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军营中,这个男人一边看着被他抱起的我,一边不顾一切地向前走去——向那个墓地。
这个夜晚如雨后的湖面,安静却弥漫着令人厌恶的潮湿。每个人都不做声,只是默默怀念死去的战友,有的是亲密的朋友,有的是亲生父亲,还有的是自己的另一半。他们不再去抱怨,去恨这场战争,现在驻留在心里的,只是那些死去的人。
而我呢?得了吧,我已经死了。这个男人是我的朋友,穿着满是刀痕的军衣,而鞋在上次战争被铁链挂住,急迫之下只好丢弃了,可军官没允许给一双新的,因此他还被骂了一顿。他的头发沾满了雪,像风中的矮草,在晚风中轻摆着。我身上披着白布,被他抱着,走向墓地。
他真的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当我犯了错,他总会帮我背锅,却也没有一次不是在统帅前忍气吞声。记得他说过,温柔的人只要这样活着就很美好了。我知道,我现在才明白,这只是不让我看到他痛苦的模样罢了,以至于他现在还时不时朝我这具尸体微笑呢。直到临死前,我才感受到他痛苦。
哦!如果我的眼睛还在的话,就算是尸体也会哭的。
就在刚刚,我还活着时,被统帅叫来“谈事”,你可不知道,我一个瞎子多惹他生气,一进他的帐篷,就感到一股寒意,随着我的腰间像点着了火,放出了什么热乎乎的液体。我“扑咚”倒在地上,然后,右手又是一阵灼痛。我无法动弹。
又听见统帅说:“对不起了!一个瞎子在这儿会拖后腿的!”一听到这句话,我整个身体都麻木了,比小时候发高烧还难受的麻木。
但是,我又听见一个声音闯了进来。他“啊!!——”地怒吼,随即又是“扑咚”一声。
之后的几秒中,我听见刀划破衣服和血肉溅出的声音,以及统帅的残喘。
必然是我的那位朋友了。
“你把他杀了?哦……朋友,你真是……咳……咳咳!”咳得我肺疼。
说实话,咳在我手上那黏糊糊的东西,一开始我还以为是痰呢。
“伙计,你会没事的……”他颤抖地说着,捂住我腰间的伤口,于是我又感到一阵强烈的痛,可我忍住不叫出声,也颤抖着说:“朋友,战场上不能带香烟……”
“一点也不好笑……”他抽泣着回答。
这时,我的下半身一阵酥麻,便没了知觉,头也渐渐迷糊起来,从来都没感觉这个脑袋有这么重。总之,我知道我的结果了,所以我拼尽全身(尽管下半身没有知觉)力气和最后一点意志,说:“以后不能给你讲冷笑话了……你有痛苦……别闷……”
…………
这个男人低着头,微笑看着我,突然,一阵风把白布刮走,然后,奇迹般的——虽然我是一具尸体,但是我感到一滴冰凉的泪滴在我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