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少时读《浮生六记》,总是不能明白,为何这开篇满满的甜蜜,到了末了竟全是惆怅。有了一些人生阅历才知古人诚不欺我,这人间种种不过是虚梦一场,算来真正快活的日子,又有多少呢?可惜了芸娘,这位被林语堂奉为“中国文学乃至中国历史上第一可爱的女子”,她所拥有的快乐不过千字而已。
芸娘有多可爱?如果说她是每个男人心目中理想的妻子人选怕是一点也不为过。首先,这家世背景好。父亲早亡,家徒四壁,彩礼钱不需太高。虽有个弟弟,但早已当了学徒,没什么可连累的。一个小小的金戒指就过了家门,这么低廉的彩礼钱到哪去找,就是娶个花船上的女子,也得花个五百金,更别说还是雏儿的高级青楼女子了。娶芸娘性价比高。
不仅娶芸娘花不了几个钱,芸娘还能帮三白赚钱。十岁不到的时候,芸娘就非常擅长女红,靠着刺绣的手艺供弟弟读书,让老母果腹,结婚的时候身上穿的虽是一袭素衣,但脚上这自己绣的鞋子是气派十足,颇有豪门风范。嫁进沈家后,老公读书读不好,经商又赔钱,卖画没人买,还都得靠自己这刺绣的老手艺补贴家用,最后为了换个盘缠钱,绣的吐血大病。
这赚钱的手艺再高,在自诩为才子的男人面前都是浮华,只有能饮诗对酒之人,才是君子眼里的翩翩佳人。芸娘虽然没钱读书,但聪慧过人,读了几遍《琵琶行》,就学会了写字,不过十三岁,就已写下“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的佳句,让还是未成年的文艺少年沈复倾心不已。
大多数女子的文学修养在结婚后,就全然燃烧殆尽了,但芸娘不一样。刚结婚,沈复送妹妹出嫁,丑末始归,芸娘却在那看《西厢记》看得入神;日常生活也是品月评花、谈诗论文,这样的情操有几名女子可得?
喜欢作诗论文的女子古代也不是没有,但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被有才华的异性盲目的崇拜,才是人生一大快事。芸娘,这位被丈夫沈复判为有才的女子,把丈夫当成是可以和“李白”、“白居易”齐名的才子,丈夫的每一句话都爱听,在外更是给足面子,一大帮子文人纷纷作诗,芸娘只称赞沈复作的“触我春愁偏婉转,撩他离绪更缠绵。”
同甘易,患难难,芸娘不仅与沈复共患难,还极会苦中作乐。两人被家里赶出不得不借住在有人家时,芸娘就用自己的巧手做了一个可移动的屏风;于友人一道赏花时,聪明地找了个卖馄饨的师傅,雇了人家的馄饨担,用来热酒,真是好不痛快。
当然以上所有的优点哪怕通通没有,只要有最后一个优点,就是男人心中的圣妻了——愿意让老公纳妾。芸娘还不是口头上的大度,甚至亲力亲为地为丈夫寻觅对象,空有副皮囊的还不行,必须得“美而有韵”才配得上自家丈夫。还真被她找到了这样的姑娘,便开始一心一意的为丈夫讨小了。
而这样一位除了“两齿微露”外,堪称是十全十美的妻子,在婆家看来竟是十恶不赦之徒,要是古代有老娘舅,沈家怕是人人都得上节目调解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芸娘的婆婆,沈复的母亲。如果这妻子是勾引儿子的“野女人”,爱子心切的婆婆有所不满也就罢了,但这芸娘不仅是婆婆自己取下金戒指替儿子约定为妻的,还是自己弟弟的女儿,沾亲带故的,怎么还能有矛盾呢?
芸娘识字,于是在外工作的公公让她来替婆婆写信,谁知竟有无聊小人说芸娘没能按着婆婆的意思写信,这位婆婆竟然还真的信了,就不让芸娘写信。在外工作的公公想讨个新老婆照顾自己,把这份艰巨的任务交给了沈复,沈复倒好两手一推给了芸娘。做事实诚的芸娘还真物色到了一个姑娘,为了顾忌婆婆的心情,对婆婆说这是来游玩的朋友。当公公最后还是娶了二房后,婆婆把所有的怒气都发作在了芸娘身上。
本来就是因为这个多事的公公,而得罪了婆婆,谁知连公公都不念自己的好,还把自己当仇人。一发现信不是芸娘写的了,就内心脆弱的认定是芸娘不屑替自己写信;本来是写给自己丈夫的信被公公强拆,里面不过是把婆婆的心声说出:“都是那个小老婆,让老头子生病,过几天,借家里有人来扬州做客,让那个小老婆走吧。”公公和婆婆一样,再次把所有的责难都怪罪给了芸娘。最后还怪为了给丈夫找小老婆的芸娘和青楼女子走的过近,败坏了自己“衣冠之家”的名声。替你找小老婆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说呀。
公公婆婆怪罪于媳妇也就算了,连小叔子都要欺负芸娘。丈夫的弟弟启堂问人借了钱,找芸娘做担保人,现在别人来催债了,小叔子倒好,两手一摊不管不问了。这也就算了,还在公公面前反咬一口,说是芸娘背着丈夫偷偷借钱,诬陷自己。
这一现代老娘舅里分批次出现的剧情倒在芸娘身上给集全了。
其实芸娘才是最该上老娘舅的人啊。自己的丈夫整日不学无术,读书的时候不好好读书每天就想着游山玩水,年纪到了吧,自己劝他跟着表兄弟出门坐点小生意,他倒好,生意未见做,花船倒是天天坐,还美其名曰:我看那个姑娘长得和我的芸娘特别像,所以我才和她睡得。短短数月钱是一分没赚,坐花船倒是花掉几百金。
不会赚钱也就算了,还轻易地给朋友做担保人,末了,朋友卷钱跑路,自己莫名其妙的背上了负债,本就已经疾病缠身为了还债还不得不重操女红之旧业。
哪个女人舍得和自己的骨肉分离,可芸娘为了让丈夫住在朋友家不受连累,把自己的一双儿女,一个给他人做童养媳,一个当了学徒。
就这么一个在今天绝对会被打上“渣男”标签的丈夫,芸娘在领死前却说:“得婿如此,妾已此生无憾。”
所以每个男人都争相恐后的把芸娘拥护为世上最可爱的女人,而我却觉得芸娘真是世上最可怜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