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于乔呆呆地望着。墓碑旁的两棵柏松忘我摇曳，即使风力足以断枝，也不见柏松有所动摇。安雪紧了紧身上的大衣，将一块石头压在菊花的枝部，然后用带来的手巾轻轻擦拭碑上的灰尘。
冰冷的碑面上断续露出一张苍老的脸，那是墓中人生前的照片。安雪连看几眼，发现照片上的人目光慈祥，细长的脖颈使她看起来精神矍铄，比同龄人更显年轻。“估计是个高挑聪明的老太太。”安雪低声说道。
“什么？”于乔好像听到什么，朝安雪问道。
“没什么！”安雪笑着抬头，走上前挽起于乔的手说：“我们走吧！”
于乔看了眼安雪，再看了眼擦拭干净的墓碑，笑着点点头。风沙吹过，两旁的墓碑有序排列，甬道上一男一女的背影渐行渐远。忽地，石头下压着的那束菊花突然被风刮起，重重拍在了墓碑上，花瓣随着狂风拂过“于芬”两个字，远远飞去。
安雪关上车门，一股暖意从身旁袭来。她转头看去，于乔正低着头沉思，一丝哀伤从他眼中淡淡流过。
安雪干咳一声，看到车前的储物箱底部有一张泛黄的报纸便抽了出来。那是从一整张报纸中剪取下来的，上面是一些花边新闻和一些无厘头的社会闹剧，只在最中间登着今年拐卖儿童案犯落网的报道。插图是一张审讯的照片，上面是一个满面油光的秃头男人。
安雪轻哼一声，正想把报纸塞回箱内，却见一只手快速飞来将报纸夺了过去。她惊讶地转过头，只见于乔神色慌张地捏着那一小张报纸，紧皱着眉头看着自己。
“我……”安雪愣住了，搓着手不知该说什么。
于乔定了定神，挤出一丝笑容，“你明天想去哪儿吗？我正好有空，可以陪你。”
“真的吗？”安雪立起身子，眼里放出光芒，“那你陪我去趟医院吧！”
“医院？你生病了！”于乔挨过身子，用额贴了贴安雪的头。
安雪推开于乔，笑着摇头：“只是普通的体检，正愁没人陪我去呢！”
于乔听了，小声吁了口气，身子靠后渐渐放松，“那就好。”安雪望着于乔，突然想起什么，用手指着于乔，一脸好奇地问道：“你说你不跟爸爸姓，不跟妈妈姓，最后却跟奶奶姓。你们这家可真够奇怪的！”
于乔听罢，微微皱眉，苦笑道：“我是奶奶领养的，当然跟奶奶姓。”
安雪怔了一下，刚刚的笑容瞬间散失下去。她认真地望着于乔，感觉清秀的脸上又多了一份哀伤。“那…你奶奶只收养了你一个孩子？”
清澈的眼仁微微放大，片刻后朝车前望去。水泥路旁是茂密的松林，正发出波涛般哗哗的响声。
“不，还有一个。”
9.
市里的人民医院，哪怕在大风天依旧访客不绝。于乔坐在车内，暗暗想着。
突然，正对面的车上出现一个人：目光犀利，穿着随意，两根手指夹着一根香烟慢慢地吞吐。于乔皱了皱眉，一种不好的预感漫遍全身。
只见对面那人从车上走了下来，敲了敲车窗，低声说了句话。于乔打开门，边下车边跟他打招呼，“高侦探也来看病吗？”
高侦探笑着摇摇头，指了指于乔后方说道：“我是带那些人过来找你的。”
于乔顺着高侦探指的方向望去，来往的人群中，两个眼熟的警司正直直盯着自己。于乔轻笑一声，皱着眉道：“我又没犯法，用不着见他们吧！”
“其实十年前我就很奇怪，为什么房间里会有一股刺鼻的味道。”高侦探猛吸一口烟，慢慢吐出，“直到前天我看见你那家分子餐厅时候才想起你小时候的化学成绩好像很好。”
于乔惊恐地望着眼前这个男人，仿佛他比十年前的秃头的林聪还要恐怖千倍万倍。
“于菲菲的浴室里有一包用了一半的漂白粉和一罐空了的洁厕精，两者混合在一起会产生氯气……”
风在于乔耳边呼呼吹啸，犹如利刃一般刮得皮肤隐隐作痛。那一张狰狞的脸突现眼帘，一瞬间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大风嚎啕的夜晚。
当他摸到什么胡乱向林聪掷去的时候，一声惨叫冲了过来。一时间，他和林聪都震惊了。只见于菲菲的背上赫然插着那把尖刀，伤口处呲呲冒着鲜血！
林聪颤抖着，慌乱地看着没了尖刀的手，仿佛一只没了头的苍蝇。于菲菲伸出一手抓住他的胳膊，只见林聪冷笑一声，忙甩开她，穿上衣服跑出门去。若大的房间，只剩下于菲菲和于乔两人。于乔怔望着眼前这个女人，脑间一片空白。如果她死不了呢？仿佛就在那一瞬间，于乔突然想起刚刚在浴室角落看到的漂白粉和洁厕精……
“啊——”于乔痛苦地抱着头，用尽全身所有力气，发出轰鸣的长叫，就像他十年前从三楼的窗户爬到一楼地面那一刻一样。风越刮越猛，不远处的旧电杆微微晃动。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应该相信的人最后却来害我！”于乔双眼突出，太阳穴青筋暴起，整个人犹如狂躁的恶犬，龇着牙怒视一切。“我不是故意的！是她，奶奶说了，一切都是她罪有应得！”
于乔退后了几步，眼中是暴怒、是后悔、是不甘。他看了看那两个警司，又看了看身前的高侦探，最后不顾一切地向外冲去。张、李警司迅即拦在前面，两人一左一右将他擒住。不料，于乔的力气竟然大得难以想象。于乔咆哮着，同风一起，奋力挣扎！他使劲挣脱，身子疯狂扭动，向马路冲了过去。
“于乔！”
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喊。世界仿佛放慢了速度，每一寸风声都听得清清楚楚。于乔向后望去，只见安雪站在医院大门外，手中捏着一张单子，焦急地吐出之后两个字。
“小心！”
忽然，他抬头一看，只见那根电线杆被风一刮，刹那间向他倒来！
“啊——”
一声呼喊在风中飘荡，人群迅速涌了上来。众人昂头指点，震惊又同情地围着这个被电线杆狠狠砸下的年轻男人。医护人员手忙脚乱地抬起男人，用推车向院内推去。只听叮地一声细响，湮没在嘈杂人群中。
不远处，安雪颤抖着身子，茫然地环顾四周，任凭大风灌入体中。只听“嗖”地一声，一张单子随风旋转，迅速远去。那是一张B超图，一个小小的胚胎安然附着在子宫。
隐约间，有什么东西在白色单子旁间隙闪动。安雪眯眼看着，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那是一枚戒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