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妻(上)

(一)

幺离回来了,脸色不怎么好看。他的妻子柳氏正在厨房做饭,出了房门来迎接他,但是他像是没有看到她一样,径直回到正堂。闻得出来,他一身酒气。

柳氏跟着他进了正堂,看到他抄起一个酒壶,对着壶嘴咕咚咕咚地灌将起来。这很不正常,她的丈夫平时比较自律,很少如此大口地喝酒。“夫君,你今天怎么了?”她关切地问道。

“怎么了?怎么了?你整天除了会问这个还会干什么?”见她问话,起初当她是透明的幺离这一次无名火起,对着她吼了起来。

“这…我…”柳氏一时语塞。

“十几年了,肚子里没有什么动静,我要你何用?”幺离说完,猛然把酒壶摔翻在地,酒壶“嘡”得一声,入地很深,侧翻在那里,有酒从壶口处汩汩流出。

柳氏看到丈夫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十分害怕,这是她第一次见丈夫发这么大的火,平日里二人相敬如宾,自己不能生孩子这事儿,丈夫倒也看得开,还时不时地来宽慰她。不知今天怎么了,他竟因此事发这么大的火,看来,他之前的隐忍都是假的,这个事儿在他的心里一直是个坎,怎么也迈不过去,这不,今天借着酒劲发出来了。一想到这,她心里感到十分羞愧,因羞愧又感到难过,竟兀自啜泣了起来。

“哭哭哭,就知道哭!”幺离依然不依不饶,从地上拔起酒壶,又对着壶嘴把剩下的酒都喝完了,一甩手,把酒壶复又扔在地上。

他红着脸,踉踉跄跄地从正堂出来,去了东厢房。柳氏跟着他,见他到了床边,一头栽在床上,仰身而卧,呼呼睡去,一边睡还一边说着酒话,“都他娘的是混蛋!”

柳氏侍候他歇下,又转身回到厨房,把饭菜做好,自己吃下了。她伤心难过,这顿饭吃得真不是滋味。

不一会儿,暮鼓响起,天渐渐暗了下来。华灯初上,整个姑苏城灯火通明,恍若白昼。大街上,店肆林立,屋舍俨然,行人如织,吵嚷不休,好一派繁华景象!

柳氏也把灯掌上,在东厢房里做起了女红。

一灯如豆,把她的影子打在墙上,晃动着不安的情绪。

不一会儿,幺离醒了,“水!”他醒来就要水喝。

柳氏给他拿了水喝,幺离仰脖饮下,把陶碗又递给了柳氏,“今晚,大开房门睡觉,把院门也打开,不,把所有的门都打开。”他一边递碗一边说。

柳氏感到不明所以,忙问了一句:“为何?”

“你不用管了,只管照此做就行了。”幺离说得斩钉截铁。

柳氏无奈,只好把门打开,一阵恶风从门外贯入,几乎吹灭了油灯,柳氏心中暗叹不妙,但她还是如丈夫所言,把所有的门都打开了。

回来后,幺离对她说:“你也早点躺下吧!记住,不论夜里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声,只管躺着不动便可,万事有我。”说完拍了拍胸脯。

听到此处,柳氏心中登时升起一股暖意,虽然,她不知道自己的丈夫要做什么,但看他那种凛然的姿态,对自己呵护的神情,不久前的委屈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是!”她怯怯地说,脱了外衣外裳,躺在了丈夫的里面。

幺离吹熄了灯,整个屋内一片漆黑,只有房门处有幽幽的光传进来。门外,星光熠熠,仿佛是另一个时空。

也不知过了多久,柳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朦朦胧胧间,她只觉她的丈夫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幺离正呆呆地望着门口,大开的房门被风吹得是呓呓呀呀,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刺耳。

(二)

突然,房门处闪出一个黑影,那黑影来得迅极,仿佛是风吹进来的一样。幺离略闭双眼,等着他近前来。

来人名叫椒丘祈,是一个让幺离羞辱过的人,幺离情知他今晚会来报复,所以大开房门,以此来迎接他。

椒丘祈趁着夜色摸到了幺离的家,本想着幺离会紧闭门户,没想到他竟然门户大开,看起来完全不把他当回事儿,也不把自己的生命当回事儿。

一时间,愤怒之情再次腾起,一种莫大的耻辱感逼迫着他喘不过气来,身为东海第一勇士,他觉得昨天失足了面子,他要杀掉幺离,为自己一雪前耻。

此时,他提着剑,来到了东厢房,看到正在“熟睡”中的幺离,五味杂阵,不知何故,他却迟迟不愿动手。他能上山捍虎,下海擒龙,杀人也从不眨眼,但面对着身前这样一个五短身材,形容枯槁的人,他竟然下不了手。他心想,“东海第一勇士”的称号,果然如幺离说得一般,是徒有虚名吗?

他就这样站在幺离的床前,提剑要杀又不杀地看着这个“熟睡”之人,先前的一幕幕如走马灯似地从他的脑中闪过。

他号称“东海第一勇士”,这个称号绝非浪得虚名。

几天前,他由东海来到吴国,参加一个朋友的葬礼,在走到淮津渡口时,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当时,他的马不知何故,拼命嘶叫,任由他怎么鞭打,也不愿再行半步。没有办法,他只有下马与马纠缠拉扯,正在这时,淮河水突然翻涌出滔天巨浪,一只像大鱼一样的河怪倏然从水中窜出,把他的马给一口吞下了,吞完后又极速返回到了水中。

刹那间的变故让他看傻了眼,但他立即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他只觉热血翻涌,比那淮河水不差分豪,他把剑一抽,纵身跳下了河,循着河怪的踪迹而去。

不一会儿,他就赶上了那条大鱼怪,举剑来刺它,那鱼怪感到水流的异常,翻身躲过,椒丘祈见一刺不成,又翻身回刺了一剑,又被那鱼怪躲过,就这样来来去去十余剑,竟未能刺到鱼怪分豪,椒丘祈是又气又急,把剑一丢,索性徒手向前与那水怪鏖战。

那水怪见他弃了兵刃,更加无恐,张口意欲把他整个吞下,椒丘祈也是不惧,借力一游,滑入鱼怪口中,顺手用左手扣着鱼牙,不让自己被咽下,然后用右手从自己的袴腿处拔出一把匕首,用力戳向了鱼嘴的上腭,那鱼怪痛极,又张口把他吐了出来。

这一来一去间,鱼怪再也不敢小觑这个人了,它无心恋战,意欲扭身往河底游去,只是它在扭身时,用尾巴一扫,刚好扫到椒丘祈的左眼。彼时,椒丘祈因在水下呆久,缺氧有点犯晕,没有留意,也不曾想到那鱼怪临走之时竟然还留有余招。

被鱼尾扫过后,他的左眼顿感疼痛难忍,他也无心恋战,出水回到了岸上。

在岸上将息了三日,鱼怪再也没有出现过,他的左眼已近失明。一想到朋友丧礼在际,他不愿久留,起身往吴国都城姑苏城走去。

来到姑苏城中,没想到他的事迹已然传开,他号为“东海第一勇士”,果然是所言不虚。在朋友的丧礼上,人们追问他的事迹,他添油加醋地把自己如何与水怪激战三天三夜的“事实”给好好地煊染了一番。

正当大家听得如痴如醉的时候,一个五短身材,形容丑陋的男人打断了他,这个男人说:“在朋友的丧礼上不表哀思,反而在这里夸夸其谈,勇而无义,是真的勇士吗?”这个人说话虽然声音不大,但句句斩钉截铁,众人听了都不免耳红,郁郁而散。

椒丘祈更是羞愧难当,他第一勇士的称号由来已久,没想到一到吴国,却被一个丑人给羞辱一番,面子上很是挂不住。他被问得一时语塞,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是心里却怀狠在心。他事下打听到此人名唤幺离,也是出了名的勇士,便寻得他的住处,趁月黑之夜准备结束了他的性命。

没想到今天夜里幺离家门户大开,他也安然躲在自己床上,仿佛在等着自己来结束他的性命一样。

如此顺利,反而让他不知所措,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迟迟不愿动手。

“幺离啊!幺离”,他口中喃喃说道:“你真是该死!一不该当着大家的面羞辱我;二不该明知我来,却不关门,让我轻易进来;三不该已知我来,却不去躲避”。他觉得幺离已然睡熟,这样子说也不怕什么,不成想,幺离听完后,却陡然而起,把他着实吓了一跳。

幺离起身后,从容不迫地言道:“椒丘祈,你也有三不该,一是我如此地羞辱你,你却不辩一句;二是你入门不咳,登堂无声,有偷袭的嫌疑,不是勇士的作为;三是你的剑已刺到我的喉舌,还大言不善,证明你心虚”。

椒丘祈本来没想到幺离醒着,更没想到他醒着还如此从容,完全把生死置之度外,不由得被他的凛然勇气给折服了,再加上这两天他一直苦苦思索勇的真义,幺离在丧礼之上的大义之词犹如当头棒喝,给了他重重一击。现在,他思绪混乱,也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勇了。

他呆呆地站在幺离面前,突然伏身说道:“幺离,你才是真正的勇士,我如果杀了你,岂不遭天下笑话?我如果不死,也要遭天下笑话。”说完,正欲举剑往自己脖子上抹去。幺离一把把他推开,椒丘祈翻身倒地,那剑插在地上,一时竟也拔不出来。

幺离起身走到椒丘祈跟前,伸手把他扶了起来,点上油灯,对他说道:“你还是没有领悟勇的真义。”

椒丘祈躬身问道:“愿听夫子教诲。”

幺离问他:“空着手去打老虎,赤着脚敢犯恶水,这是真正的勇吗?”

椒丘祈反问道:“不是吗?”

“不是,”幺离接着说,“此是匹夫之勇,而非大勇,小勇勇于敢,大勇勇于不敢,小勇勇于逞能,大勇勇于谋划,小勇勇于私斗,大勇勇于仁义。倘若一个匹夫,因自己的小勇而丢掉自己的性命,至家人遭戮,朋友受刑,这不是真正的勇。一个君主,倘若因自己的小勇而使百姓流离,这也称不上勇。桀纣个个勇冠三军,膂力过人,有万夫不挡之勇,但是在他们的治下,百姓困苦,臣民动辄得咎,又何勇之有啊?”

椒丘祈听幺离说完,顿觉如醍醐灌顶,他这两天的疑惑一下子就给解开了。没错,小勇勇于逞能,大勇勇于谋划,自己下河斗怪,只不过是意气用事,何曾与勇沾上一点边啊?

想到这,椒丘祈自感惭愧,“夫子,您是真的勇士,我自愧弗如,从今而后,我也不会轻贱自己的性命。”说完,他拱一拱手,转身出去,不知去向。

柳氏早已醒过来了,但她遵循丈夫的指示,不敢动声,这时,她见来人已去,便起身对丈夫说道:“这个人为什么要杀你,怎么听了你的言论后又走了呢?”原来,在椒丘祈朋友丧礼上的事儿,幺离不曾向她提过,她并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

幺离看了看她,看她那惺忪的样子,在灯光的照耀下楚楚动人,心里顿时升起一阵凄楚,“没什么,只是一个迷途的朋友,我们接着睡吧!”幺离淡淡地说,说完就出去关上所有的门,回房吹灭了灯,复又躺下。

柳氏虽然不明所以,但也不想多问,她向来逆来顺受,对丈夫是尊敬有加,她知道她丈夫素有大志,自己却帮不上忙,私下里也甚是羞愧,对自己的丈夫更加百依百顺。

幺离感觉到自己的妻子呼吸渐重,睡得那么坦然,只觉白天喝酒说了狠话,太愧对于她,但是今天白天遇到的那个人,让他做的那个事,更加让他觉得对妻子愧对万分。

(三)

他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一夜难寐,竟挨到天明。天色尚未大亮,柳氏已经起身去做早饭去了。卯时时分,二人吃过早饭,找来板车,把猪肉放在上面,准备去集市上卖。

这时,一阵敲门声响起,不知是谁造访,幺离打开院门,看到门外站着一个峨冠博带的人,那人清瘦俊逸,约摸四五十岁的样子,眼睛里炯炯有神。

幺离拱手施礼,向那人问侯道:“大夫安”,那人笑了笑,依样还礼,道了一声“先生安。”说完便迈腿而入。

柳氏见那人进来,衣着华贵,自知非一般人物,也学着丈夫模样躬身施礼,低着头,站在一边,并不言语,她不知道对方是谁,不知该如何称呼。

那人走到近前,看了看柳氏,只见她素衣素裳,站在一旁楚楚动人,有弱柳之姿,却又十分刚毅。

“这就是你的妻子?”他向幺离问道。

“正是”

“可惜了,可惜了。”那人一边说话一边摇头。

柳氏听完,心中一怔,不知此人所说可惜是谓何事,只当是自己十几年未有所出已然被他知晓,脸上不由得因羞愧而泛起红晕。

幺离进前,对柳氏说道:“这位就是伍子胥伍大夫,快快向大夫进礼。”

柳氏一听,才知此人名唤伍子胥,身在京城,她自然知道伍子胥的大名,此人为当今吴王的肱股,吴国第一权臣,她只是不知,伍子胥以千乘之尊,为什么会造访丈夫这样一个平民。

她略抬起头,依样又重施了一礼,口中说道:“伍大夫安。”说完依然把头深埋下去。

伍子胥并未理她,而是对着幺离讲道:“先生,我昨天与你商量之事你可曾想好?”

商量之事?柳氏站在一旁猛然听到,心中又是一震,不知他所说之事是谓何事,但隐隐约约感觉到丈夫昨天酩酊大醉可能与此事有关。

“想好了。”幺离略显犹豫地回答道。

“那好,今天同我一起去见吴王。”

去见吴王?柳氏听完心中更加疑惑,不知因何事要见吴王,心中暗暗为丈夫担心。

“可以,只不过请大夫允许我向妻子道个别。”幺离说道。

“那是自然,我在门外等你。”说完,伍子胥就出去了。

柳氏这时才抬起头来,满脸疑惑地看着她的丈夫,只见幺离脸色沉重,一把抓住柳氏的手,摊开来抚摸着,那手早已因劳作长满老茧,形若枯枝了。他甚是凄楚,对她言道:“成夫,十几年来,你早晚奔波,未曾享受过一天安逸,为夫真是无用,以致于你这般受苦。”

柳成夫见他丈夫如此温存,仿佛是要生死离别一般,心中又增加了几分疑惑,自知这次去见吴王是凶多吉少,便急切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幺离并没有回答她,而是像叉开了话题一样问她:“成夫,现在面临着小家与大家的选择,你说我是该成就小家,还是成就大家?”

“什么小家大家?”柳成夫不解。

“倘若只要我们家离散,但可致吴国万民安乐,那你说我是顾我们这个小家呢?还是顾吴国万民这个大家呢?”

“当然是顾万民这个大家了,我虽然只是一介女流,但也知道杀身成仁的道理,倘若舍我们一人,可致天下安乐,就算是死,也是得其所哉。”柳成夫这一段话说得大义凛然,晨光打在她的身上,照着她的脸清晰明亮。

幺离只觉妻子光彩烈烈,更加觉得对不住她,不觉间垂下两行泪来,凄然说道:“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如此,我也就心安了。这一去,不知能否再相见,不过不用担心,即使在九泉之下,我也会找到你,和你在一起。”

柳成夫听他这么说,心中更加狐疑,“到底所为何事?”言语中又加了一分急迫。

幺离依然没有回答她,而是拭掉自己的眼泪,对她说道:“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你若知道了,可能万事休矣。”

听他这么说,柳成夫也不便多问了,她只知道依着丈夫就行,纵然是刀山火海也在所不惜。

幺离与柳成夫说完,便辞了她,同伍子胥乘辇向吴国王宫而去。

(四)

姑苏城的大街繁华依然,人来人往,贩卖声此起彼伏,人们一个个步履清闲,走在街上东逛逛,西瞧瞧,说着俏皮话,扯着家常。不时有小股的兵丁从大街上匆匆而过,人们闪在一旁,见怪不怪,兵丁过后,大家复又说说笑笑,谈吐依旧,那兵丁就像是打水漂的石子一样,激起一段涟漪后消失不见。

幺离坐在马辇上,看着这一切,心中有说不出的酸楚,伍子胥就坐在他的身旁,也不言语。

七拐八绕之后,进了宫城,一座盛大的宫殿赫然现在眼前,那宫殿巍峨耸立,屋脊如刀削一般平直,透着寒气,屋角翘起很高,如利剑一样直插入天,冷峻非常。

幺离与伍子胥下了车辇,拾阶而上,幺离只觉那石阶一层一层,仿佛永远走不完。也不知走了多少阶,他俩来到殿门,脱下鞋子,交出佩剑,趋步往里走去。

宫殿里阴深深的,光线很暗,幺离躬身随着伍子胥,看着地面,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只感觉到自己像是滑进了万丈深渊,生死未卜。

幺离与伍子胥就这样来到大殿阶前,谒者宣言跪拜,二人屈膝下跪,伏身做了跪拜礼,谒者又宣言就坐,二人便在两边左右首的席子上分别坐下,伍子胥坐在左首,幺离坐在右首。

幺离此时才有机会正眼瞧一下吴王阖闾,他已经慢慢适应了大殿里的光线,但阖闾的面部轮廓依然不明,他只觉他的脸上满是毛发,像个刺猬一样炸开着。吴王的额头很平,从眉骨处就开始往后方斜去,那头发也不是十分驯服,即使是绾了发,着了冠,还四下里支楞着。眉骨下面是两只大大的眼睛,在幽暗的殿里显得空洞无神,让人看了,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

与此同时,吴王阖闾也得以打量了一下幺离,他见此人由外而入,形容枯小,活像一只猴子,两膝向外撇着,使得大脚与小脚像是临时搭起来一样,极不自然。再看他的面貌,面黄肌瘦,胡子稀疏,双目飘忽,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有本事之人,他不知道伍子胥为什么能对他青眼相睐。

阖闾看了看幺离,向他问道:“你就是幺离先生吗?”

幺离欠了欠身,拱手回答:“是!”

阖闾复又说道:“我看你形容枯小,不像是一个干大事之人啊!”说完那空洞的眼睛闭了闭,现出十分轻蔑的神情来。

幺离不动声色,从容说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难道吴王不知道,周公旦像个折断的枯枝吗?但他吐哺之间,天下归心。孙叔敖,短发秃顶,高不过辕,但辅佐庄王成就霸业。大王如若以貌取人,恐非霸王心胸。”

幺离说话不留余地,这让阖闾甚觉难堪,心下也十分气愤,空洞的眼神里生出了一些恶光来,但他并未发作,而是颇为尴尬地想把谈话接着聊下去。他顺着幺离的话说:“那你觉得伍员是寡人的孙叔敖吗?”他本来想问自己能不能像楚庄王那样成就霸业,但觉得这样问太过于直接,而是换了一种问法委婉说道。

伍子胥在阶下正听着二人谈话,不成想阖闾把自己扯了进来,他倒也想听听幺离怎么评价自己,所以很是期待地看着幺离。

幺离没有看他,像是对着大殿的柱子在说一样说道:“伍员见父被缚,舍而不救,是为不孝,暗储杀手,弑君求荣,是为不忠,只知新主,不知百姓,是为不仁,不孝不忠不仁之人,天所厌之,又怎能与孙叔敖相提并论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伍子胥的脸上也挂不住了,前两天,他在朋友的丧礼上见到了幺离,为他的勇气所折服,听到了他那一番凛然之词,也以为他是国家栋梁,可造之材,这才把他引荐给吴王。昨天,他还特意找到了他,与他在酒楼对饮,请他来为吴王办事儿。二人虽说不是言谈甚欢,但大有惺惺相惜之感,何以今天当着吴王的面,他如此奚落自己,不留余地,对吴王也甚是不敬,现在看来,很有可能功未成而身先死,他实不知幺离这是唱的哪一出。

吴王阖闾可就更觉尴尬了,脸上的表情也阴晴不定,嘴上也不怎么客气,干脆单刀直入接话问道:“那你觉得寡人能成就霸业吗?”

幺离凛然,正色说道:“我只听说过王业,没听说过霸业。王业以天下人为己任,以百姓心为己心,一个王者,他想的思考的都是天下苍生,百姓黎民,何曾想到自己?而大王您呢?一心想成就霸业,以己心为百姓心,让全国百姓奉你一人,你心里想的,梦里做的都是自己的事,因此不惜弑君杀兄,以致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大王即使成就霸业又有何益?”

幺离这话说得语气甚重,即使是在幽暗的宫殿里,也可以想见当时阖闾的脸色。他脸色煞白,虎目圆瞪,本来就不顺服的毛发炸得更开了。几年前,他暗杀了他的兄弟吴王僚,夺得了王位,这在他这里本是大忌,揭不起的伤疤,没想到今天这个五短身材之人当堂揭穿了他,不留余地。他一时气极,暴跳如雷,翻身撑案而起,顺手抽出宝剑,从殿上三步并作两步抢下,用剑指着幺离,卫兵们见状,也从四下里围了来。众人围着幺离,就像一圈恶狼围着一只野兔一样,个个都面露凶光。

吴王气愤地说:“幺离,你好大胆!”幺离依然不为所动,端坐不语。

“你你你!”吴王一腔怒气无处发泄,挥剑砍掉了幺离面前的几案一角,“伍员,你推荐的好人!”他见奈何不了幺离,又把气撒到了伍子胥身上。

伍子胥一听,顿时吓坏了,他不曾想幺离如此敢说,只怕是凶多吉少。他连滚带爬地伏到阖闾面前,山呼饶命。

“滚滚滚!都给我滚,”吴王大吼着,“把这个人”他用剑指了指幺离,“把他的舌头割了,看他还怎么说,先把他游街三天,再投入大牢,我要让吴国人都知道诽谤我的下场。”他说这话时,已然气急,仿佛失了理智。

伍子胥自然不敢再多说一句,只知道磕头认罪。幺离还是如一尊神一样,在那里端坐不语。

两个卫兵把他提起,拖到殿外,用棍子撬开他的嘴巴,拉出舌头,一刀割下,顿时鲜血盈满他的口鼻。幺离紧闭双唇,自始至终未言一声。卫兵们个个胆寒心惊,那个拿着幺离舌头的卫兵,更是恐极,双手不停地发抖,仿佛拿着的不是舌头,而是一把利刃。

伍子胥滚出殿外,看到幺离的惨状,心有余悸。他目送着幺离被卫兵带走,朝天牢的方向走去。

他站起身来,拣起被士兵扔下的舌头,撕掉身上的一块布包好,战战兢兢地走了。

大殿的屋脊上,龙、凤、狻猊、獬豸,各种瓦兽面目狰狞,不知道在提防谁,抑或是想要吃掉谁。

(五)

伍子胥回到家中依然是战战兢兢,心有余悸,他不曾想幺离会这样子不留情面,也不曾想到吴王阖闾会如此生气。他心知幺离被带到天牢,恐怕是凶多吉少。

他在家呆了两天,也四处打听幺离的消息,好在他眼线众多,知道幺离在天牢不曾受刑,只不过这游街的旨意已经下达,恐是难免,时间刚好就定在今天。

所谓游街主要游两条街,一条是东直门大街,一条是南直门大街,两条街是姑苏城的主干道,姑苏城最繁华的所在,楼肆高耸,招牌犬牙。东直门大街东西横贯姑苏城,而南直门大街则是纵贯姑苏城,两条街的交汇处是个十字路口,是姑苏城的中心,人流最多之处。路口建有一个圆形的高台,是杀人弃市的地方,也是游街示众的重心。

这一天,伍子胥早早地来到了市中心,他衣着甚是平素,没有戴冠,而是包了一个头巾,看起来与平民无二,很不起眼。他站在高台外侧,向北张望,远远地看见一小股兵丁,约摸有六七个人押着幺离缓缓而来,看得出来,幺离确实没有怎么受刑。他披头散发,手脚带铐,踉踉跄跄,但他步伐坚毅,精神铄铄,盛气一点儿也没有减,六七个士兵在他身边,成了可有可无的陪衬。

几人并未看到伍子胥,而是径直来到了市中心,登上高台。其中一个队长模样的士兵敲起了一口铜锣,铜锣声沙哑尖利,但传出去很远,高台边不一会儿就聚集了很多人,人们七嘴八舌,交头议论,看着高台上的几个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队长见人们聚拢了来,把铜锣交给一个士兵,在台上朗声说道:“大王盛德,肇基天命以来,万业隆泰,百姓安康,他老人家”,说着他握拳向右举了举,“躬事谨谨,克律守己,吴国万民无不感到他那如太阳一般的光辉,江海一般的气魄,我们把他来颂扬还怕言词不恰当,把他来歌唱尚恐声音不嘹亮,而这个人呢?”他指了指幺离,“公然在朝堂之上诋毁大王,说了十分恶毒的话,比那蛇蝎不知恶毒上多少倍,我们怎能允许像这样的乌云来遮挡我们的太阳。本来嘛,火炬嫉妒日月的光辉,与日月何损?但是火炬也会把人烧痛,必须在它未燃之际把它扑灭,此人”,他又指了指幺离,“已被我们割了舌头,他那怨毒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不信你们看!”说完,他走到幺离跟前,努力用手掰开幺离的双唇,试图让他张开嘴,但幺离牙关紧咬,不肯动唇。

队长气急,抡起巴掌就给了幺离一个嘴巴子,幺离也登时气急,准备用手去掐那队长的脖子,但立马有卫兵过来,钳住了他的双手,他又准时用脚去踢,但也几乎是同时,双脚也被牢牢缚住,一时间,他四肢被缚,感觉自己成了一个待宰的羔羊,只剩下一张硬嘴了。

但这张硬嘴也没有硬多久,士兵队长见他不肯张嘴,就找来一块木板,狠狠地往他的面颊上抽去,一下,两下。木板打在皮肉身上的啪啪声甚是响亮,在空荡的广场上传出去很远,遇到大街两旁的高屋又反射回来,形成了一道又一道的回响,仿佛打在幺离脸上的不只是一下两下,而是千万下。

士兵队长用力极大,不一会儿,幺离的两颊就血肉模糊,露出白森森的腭骨来,伍子胥在台下看着,都直觉残忍,老百姓们胆子小的早已捂住了脸,胆子大的还在啧啧观看,时不时地与身边之人交谈上一两句。

两颊被打烂的幺离,想要咬口已然不能,士兵队长轻而易举地就掰开了他的双唇,出示给大家看,台下的人们都伸长了脖子,那捂着脸的人也被身边的人用胳膊肘捣了捣,拿开手来看,只见幺离的口中黑黢黢的,空无一物,神似吴王那空洞的眼神。

“咦,还真的被割了耶。”

“嗯,确实,不知道以后还能说话不?”

“不是说是毒舌吗?既然是毒舌,留在口中是有毒的,还是割掉了好。”

“你说他那嘴还能吃饭不?”

“我看不能,估计得用竹管往里灌了。”

大家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

正在大家议论间,人群里突然抢出一个人来,她冲到台前,双手攀着高台边缘,准备用力撑上,一边上还一边大喊“夫君,夫君。”伍子胥循声望去,知道这是幺离的妻子柳氏,只是不知,她怎么来到了这里。

原来柳氏自从幺离随伍子胥走后,一直是惴惴不安,也没有心思去东市卖肉了。不过,她向来没有主见,也不知道该如何行事,只知道在家里等丈夫。这样一等两日,也没有等到,心下里甚是着急,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寻。

不过,仿佛是灵机一动,她突然忆起,丈夫是被伍子胥带走的,去找他肯定会有消息。想到这,她便草草结束,上街去寻伍子胥的府邸,不曾想上了大街,看到大家都往市中心跑,拉住一个人一问,说是有人游街示众。她随着人流来到这里,这才发现示众的正是她的丈夫。她来得晚,刚好看到士兵队长掰开她丈夫的嘴巴,这才要上台来找她的丈夫。

台上的士兵见状,早飞起一脚把她踢了下来,她一子倒在台下,众人齐齐让开,生怕碰到自己。柳氏也不急,又爬了起来,原样攀上,攀到中途又被一脚踹下,如是者再三,幺离在台上急得真瞪眼,他四肢被缚,口不能语,只有拼命的摇头,示意妻子不要上来,柳氏一心想扑到丈夫身边,哪里管得了这些。

士兵队长见柳氏铁心要上来,便示意两个士兵下去制住她,士兵会意,跳下高台,一把抓住了柳氏,把她扣得死死的,她也休想再动分毫,只有嘴里还在不住地大叫着,“夫君,夫君”,声音沙哑,凄苦无比。

那士兵队长见到柳氏被制住,不再管她,而是一挥手,同余下的士兵一起押着幺离又走了。柳氏看到丈夫又被押走,不知能否再见,心里苦极,一边哭嚎,一边用力挣扎,极欲从两个士兵手中脱出,冲到丈夫身边。可两个彪形大汉紧紧锁住她,她哪里动得了分毫?

幺离被士兵重新押走,也不反抗,像是被打得驯服了一样,他的嘴巴已烂,上下难合,下巴像是个累赘一样松松垮垮地挂在他的脸上,他也自是不理。他妻子的哭声从背后传来,他竟然也不回顾一下,仿佛妻子所叫的是另外一个人。柳氏见状,哭喊得更大声了,但他依然像没有听到一样,随着士兵向西而去,不一会儿,在一个街口拐向北去,消失不见。

众人见示众已毕,也各自散去,伍子胥牵挂着柳氏,准备上前搭救,这时,人群中有一个极高之人突然映入了他的眼帘,但见此人身形魁梧,膀大腰圆,身着短襦短袴,头上包着一个与自己无二的头巾,面目被头巾所遮,看不清楚,不过看身型,伍子胥仿佛觉得在哪里见过,他忆不起来了。只见此人随着人群一同散去,但他左右打量,刻意回避着众人,专挑僻路而行,伍子胥感到不解,知道其中必有蹊跷,准备尾随此人,看他去向何处,但此人行踪诡秘,左拐右撇之后,伍子胥竟跟丢了。

伍子胥没有办法,只有重新折回广场,发现柳氏还在那里被两个士兵扣着,只是嘴里没有了言语,也不挣扎,像是死掉了一样。伍子胥进前,摘下头巾,两个士兵一看,认得是当朝国相伍子胥,本欲上前行礼,但手上拿着柳氏,不便动身,只好嘴上说道:“见过国相。”

伍子胥示意他们放了柳氏,二人面露难色,其中一人说道:“国相,此人是犯人的妻子,放了定会去追寻她的丈夫,我俩必须等她丈夫走远才行。”

伍子胥见状,厉声训道:“不是已经走远了吗?况且有我在,保证不让她去追她的丈夫,你俩无事,不如找个地方喝酒,等下回去交差就是了。”

二人无法,只有放了柳氏,怏怏着向北走去。

柳氏被松了手脚,也顾不上礼仪,双膝扑通一声跪在了伍子胥身前,哭着求着伍子胥搭救她的丈夫。

伍子胥用手把她扶起,拉她到一个僻静之所,对她言道:“夫人不用担心,我一定会救出令夫,不出二日,我定会让你见到他,你只管回家等待,到时你二人切记不可再留在吴国,赶紧离城,我在卫国有一个朋友,你们可以去投奔他,他的名字叫伍有。”

柳氏听他这么说,自知别无它法,便再次下跪言道:“百事听从大夫安排,贱妾在此谢过。”

伍子胥再次把她扶起,让她回去,自己也重新把头巾包好,回到了家中,苦思救人之策,想了许久,他突觉眼前一亮,想到了一个脱身之计,叫来家宰,跟他耳语了一番,家宰领命而出。

(六)

幺离被押到东西两市,又被示众了一会儿,最后又被重新押回天牢,投进了牢房,时间已经到了晚上,牢房的甬道里点上了灯,灯光昏暗,只能照到巴掌大的地方,余下便是漆黑一片。

幺离的牢房边刚好有一盏灯,灯光透过栅栏打在他的脸上,使得他的脸一半明亮,一半隐在栅栏的阴影里,再加上他血肉模糊的双颊,显得诡异非常。

他就坐在那里,双颊的巨痛一阵阵钻心而来,他强忍着,也不呻吟一声,白天的一幕幕闪在脑海里,妻子的呼喊言犹在耳,他多想上去把她抱住,贴心安慰,但这样做,又怕牵连于她,索性与她决绝一些,反而于她有益,所以这才任由她在身后呼喊,始终没有回头。

但情感可以欺骗别人,又怎能欺骗自己,他现在独自一人,自己面对自己,只觉自己对妻子的愧意一层加上一层,到了最后竟变成了悔恨,他恨自己,不该因口舌之失使得她这般受苦,他恨自己,在面对这样一个暴君时不该这样直言相告,他应该圆滑一些,世故一些,对不该管的事最好不闻不问,唯有这样,才能在这个操蛋的社会里生存,但那还是他吗?他不知道,思来想去,也不知道怎样做才是对的。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有一个人从甬道里过来了,幺离一看,是狱卒。此人形容枯槁,五短身材,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与平常无异,他手中拿着一个食盒。

狱卒来到近前,把食盒打开,里面是一块饼和一碗粥,还有一个小耳杯,里面放着一点儿咸菜。狱卒拿起那块饼,递给幺离说:“诶,吃饼。”

幺离不言语,也不动身子,狱卒只好复又拿回来,放下,又端起碗对幺离说,“诶,喝粥。”

幺离依然不言语,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狱卒一看,恍然笑道:“哈哈哈,我竟然忘了,你的脸被打烂了,咬不了了,哈哈哈,你看看,你真是活该,话说得太多,你等着,“他往前湊了湊,小声地说:“我给你拿个羹匙来。”说完他就出去了。

不一会儿,他折返回来,走到幺离身边,从身上摸出一个羹匙,递给了幺离,幺离接过,拿在手中看,发现那羹匙略大,翡翠色,玉制,看起来比较金贵。幺离很是纳闷,天牢里怎么会有这么贵重的东西?但又转念一想,这里是天牢,天牢是关押高级犯人的地方,有这个东西也是理所当然。

幺离拿起羹匙,舀了一勺粥,把它送到喉咙处,一仰脖吞下了,接着是第二勺,第三勺,就这样连续吃了二十几勺,有些饱了,胃里涨涨的。他只觉饭饱神虚,头脑晕晕乎乎的,一头栽在了地上,朦朦胧胧间听到狱卒大喊道:“有人晕倒了,有人晕倒了。”之后就神智全无,什么也不知道了。

(七)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醒了,看到自己正躺在自己的家中,脸上疼痛感消失了,他用手摸了摸,一点儿伤疤都没有,完好如初,他又动了动舌头,舌头也在。

“怎么回事儿?难道自己做了一场梦?可这梦也太真实了吧!”他一边想着,一边又感觉到焦渴难耐。他的妻子柳氏正坐在床边做着女红,一灯如豆,把她的身影打在墙上,晃动着,显得曼妙无比。

“水”,幺离向她问道。柳氏听到丈夫的喊声,放下手中的活计,转身对他说:“你醒了。”声音轻柔温存,幺离听了,只觉是人间妙音,“我给你取水来。”说完她就出去了。

回来后,她手里端着一瓢水,递给了幺离,幺离咕咕喝下,把瓢又递给了她,依然不明所以地问道:“我怎么了?我怎么会在这里?”柳氏一听,也是呆了,随即扑哧一笑道:“夫君,你这是怎么了?连自己的家都不认识了?今天白天你喝醉了,一回到家就睡了,这不,你才刚刚醒来,一醒来就要水喝。”她把瓢举了举,示意给幺离看,脸上故意现出一点嗔意。

幺离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原来这都是一场梦啊!只不过这梦做得太长,太逼真了,让他都把假的当成了真的了。他又努力地回想了之前的事情,朦朦胧胧地记得,他的确在一个丧礼上奚落过一个叫椒丘祈的勇士,那勇士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估计今晚会来报复他。

“快快快,”他对柳氏吩咐道,“把所有的门都关上,关得越紧越好,今天晚上,你躺在床上,任凭谁来敲门,都不可以打开。”

柳氏不解,但她还是按照他的吩咐把门都给关上了,回来脱了外衣外裳,躺在了里面。躺下后,她问他:“夫君,这是怎么回事?”

幺离不想让她过于担心,只好淡淡地对她说:“没事儿,只要今晚没人进来,之后的事就不会发生。”

“有人要进来吗?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这个,我也说不清,总之,过了今晚就好。你别管了,万事有我。”

柳氏听他这么说,也不再多问,闭上眼睛开始睡觉,有他在,她就睡得很安稳。不一会儿,她呼吸渐重,沉沉睡去。

可幺离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呆呆地望着紧闭的房门,想象着椒丘祈在房门外徘徊,犹豫着要不要敲门的样子。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他是如此这般讨厌敲门声。

幺离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讨厌的敲门声也一直没有响起,就这样挨了一夜,天色将明,他感觉到不会有人来了,实在抗不住困意,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院子里一声鸡鸣响起,他复又醒来,突然发现椒丘祈就站在他的床前,手里提着一把利剑,“幺离啊!幺离。”椒丘祈喃喃说道:“你有三不该,一不该答应伍子胥做那件事,二不该利用我,三不该对自己的发妻如此残忍。”说完,他就握剑猛刺了下来。

幺离一脑子的疑惑,不知道椒丘祈是怎么进来的,也不知道他怎么就知道了那件事儿,但是椒丘祈握剑来刺,等不到他来思索,慌乱之中,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格,只是他的手就像是不存在一样,利剑好不费力地穿过了它,直直刺入了他的腹部,一阵剧痛传来,他醒了。

窗外,不知名的鸟儿长啼一声,他看到椒丘祈正站在他的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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