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课在讲三角函数。
教室里五十几张小脸红扑扑的,瞌睡从门板下、窗缝里溜进来,又或是凭空生发。我看到老师硕大整齐的牙齿,然后从里面骨碌骨碌滚出一个一个音节,落在地上,发出清脆但是毫无意义的响动。
夏雷轰轰隆隆的,扯开了嗓子吼来吼去。乌云就赶来了,身躯动了动,完完全全的遮住太阳,又呼唤来大风,窗玻璃被拍得啪嗒啪嗒响。五十几张小脸一齐转向窗户,又赶紧转回来瞅了瞅老师,然后叽里呱啦,叽里呱啦地聊开了,像水开了的那种"开"。
落雨了。
小点连成了大点,大点连成了线,然后窗外就挂满了雨布帘子。我想起了《无问西东》里边,西南联大那场雨和我现在所见相差无几,那时老师在黑板上留下了四个字便停下授课——那四个字实在是荡气回肠,可能三十年后我会忘记《赤壁赋》,忘记三角函数的诱导公式,也忘不掉——静坐听雨。然而我的老师还在负隅顽抗。
老师的唾沫星子在四处乱炸,所幸我坐在后排,如此猛烈的攻击直到下课铃打响才戛然而止。课下了,同学们把三角函数、数学金榜、下周的周测都抛下了,埋在脑子里的某个角落去了。然后,风卷残云地收拾东西,不顾那么大的雨,就往食堂冲去。
我坐着没动。雨已经是许久许久未见了,不免牵出了我的儿女情长。我想起了古人总是借雨相思,李商隐有"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的情长,晏殊有"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的情长。我便仿佛寻求到了莫大的支持,好像无论此时此刻说多么矫情的话,都能显得多么气势磅礴。
你也已经是许久许久未见了。你那边有没有下雨?你有没有多披一件衣服?昆明向来是"十里不同天",你可能不知道此时此刻,我们这边打雷的声音震耳欲聋。你可能不知道此时此刻,我好想念你。
同学叫了我好几声,被我东拉西扯的应了过去,等回过神来,人已走出好远了。
透过窗户看得见下面的人流。女孩子弯下身子,护住千辛万苦打回来的盒饭,被雨水打湿的白衣裳,紧紧的贴在她们的胸脯上、腰肢上,湿漉漉的发绺贴在脸颊上、脖颈上。她们怀里的盒饭掺杂的好多气息,穿梭过重重雨帘,挤进我的鼻腔里。我闻见了牛干巴、绿豆汤、包烧茄子,甚至还有炒菜的油烟味。这些都是我整日所见所闻,但你不是。
我可以轻而易举的从炒菜的油烟味里回想起食堂的模样、舀饭大叔的模样,甚至他舀饭时要多抖几下勺子的模样。但是我没法从干爽的气味里回想起你,甚至我都要忘了那股干爽的气味到底是什么样的,是像阳光照射下的空气,还是像刚除过的草坪那样。
夏雷又断断续续的吼了好几声,我不禁有些庆幸:
幸好思念无声,否则你一定会震耳欲聋。可转念一想,又可惜思念无声,你不会感到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