在后,慢腾腾的走到新房门口。养娘正坐在门槛之上,丫鬟道:“让大官人进去。”养娘立起身来,高声叫道:“大官人进来了。”玉郎正搂着慧娘调笑,听得有人进来,连忙走开。 刘璞掀开门帘跨进房来。慧娘道:“哥哥,且喜梳洗了。只怕还不宜劳动。"刘璞道:“不打紧!我也暂时走走,就去睡的。”便向玉郎作揖。玉郎背转身,道了个万福。刘夫人道:“我的儿,你且慢作揖么!”又见玉郎背立,便道:“娘子,这便是你官人。如今病好了,特来见你,怎么到背转身子?”走向前,扯近儿子身边,道:“我的儿,与你恰好正是个对儿。”刘璞见妻子美貌非常,甚是快乐。真个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那病平去了几分。刘夫人道:“儿去睡了罢,不要难为身子。”原叫丫鬟扶着,慧娘也同进去。玉郎见刘璞虽然是个病容,却也人材齐整,暗想道:“姐姐得配此人,也不辱抹了。”又想道:“如今姐夫病好,倘然要来同卧,这事便要决撒。快些回去吧。”到晩上对慧娘道:“你哥哥病已好了,我须住身不得。你可撺掇母亲送我回家,换姐姐过来,这事便隐过了。若再住时,事必败露。”慧娘道:“你要归家,也是易事。我的终身,却怎么处?”玉郎道:“此事我已千思万想。但你已许人,我已聘妇,没甚计策挽回,如之奈何?”慧娘道:“君若无计娶我,誓以魂魄相随。决然无颜更事他人!”说罢,呜呜咽咽哭将起来。玉郎与她拭了眼泪道:“你且勿烦恼,容我再想。”自此两相留恋,把回家之事到阁起一边。一日午饭已过,养娘向后边去了。二人将房门闭上,商议那事,长算短算,没个计策,心下苦楚,彼此相抱暗泣。

且说刘夫人自从媳妇到家之后,女儿终日行坐不离。刚到晚,便闭上房门去睡,直至日上三竿,方才起身,刘夫人好生不乐。初时认做姑嫂相爱,不在其意。以后日日如此,心中老大疑惑。也还道是后生家贪眠懒惰,几遍要说。因想媳妇初来,尚未与儿子同床,还是个娇客,只得耐住。那日也是合当有事。偶在新房前走过,忽听得里边有哭泣之声。向壁缝中张时,只见媳妇共女儿互相搂抱,低低而哭。刘夫人见如此做作,料道这事有些蹊跷。欲待发作,又想儿子才好,若知得,必然气恼,权且耐住。便掀门帘进来,门却闭着。叫道:"快些开门!”二人听见是妈妈声音,拭干眼泪,忙来开门。 刘夫人走将进去,便道:"为甚青天白日,把门闭上,在内搂抱啼哭?”二人被问,惊得满面通红,无言可答。刘夫人见二人无言,一发是了,气得手足麻木。一手扯着慧娘道:“做得好事! 且进来和你说话。”扯到后边一间空屋中来。丫鬟看见,不知为甚,闪在一边。刘夫人扯进了屋里,将门闩上,丫鬟伏在门上张时,见夫人寻了一根木棒,骂道:“贱人!快说实话,便饶你打骂。若一句含糊,打下你这下半截来!”慧娘初时抵赖。夫人道:“贱人!我且问你:他来得几时,有甚恩爱割舍不得,闭着房门,搂抱啼哭?”慧娘对答不来。夫人拿起棒子要打,心中却又不舍得。慧娘料是隐瞒不过,想道:"事已至此,索性说个明白,求爹妈辞了裴家,配与玉郎。若不允时,拚个自尽便了。”乃道:“前日孙家晓得哥哥有病,恐误了女儿,要看下落,叫爹妈另自择日。因爹妈执意不从,故把儿子玉郎假妆嫁来。不想母亲叫孩儿陪伴,遂成了夫妇。恩深义重,誓必图百年偕老。今见哥哥病好,玉郎恐怕事露,要回去换姐姐过来。孩儿思想,一女无嫁二夫之理,叫玉郎寻门路娶我为妻。因无良策,又不忍分离,故此啼哭。不想被母亲看见。只此便是实话。”刘夫人听罢,怒气填胸,把棒撇在一边,双足乱跳,骂道:“原来这老乞婆恁般欺心,将男作女哄我!怪道三朝便要接回。如今害了我女儿,须与他干休不得!拚这老性命结识这小杀才罢!”开了门,便赶出来。慧娘见母亲去打玉郎,心中着忙,不顾羞耻,上前扯住。被妈妈将手一推,跌在地上。爬起时,妈妈已赶向外边去了。慧娘随后也赶将来, 丫鬟亦跟在后边。且说玉郎见刘夫人扯去慧娘,情知事露,正在房中着急。只见养娘进来道:"官人,不好了!弄出事来也!适在后边来,听得空屋中乱闹。张看时,见刘大娘拿大棒子拷打姑娘,逼问这事哩。”玉郎听说打着慧娘,心如刀割,眼中落下泪来,没了主意。养娘道:“今若不走,少顷便祸到了。”玉郎即忙除下簪钗,挽起一个角儿,皮箱内开出道袍鞋袜穿起,走出房来,将门带上。离了刘家,带跌奔回家里。

正是:拆破玉笼飞彩凤,顿开金锁走蛟龙。

孙寡妇见儿子回来,恁般慌急,又惊又喜,便道:“如何这般模样?”养娘将上项事说知。孙寡妇埋怨道:“我叫你去,不过权宜之计,如何却做出这般没天理事体!你若三朝便回,隐恶扬善,也不见得事败。可恨张六嫂这老虔婆,自从那日去了,竟不来覆我。养娘,你也不回家走遭,叫我日夜担愁!今日弄出事来,害这姑娘,却怎么处?要你不肖子何用!”玉郎被母亲嗔责,惊愧无地。养娘道:“小官人也自要回的,怎奈刘大娘不肯。我因恐他们做出事来,日日守着房门,不敢回家。今日暂走到后边,便被刘大娘撞破。幸喜得急奔回来,还不曾吃亏。如今且叫小官人躲过两日。他家没甚话说,便是万千之喜了。”孙寡妇真个叫玉郎闪过,等候他家消息。

且说刘妈妈赶到新房门口,只见门闭着,只道玉郎还在里面,在外骂道:“天杀的贼贱才! 你把老娘当做什么样人,敢来弄空头,坏我的女儿! 今日与你性命相博,方见老娘手段。快些走出来!若不开时,我就打进来了!"正骂时,慧娘已到。便去扯母亲进去。刘夫人骂道:“贱人,亏你羞也不羞,还来劝我!”尽力一摔,不想用力猛了,将门靠开。母子两个都跌进去,搅做一团。刘夫人骂道:“好天杀的贼贱才,到放老娘这一跤!”即忙爬起寻时,那里见个影儿。那婆子寻不见玉郎,乃道:“天杀的好见识! 走得好!你便走上天去,少不得也要拿下来。”对着慧娘道:“如今做下这等丑事,倘被裴家晓得,却怎地做人?”慧娘哭道:“是孩儿一时不是,做差这事。但求母亲怜念孩儿,劝爹爹怎生回了裴家,嫁着玉郎,犹可挽回前失。倘若不允,有死而已。”说罢,哭倒在地。刘夫人道:“你说得好自在话儿! 他家下财纳聘,定着媳妇,今日平白地要休这亲事,谁个肯么?倘然问因甚事故要休这亲,叫你爹怎生对答!难道说我女儿自寻了一个汉子不成?”慧娘被母亲说得满面羞惭,将袖掩着痛哭。刘夫人终是禽犊之爱子,便道:“我的儿,这也不干你事,都是那老虔婆设这没天理的诡计,将那杀才乔妆嫁来。 我一时不知,叫你陪伴,落了她圈套。如今总是无人知得。把来阁过一边,全你的体面,这才是个长策。若说要休了裴家,嫁那杀才,这是断然不能。”慧娘见母亲不允,愈加啼哭。刘夫人又怜又恼,到没了主意。正闹间,刘公正在人家看病回来,打房门口经过,听得房中啼哭,乃是女儿的声音,又听得夫人话响,正不知为着甚的,心中疑惑。忍耐不住,揭开门帘,问道:“你们为甚恁般模样?”刘夫人将前项事,一一细说。气得刘公半晌说不出话来。想了一想,到把夫人埋怨道:"都是你这老乞婆害了女儿!起初儿子病重时,我原要另择日子。你便说长道短,生出许多话来,执意要那一日。次后孙家叫养娘来说,我也罢了,又是你弄嘴弄舌,哄着他家。及至娶来家中,我说待她自睡罢,你又偏生推女儿伴她。如今伴得好么!”刘夫人因玉郎走了,又不舍得女儿,难为一肚子气,正没发脱,见老公倒前倒后,数说埋怨,急得暴躁如雷,骂道:“老王八!依你说起来,我的孩儿应该与这杀才骗的!”一头撞个满怀。刘公也在气恼之时,揪过来便打。慧娘便来解劝。三人搅做一团,滚做一块,分拆不开。丫鬟着了忙,奔到房中报与刘璞道:"大官人,不好了!大爷大娘在新房中相打哩。”刘璞在榻上爬起来,走至新房,向前分解。老夫妻见儿子来劝,因惜他病体初愈,恐劳碌了他,方才罢手。犹兀自老王八老乞婆相骂。刘璞把父亲劝出外边,乃问:“妹子,为甚在这房中厮闹,娘子怎又不见?”慧娘被问,心下惶愧,掩面而哭,不敢则声。刘璞焦躁道:“且说为着甚的?”刘婆方把那事细说。将刘璞气得面如土色。停了半晌,方道:“家丑不可外扬。倘若传到外边,被人耻笑。事已至此,且再作区处。”刘夫人方才住口,走出房来。慧娘挣住不行。刘妈妈一手扯着便走,取巨锁将门锁上。来至房里,慧娘自觉无颜,坐在一个壁角边哭泣。

正是:

饶君掬尽湘江水,难洗今朝满面羞。

且说李都管听得刘家喧嚷,伏在壁上打听。虽然晓得些风声,却不知其中细底。次早,刘家丫鬟走出门来,李都管招到家中问她。那丫鬟初时不肯说。李都管取出四五十钱来与她道:“你若说了,送这钱与你买东西吃。”丫鬟见了铜钱,心中动火。接过来藏在身边,便从头至尾,尽与李都管说知。李都管暗喜道:“我把这丑事报与裴家,撺掇来闹吵一场,他定无颜在此居住,这房子可不归于我了?”忙忙的走至裴家,一五一十报知,又添些言语,激恼裴九老。那九老夫妻,因前日娶亲不允,心中正恼着刘公。今日听见媳妇做下丑事,如何不气!一径赶到刘家,唤出刘公来发话道:“当初我央媒来说要娶亲时,千推万阻,道:女儿年纪尚小,不肯应承。护在家中,私养汉子。若早依了我,也不见得做出事来。我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决不要这样败坏门风的好东西。快还了我昔年聘礼,另自去对亲,不要误我孩儿的大事。”将刘公嚷得面上一回红,一回白。想道:“我家昨夜之事,他如何今早便晓得了?这也怪异!”又不好承认,只得赖道:“亲家,这是那里说起,造恁般言语污辱我家?倘被外人听得,只道真有这事,你我体面何在!”裴九老便骂道:"打脊贱才!真个是老王八。女儿现做着恁样丑事,那个不晓得了!亏你还长着鸟嘴,在我面前遮掩。”赶近前把手向刘公脸上一捻道:“老王八!羞也不羞!待我送个鬼脸儿与你戴了见人。”刘公被他羞辱不过,骂道:“老杀才,今日为甚赶上门来欺我?”便一头撞去,把裴九老撞倒在地。两下相打起来。里边刘夫人与刘璞听得外面喧嚷,出来看时,却是裴九老与刘公厮打,急向前拆开。裴九老指着骂道:“老王八打的好!我与你到府里去说话。”一路骂出门去了。刘璞便问父亲:“裴九因甚清早来厮闹?”刘公把他言语学了一遍。刘璞道:“他家如何便晓得了?此甚可怪。”又道:“如今事已彰扬,却怎么处?”刘公又想起裴九老恁般耻辱,心中转恼,顿足道:"都是孙家老乞婆,害我家坏了门风,受这样恶气!若不告他,怎出得这气?”刘璞劝解不住。刘公央人写了状词,望着府前奔来。正值乔太守早堂放告。这乔太守虽则关西人,又正直,又聪明,怜才爱民,断狱如神,府中都称为乔青天。

却说刘公刚到府前,劈面又遇着裴九老。九老见刘公手执状词,认做告他,便骂道:“老王八,纵女做了丑事,到要告我,我同你去见太爷。”上前一把扯住,两下又打将起来。两张状词,都打失了。二人结做一团,直至堂上。乔太守看见,喝叫各跪一边。问道:“你二人叫甚名字?为何结扭相打?”二人一齐乱嚷。乔太守道:“不许搀越!那老儿先上来说。”裴九老跪上去诉道:“小人叫做裴九,有个儿子裴政,从幼聘下边刘秉义的女儿慧娘为妻。今年都已十五岁了。小人因是老年爱子,要早与他完姻。几次央媒去说,要娶媳妇,那刘秉义只推女儿年纪尚小,勒措不许。谁想他纵女卖奸,恋着孙润,暗招在家,要图赖亲事。今早到他家里说,反把小人殴辱。情极了,来爷爷台下投生。他又赶来扭打。求爷爷作主,救小人则个!”乔太守听了,道:“且下去。”唤刘秉义上去问道:“你怎么说?”刘公道:"小人有一子一女。儿子刘璞,聘孙寡妇女儿珠姨为妇,女儿便许裴九的儿子。向日裴九要娶时,一来女儿尚幼,未曾整备妆奁,二来正与儿子完姻,故此不允。不想儿子临婚时,忽地患起病来。不敢叫与媳妇同房。令女儿陪伴嫂子。那知孙寡妇欺心,藏过女儿,却将儿子孙润假妆过来,到强奸了小人女儿。正要告官。这裴九知得了,登门打骂。小人气忿不过,与他争嚷。实不是图赖他的婚姻。”乔太守见说男扮为女,甚以为奇,乃道:"男扮女妆,自然有异。难道你认他不出?”刘公道:“婚嫁乃是常事,那曾有男子假扮之理,却去辨他真假?况孙润面貌,美如女子。小人夫妻见了,已是万分欢喜,有甚疑惑。”乔太守道:“孙家既以女许你为媳,因甚却又把儿子假妆?其中必有缘故。”又道:“孙润还在你家么?”刘公道:“已逃回去了。”乔太守即差人去拿孙寡妇母子三人,又差人去唤刘璞、慧娘兄妹俱来听审。不多时,都已拿到。乔太守举目看时,玉郎姊弟,果然一般美貌,面庞无二。刘璞却也人物俊秀,慧娘艳丽非常。暗暗欣羨道:“好两对青年儿女!”心中便有成全之意。乃问孙寡妇:“因甚将男作女,哄骗刘家,害他女儿?”孙寡妇乃将女婿病重,刘秉义不肯更改吉期,恐怕误了女儿终身,故把儿子妆去冲喜,三朝便回。是一时权宜之策。不想刘秉义却教女儿陪卧,做出这事!乔太守道:“原来如此!”问刘公道:“当初你儿子既是病重,自然该另换吉期。 你执意不肯,却主何意?假若此时依了孙家,那见得女儿有此丑事?这都是你自起衅端,连累女儿。”刘公道:“小人一时不合听了妻子说话,如今悔之无及。”乔太守道:“胡说!你是一家之主,却听妇人言语。”又唤玉郎、慧娘上去说:“孙润,你以男假女,已是不该。却又奸骗处女,当得何罪?”玉郎叩头道:“小人虽然有罪,但非设意谋求,乃是刘亲母自遣其女陪伴小人。”乔太守道:“他因不知你是男子,故令她来陪伴,乃是美意。你怎不推却?”玉郎道:“小人也曾苦辞,怎奈坚执不从。”乔太守道:“论起法来,本该打一顿板子才是。姑念你年纪幼小,又系两家父母酿成,权且饶恕。”玉郎叩头泣谢。乔太守又问慧娘:“你事已做错,不必说起。如今还是要归裴氏?要归孙润?实说上来。”慧娘哭道:“贱妾无媒苟合,节行已亏,岂可更事他人。况与孙润恩义已深,誓不再嫁。若爷爷必欲判离,贱妾即当自尽。决无颜苟活,贻笑他人。”说罢,放声大哭。乔太守见她情词真恳,甚是怜惜,且喝过一边。唤裴九老吩咐道:“慧娘本该断归你家。但已失身孙润,节行已亏。你若娶回去,反伤门风,被人耻笑,她又蒙二夫之名,各不相安。今判与孙润为妻,全其体面。令孙润还你昔年聘礼。你儿子另自聘妇罢。”裴九老道:“媳妇已为丑事,小人自然不要。但孙润破坏我家婚姻,今原归于他,反周全了奸夫淫妇,小人怎得甘心!情愿一毫原聘不要,求老爷断媳妇另嫁别人,小人这口气也还消得一半。”乔太守道:"你既已不愿娶她,何苦又作此冤家!”刘公亦禀道:"爷爷,孙润已有妻子,小人女儿岂可与他为妾?”乔太守初时只道孙润尚无妻子,故此斡旋。见刘公说已有妻,乃道:“这却怎么处?”对孙润道:“你既有妻子,一发不该害人闺女了!如今置此女于何地?”玉郎不敢答应。乔太守又道:“你妻子是何等人家?可曾过门么?”孙润道:"小人妻子是徐雅女儿,尚未过门。”乔太守道:“这等易处了。”叫道:“裴九,孙润原有妻未娶。如今他既得了你媳妇,我将他妻子断偿你的儿子,消你之忿。”裴九老道:“老爷明断,小人怎敢违逆?但恐徐雅不肯。”乔太守道:“我作了主,谁敢不肯!你快回家引儿子过来。我差人去唤徐雅带女儿来当堂匹配。”裴九老即忙归去,将儿子裴政领到府中。徐雅同女儿,也唤到了。乔太守看时,两家男女却也相貌端正,是个对儿。乃对徐雅道:“孙润因诱了刘秉义女儿,今已判为夫妇。我今作主,将你女儿配与裴九儿子裴政,限即日三家俱便婚配回报。如有不服者,定行重治。”徐雅见太守作主,怎敢不依,俱各甘服。乔太守援笔判道:

弟代姊嫁,姑伴嫂眠。爱女爱子,情在理中。一雌一雄,变出意外。移干柴近烈火,无怪其燃;以美玉配明珠,适获其偶。孙氏子因姊而得妇,搂处子不用瑜墙; 刘氏女因嫂而得夫,怀吉士初非衔玉。相悦为婚,礼以义起。所厚者薄,事可权宜。使徐雅别婿裴九之儿,许裴政改娶孙郎之配。夺人妇人亦夺其妇,两家恩怨,总息风波。独乐乐不若与人乐,三对夫妻,各谐鱼水。人虽兑换,十六两原只一斤;亲是交门,五百年决非错配。以爱及爱,伊父母自作冰人;非亲是亲,我官府权为月老。已经明断,各赴良期。

李都管本欲唆孙寡妇、裴九老两家与刘秉义讲嘴,鹬蚌相持,自己渔人得利。不期太守善于处分,反作成了孙玉郎一段良姻。街坊上当做一件美事传说,不以为丑。他心中甚是不乐。未及一年,乔太守又取刘璞、孙润,都做了秀才,起送科举。李都管自知惭愧,安身不牢,反躲避乡居。后来刘璞、孙润同榜登科,俱任京职,仕途有名,扶持裴政亦得了官职。一门亲眷,富贵非常。刘璞官直至龙图阁学士。连李都管家宅反归于刘氏。刁钻小人,亦何益哉!后人有诗,单道李都管为人不善,以为后戒。诗云:

为人忠厚为根本,何苦刁钻欲害人!

不见古人卜居者,千钱只为买乡邻。

又有一诗,单夸乔太守此事断得甚好:

鸳鸯错配本前缘,全赖风流太守贤。

锦被一床遮尽丑,乔公不枉叫青天。

三、顺应自然、为所当为

我们都是时间的过客,在宇宙中人类历史也只有短短的几秒而已,你我只不过是尘埃,来时两手空空,去时空空一人,在时间的那头一切都是浮云。

人算不如天算,人算一万次,天只算一次足矣,因果关系早已经决定了你的归宿,人跟天较真自不量力,人跟人互相算计,害了自己,害了别人。

回首望去,生活之中的多少事是自己所掌控、能掌控的?天灾、人祸、生离死别,人是脆弱的,生活有自己的艰辛和无奈。但是有没有发现,很多事情一但自己想开了,就会完全不同。事物的本身并不具有好坏的性质,说到底是我们自己定义上去的。同样的事,对与不同的人,从不同的角度来看,好坏都不相同。也许有很多东西我们我无法掌控,但却可以决定自己对于生活的态度以及看待世界的角度。人生应该是一个不断完善自己,不断出离的过程。当你不再执著一件事物或一种习惯,它就失去了指挥摆布你的能力。你也就获得了自由。命运应该也是如此,往往我们太过于注重到那些生活中的无奈和束缚,反而使我们不能解脱。而当你不再执着那些的时候反而发现这一切其实没有什么。是故,当顺应自然、为所当为。

天命之机妙,吾不能窥,但犹可尽吾之人事,以安天命。

丁俊贵

2020年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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