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台上的另一种人生

文 / 小不稀

2021斯诺克世锦赛第一轮,丁俊晖对阵宾汉姆。八比八时,G先生皱着眉头,不满地说:小丁这球真臭。

我饶有兴致地看着小丁坐在角落里,安静地喝了一口水,右手食指抵在脸颊上,眼睛一眨一眨,看不出任何的焦躁或崩溃。

我不由轻笑了一下。十几年前,小丁也是同样的动作,在失利的边缘之时。时光荏苒,如今他的短发干净利索,鬓角不再长长,脸上不再有痘痘。或许,在情绪上,岁月的锉刀也逐渐磨去了曾经的浮躁与焦虑,使得他的动作看上去更自然,更优雅。

我感叹:小丁貌似一点也没见老呢。

转头又白了G先生一眼:不许说我的小丁。

如果他输了,我也不过是一丢丢的小失落。但结局其实与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我喜欢他,不是因为输赢,而仅仅是因为,他是小丁。

看人看事,男人和女人永远不在同一个频道上。

看球,男人看的是技术,女人看的是感觉。看电影,男人看的是打斗,女人看的,还是感觉。

要不怎么都说女人是感性动物呢。那些输输赢赢打打杀杀有什么要紧,还不如小丁的头发有趣呢。

这些年叱咤风云,眼见着小丁从一个毛躁的愣头青,渐渐成长为一个稳重的男人。如同爬山一样,为着高处的目标,排除万难勇往直前,中间累了或许会歇一会儿。真正登了顶,体验了一览众山小的雄伟与辽阔,总归有走下坡的时候。最多累了,在半山腰再歇一会儿。

潮来潮往,你拍死了前浪,也总有被后浪再拍死的时候,所以没什么好奇怪或抱怨的。

要说斯诺克赛场上最有趣的男人,当属奥沙利文。他击球快速,收放自如,而且左右开弓,打球非常华丽,可看性极高。

这个46岁的老男人,摸爬打滚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据说他有钱的时候,请他打球他都不去。只有囊中羞涩了,才会去打球。好比一个学生,眼看假期就要结束了,才不得不赶作业。只是这作业,做得也不怎么认真。

此次对阵麦克吉尔,一个90后新锐。“火箭”的职业生涯里曾6次对阵麦克吉尔,无一失败。在第七次的第一阶段,“火箭”两局破百,4:1领先。之后便有些心不在焉,潦草之下,竟被麦克吉尔连赢七局。待想再认真一下,无奈力不从心,遗憾败北。

G先生对他的失利很是惋惜,而我却在看的过程中常常忍不住笑出声来。

瞧他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白的白,灰的灰,仿佛刚从被窝里出来,都没来得及好好梳理一下,就顶着个鸟窝上场了。他打球一点也不拖沓,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打出漂亮球时,他嘴角微微一动,一抹浅笑,像是对自己的赞赏。偶有失误时,他用手抓抓脑袋,一脸气恼,像极了考砸了的坏学生。

有一回粉球挡在母球与红球的中间,红球堪堪能看到一个边。他也没细想,一杆子出去,白球从粉球的右侧施施然滚过,一下子便击中了红球。那叫一个漂亮。另有一回,母球在远侧库边,红球在近侧库边,中间全无遮挡。他照样没细想,一杆子直直出去,竟然连红球的边都没挨着。在“火箭”身上,竟然会发生如此低级的错误,就好比中学生做错了简单的加减法,实在叫人匪夷所思。连“火箭”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抓抓脑袋,撇撇嘴角,乖乖地坐回角落里去了。

你看他那随随便便的样子,带着些许的潇洒与顽劣。

他随随便便就能击败任何一个对手,也随随便便就会输一场你完全意想不到的球。他即便不刮胡子,不理头发,只要穿上小马夹,戴上小领结,随随便便往那儿一站,气场就会碾压墨菲、特鲁姆普、希金斯等一众大师。

你品你细品。汉字当真是神奇。“随便”一词,AB组合与AABB组合完全是不同的风格,不同的意义。

“火箭”确实不是一个随便的人,可确实也是随随便便起来就不是人了。

还有一个根本不能算是正常人的,是塞尔比。他跟“火箭”,完全是天壤之别。

央视解说的那个男声很有磁性。他说,在塞尔比身上,常常出现两极分化。喜欢的人非常喜欢,不喜欢的人十分不喜欢。他打球慢,思前想后,精雕细琢,往往把对手弄得很崩溃。

这是相当委婉的说法。直言不讳地说,塞尔比这个人,是个狠角色。

他善于调用一切规则允许的战略战术来获取胜利。他从不缺乏耐心,但凡有一点获胜的可能性,哪怕只是理论上的,都会努力争取。

可惜他入错了行,如果生在战争年代,他一定是个出色的战争家。

说庸俗一点,你想想,他为何被人称作“磨王”。给你一分钟,自己去体会。

举两个简单的例子。2016年世锦赛对阵丁俊晖,塞尔比在落后24分,场面上只剩粉球和黑球的情况下也不放弃,因为在他看来做2杆斯诺克就有机会反败为胜,任观众怎么抗议他都不予理会,直到丁俊晖打进制胜粉球,比赛才终于宣告结束。

2008年,威尔士公开赛决赛中,塞尔比遭遇奥沙利文,他在5:8落后的情况下故意拖慢比赛节奏,延缓出杆时间,把急性子的“火箭”磨到情绪失控,最终连下四局,以9:8完成逆转。

所以,忍耐度低,动不动就做愤青的人,我劝你还是不要看塞尔比打球。以免得不偿失,一冲动把电视机都砸掉。

比起状态时好时坏的小丁,孩子气似的怼天怼地怼裁判的奥沙利文,外表儒雅深沉的塞尔比显然更是一个智者。可惜他的阴狠多少败坏了一些观众缘。毕竟,半蹲着身子屁股扭来扭去就是不出杆的姿势,着实不怎么好看。

一张四四方方的小小球台,所呈现出的,其实是另一种人生。

一杆球出去,下一步该怎么走,母球会回到哪个位置,走位的过程中会不会触碰到某个彩球,都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一如你航行在人生的大海中,势必也要提前掌控天气和航向,躲避极端天气,绕行零星暗礁。

即便你够能干够勇敢,世事依然错综复杂,不可预测。

有人喜欢和生活较真,为达目的锱铢必较,不择手段。有人披着温文尔雅的外衣,内里却藏着无上限的圆滑甚至阴毒。还有人目光短浅,明明自己是个精明鬼,便想当然地认为旁人也是个一块钱都要掂量掂量厚薄的人。

要知道,并不是你是怎样的人,旁人也必须是这样的人。

所谓凡事有度,过犹不及。太过于用力的人生,往往更容易停滞不前。

看淡得失,方能从容。

为什么人们都喜欢爆脾气的“火箭”,而非技术一流的“磨王”?毕竟,多一些接地气的真性情,人生才会更鲜明,更可爱,更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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