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极为普通的一天,北京某妇产医院门前,一群人围着一个包裹相互议论,这包裹中是一个嘤嘤啼哭的婴儿,耳朵有一些畸形。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却没人敢去触碰,这时一个女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将地上的孩子轻轻抱起,是个女孩儿,孩子睁大双眼,打量着这个新奇的世界,女人抚摸着她的额头,将她更紧的抱在怀里,穿过人群疾驰而去。
女人把孩子放在了母亲家里,仔细端详这个孩子,却发现孩子颈处还有几处穿孔,但老人还是留下了这个孩子。老人的大儿子也是个极为善良的人,与老人同住。自从女孩儿来到老人家,老人的大儿子就把女孩当成自己的女儿来看待。全家人为她取了一个名字:多多。
多多慢慢长大,她先天的缺陷也越来越明显,她注定是个聋哑儿童。她只能每天咿咿呀呀的表达她的情绪,她的需求,甚至还有了自己的小个性。她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家庭。她有了妈妈,有了爸爸,有了奶奶,有了邻居,有了小伙伴,她和别的孩子没什么不同。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九八年暑假我和父母去北京,第一次认识了多多。她的妈妈是我的大姑,她的爸爸是我的大伯,她的奶奶就是我的二姨奶。我们听了她的故事,为多多买了一件漂亮的裙子,期盼着见到她。
清楚的记得那一天,她从幼儿园放学回来,梳着短发,看到我一下子就躲在奶奶身后,然后偷偷探出头望着我,笑一笑,又藏起来,从另一侧探出头。我配合着她躲躲藏藏,玩得不亦乐乎。她喜欢那条裙子,拿在手里不停的打量,穿上后有点大,她又听话的叠起来,等着长大一点再穿。
后来的几天,她对我的依赖越来越严重,她会跑到我的房间,躺在我的床上让我抱着她,我就任凭她的摆布,伸开胳膊让她躺在上面,然后用另一只胳膊轻轻的抱着她。记得当时广播里正播放着《花季雨季》的播音连载,我们俩就保持着这样一个姿势听完了好几集。我知道她听不见广播里在说什么,她只是在感受我怀里的爱和温存。
离开北京那天,她隔着出租车车窗吱吱呀呀的问我,十天以后能不能回来,我摇摇头,她又问一百个十天以后能回来吗?我不置可否,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间,我点了点头。
那之间她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我家的电话号码,趁奶奶不在家的时候,她几次打长途电话过来。第一句就是,姐姐,你回来呀。
可惜我离北京几千公里。
二〇〇一年我去北京做一个小手术,又能见到多多了。三年之后的多多,明显长高了,头发长了,模样更俊秀了,大大的眼睛,纯净油黑的眸子,越发长成了一个漂亮的小姑娘。
她在出站口看到我便认出了我,大声喊姐姐,上前就拉住我的手。完全没有第一次见面时的羞涩了。
做完手术回到二姨奶家,第一次可以洗澡的时候,多多也脱光了衣服调皮的溜进浴室,可是她看到了我身上的疤痕,她被吓到了,但是转而很快又像个小大人一般看着我,心疼的说,以后要小心点,你看你呀。我看着她的小模样,只好哭笑不得的回答,好好,我以后一定小心。
她长大了,爱美了,她愿意老老实实的坐在那儿让你给她编个辫子,也愿意趴在你身旁让你教她画一幅画。我告诉她烟囱是一圈一圈的,她就照着我的样子把小房子的上面画上了一排小圆圈,然后看着我得意的笑起来。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总是温暖得让人不敢相信是真的。她还是喜欢躺在我怀里,安安静静的。我感到一个小小的生命如此依恋我,更加舍不得离开她。
但是这一次离开,她没有了上次的问询,她似乎自信的认为我总会有一天能回到她身边。
然而我们都不知道这次分开竟是永别。
忙碌的高中生活,接着是新鲜的大学生活。这期间我没有再回北京探望二姨奶和大伯,还有可爱的多多。间接听到关于多多的消息都是她又长高了,她上学了,她越来越懂事了,她能够很好的照顾二姨奶。
然而大二那年接到大伯的电话才知,多多得了严重的肾病,已经维持不了多久了,她有着多处的先天缺陷,也包括肾功能不全。
大伯跟我说,多多这些年变化非常大,从一个小女孩成长为一个大姑娘了,她在聋哑学校的学习成绩特别优秀,画的画几次得奖,她把奖金用来给二姨奶买新的拐杖,还热心的帮助身边的同学。她越发成长成了一个天使。
可是上帝太着急带她走了。
多多的病情发展得很快,她曾经在病房里抱着我为她写的信睡去。我还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她就坐上了童年的天堂列车,离开了这个纷乱的世界。
现在距离她离开这个世界已经是第十个年头了。我很想念她。很想念那个枕着我手臂沉沉睡去的天使。
是的,我曾经拥抱过一个天使。
她再也看不见蓝天,却一定看得到永恒的光。多么幸运她只拥有她最美好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