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人的观念中,祖宗是有着特殊含义的,他不仅是指我们的血脉来源,更是一个家族不断兴旺发达的精神动力。
随着当下城市化进程的不断加快和乡村文化的日渐衰落,传统的习俗、信仰渐渐淡化甚至被人遗忘,但有些东西是印在中国人骨子里的东西,无法彻底去除。
传统乡村语系里,如果被骂祖宗就是极端的侮辱,如果被抄祖坟就是恨到了极点,如果被罚跪祠堂就是让你悔过自新,如果认了一个祖宗就表示血缘相近,同为弟兄。
中国人安土重迁,不愿意外出闯荡或举家搬迁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家里的祖坟都在这呢”,故土难离。如果非要离开故乡,他们一定会在传统年节时,竖起祖宗的牌位,以示哀思和祭奠。
在外的一族,几世几代后,也一定会有后人循着老人的记忆和外出的路线,原路返回,在曾经的故土认亲,在老祖坟上添一抔新土。
都说中国人没有信仰,祖宗,几乎成了传统中国人的一种信仰。
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平头百姓,无一例外。中国古代帝王一旦江山到手,肯定要先修宗庙,将自己历代祖宗的牌位放进宗庙,并加封为帝。
曹丕篡汉称帝,追封曾经在汉献帝时被封为魏王的曹操为魏武帝;司马昭篡魏,追封曾为魏国大都督的司马懿为晋宣帝;嘉靖皇帝以藩王之身入继大统,为了追封自己的生身父亲为皇帝,而与朝臣发生旷日持久的“大礼议”政治争论,甚至影响到了明代嘉靖朝的政治格局。
在帝王之家,宗庙不仅是帝王本人的家庙,而且是国家各种仪式大典的政治场所,自先秦以来就是如此。
《孙子兵法》里说,“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无算乎”。庙算就是大战之前,在宗庙里向祖宗汇报,并筹划战事,后来泛指国家战略制定。
《史记》里关于春秋战国诸雄争霸的历史里,也总有某国攻得某国后,为表现仁慈,而赐予一块小地,分封多少户百姓,延续该国宗庙香火。
这已算是恩德,春秋战国时代在周天子名义上的领导下,各诸侯国要么为宗亲功臣后裔,要么联亲。出于现实的利益,要攻伐,出于道德礼法,又不能赶尽杀绝。祖宗事大,后人征战,祸不及宗庙,就是那个时代的逻辑。在以后的朝代就没有这么客气了,打仗攻破京城,帝王家的宗庙必受冲击。
“宗庙”在帝王家如此,在寻常百姓家也是。当然不叫宗庙,而是祠堂。
《白鹿原》里面白嘉轩将行为不检点的儿子白孝文捆来施用家法,让其在宗庙里当着族人的面挨一顿棍棒。而黑娃由于找的媳妇小娥来路不明,他们两口子就不能跨进祠堂半步。
祠堂成为一个神圣的地方,凡村里婚丧嫁娶、邻里纠纷,子孙成名或违背家法都要在这里进行处置。
似乎祠堂里供奉的祖宗都在那看着呢,贤与不肖,当着老祖宗的面惩罚就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威。
而在祠堂里也经常会存有一种延续姓氏数百年甚至上千年不断的典籍书册—族谱,一代代族人以无比庄严肃穆的心情,一笔一划,一家一户地串联着血缘的远近,分支的多寡,子孙的成就。用一本自制的书册,制作了一段浩浩荡荡的家族历史。有的和地方志与史书竟能相互印证。
前段时间看到一则新闻,湖北省十堰市郧西县一个小山村的祠堂修葺,无意之间翻出一本老族谱,细细查看竟然上千年绵延不断,上至唐末。
再仔细查对,还有更加惊人的发现,原来这个不起眼的小山村竟然全是有着唐代的皇族血统。唐末群雄并起,大将朱温将唐昭宗及皇族宗亲,文武百官迁往洛阳。唐昭宗预感,大唐面临灭顶之灾,故将同行的皇族李道(李恪十一世孙)等人秘密罢官。实际是让他们带着子孙逃难,已保得李氏皇族一支血脉。几经周折,流散各地,而这个小山村的村民就是其中一部。这本族谱书写严密,保存完好,经史学家鉴定,具有极大的文物价值。
中华历史,上下五千年。有多少名门望族在历史的颠簸中淹没于民间,又有多少布衣凡夫都有一些可歌可泣的先祖。
这构成了传统中国人的精神世界。他们或荣耀或卑微的活着,不仅仅是为自己,也是祖宗在今世的流传;他们或荣耀或卑微的活着,不仅仅是为自己,也为了后世子孙有引以为傲的先祖。
当下这些已离我们远去,谈论它或许被视为异类,但每当我游览一处祠堂或故居时,都会惊叹于我们民族的伟大。
我们的历史之所以不断代,人民之所以有旺盛的生命力,因为我们身上流淌的血液从远古而来,我们不仅仅是我们自己。
当我信步在紫禁城旁的太庙里时,我想到了这些,而当我穿梭在历代帝王庙的宫殿里时,唯有迎面而来的震撼。
在阜成门旁的帝王庙里,自三皇五帝始,我们的祖先连同我们的历史忽然之间都呈现在眼前,就那么单调而沉重地供奉在神案上,霎那间热泪盈眶。
谈论民族伟大的历史总显得过于浮夸,但具体到每一个人,每一个家庭,先人们的奋斗却那么具体实在,在一代代人的口口相传中,那么真实。
一个个人,一个个家庭终究组成了这个伟大的民族。这就是我们生生不息,历经劫难而永不沉寂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