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盯着看我已不是一两天的事,虽然别人都说我的舞姿比较优美,但也不至于她这样盯着我看,看得我多少有些不自然。那天我和一帮舞友跳得好好的,一不小心,崴了脚,疼的差点掉下了眼泪,这个女人很快就搬了一张凳子过来,关切的问我要不要紧?对于别人的关怀,我向来会抱着一颗感恩的心,立刻向她道谢。女人说:“难道你不认识我了”?我赶紧打量起这个身边的女人,她的脸色比较黄,甚至有些惨淡,下巴比较尖,头发枯黄而又稀疏,眼睛里有些浑浊,眼角的皱纹和发干的肤色好像和她的年龄不太相称。我努力的在想,我在什么地方见过她?是不是我的患者?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脑子里好像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一个人,不免有些窘迫起来。也许是她认错人呢?很多人都会出现过这种情况,她却斩钉截铁地说没有认错,并叫出我的乳名,我正纳闷她究竟是谁?她问我,离我老家后面没多远的小四子,还记得不?提起四子,最为熟悉不过,虽然好多年未见。
四子原先不是我们这里人,随他妈妈改嫁过来的,那可怜弱小的女人,生了四个孩子,相敬如宾的丈夫一直体弱多病,年纪轻轻就撒手西去,迫于生计,女人带着小女儿和最小的儿子嫁给了我们这里的一个老光棍。这男人那时候大约四十多岁,五官丑陋,我依稀记得他有一只眼睛好像是瞎的。家里一贫如洗,按辈分,我得叫他外公,按道理,他打光棍多年一下子意外得到一个妻子,和两个小孩,应倍加珍惜和疼爱,但是他对他们一点也不好,尽管女人把他那脏兮兮的小屋,布置的井井有条干干净净,可他并也不满足,酗酒赌博是他唯一的爱好,输光了,就回来拿沉默寡言的老婆孩子出气。我记得有一回,那老男人在外面喝酒醉醺醺的回来,女人战战兢兢的给他打水洗脸,他有意识的刁难女人,嫌水烫,竟然将水打翻,用脚狠命地踢这可怜瘦弱的女人,女人从不敢还手,任他打骂,躲在墙角下呜呜的哭泣,恰巧被放学回来的四子看见,四子那时候有十五六岁左右,也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龄,看见母亲又挨打,怒火冲冠,他随手拿起门口一根木棍,朝继父的头上打去,可是毕竟是个孩子,那老男人一把夺过棍子,气急败坏并使劲凶狠的扇了四子一记耳光,四子的一颗门牙被打断了,断了的棱角,戳破了嘴唇,鲜血顺着嘴角直流。染红了白色的衣服,撕碎了他母亲的心。
四子在艰难困苦的岁月里迎来了他的青年时期,这时候的四子,正是青春壮年血气方刚,他身材魁梧,皮肤黝黑,长期的劳动,使他的体魄看起来很健康结实。这样的小伙子,在农村可是很吃香的,农村人找对象,喜欢能劳动,能吃苦的男孩,可是人家一了解他的家庭,都会望而却步,四子的婚姻成了他母亲的心头病,他那善良美丽的姐姐,已经为了二哥的婚姻换了亲,在老家的大哥虽然容貌很帅,为人忠厚,可是家徒四壁,至今都是单身一人,四子的母亲整天都在哀叹着,一筹莫展,四子不忍心看见母亲绝望哀伤的眼神,于是决定出去打工。两年后,四子回来了,不是一个人,而且带回来一个姑娘,那姑娘生的倒还算漂亮,下巴有些尖、皮肤不算白、但身材还是不错的,姑娘喜欢笑,老人们看了都喜欢,都为他母亲高兴。可好日子还没过多久,我记得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四子家的门口,围着很多人,有一个女人,年龄在50岁左右,坐在地下,披头散发,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在哭诉,说她女儿被四子诱骗回来的,拉着那姑娘的手,要她跟她一起回去,姑娘挣脱母亲的手,说自己是心甘情愿的,那绝望的母亲在地上滚来滚去嚎啕大哭,好像女儿掉进了万丈深渊。发誓与女儿断绝关系,女儿眼泪婆娑地看着孤独无助的母亲远离的背影。后来我了解到那姑娘的母亲患了癌症,四子不计前嫌,和老婆一起无微不至的照顾丈母娘很多年,在当地,成为一段佳话.
屈指一算,我已经有20多年没有见到四子了,不免感叹时光辗转匆匆。我知道他有一个女儿,一家三口,日子一定过得不错。他的母亲如果在天有灵,多少能够得到一些安慰。但眼前的这个女人我真的不认识,我问她是四子的什么人?她低下头沉默了片刻,说她是四子的老婆,仔细看看,确实有她年轻时的影子,但这个女人的丈夫,我在广场跳舞见过的,身高那么矮,眼睛像一条线,怎么可能是四子呢?人变化再大,也不可能变成另外一个模样。见我满是疑虑,女人哽咽的说,四子死了,更让我大惊,怎么会这样?女人说,他们的日子刚刚好过,因为四子经常起早摸黑,饱一顿饥一顿,长期下来,胃子有了毛病,也不去医院检查,等疼的实在受不了了,才去医院,却是胃癌晚期,后来开了刀,他不听女人再三劝告,出院没多久,又去做工,想为女儿赚些钱,想让她们母女过上好日子,只因劳累过度,致癌细胞扩散,医治无效,匆匆走完了他只有38岁的年轻短暂的生命。女人因为四子的病,也借了不少钱,加上孩子又上了大学,需要钱用,经人介绍,嫁给了这个在车站广场看门烧饭的离异男人。她说,嫁给四子是她一生的幸福,她一点也不后悔,虽然他们在一起的时光是那么短暂......
告别了饱经沧桑的女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想到四子的悲惨酸楚的人生,我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怕一起回去的舞友看见,佯装抬头看天,透过泪水的眼睛看天空,竟发现是灰蒙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