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成都的第二天,便想去拥有“优雅自在的天堂”之称的方所书店逛逛。
书城很大,约4000平方米的面积、逾越100米的全店跨度,来来回回的在方所里面走,真的能起到锻炼身体的功效。书城由37根立柱支撑了8米挑高空间,立柱形态各异,米黄色的喇叭花形粗壮的立柱,乌黑发亮的四方柱,立柱分隔了空间,拓展了探索的趣味。八米的挑高,两层书架的空间,右边的书架还有一个中间的间层,虽然布局紧密,但绝不局促,反倒让人完全没有压迫感。这有赖于台湾设计师精良的设计。
互相平行垂直的管道在我头顶蔓延开来,交织成理性的管网,网格中,点点吊挂着的香槟色灯盏播撒着一簇簇柔光,光的粒子汇聚成河,从上方坠下,砸向桃木色的地面,砸向紫檀色的桌台,砸向蓝晶晶的橱窗玻璃上,旋即无规则地反弹向半空中,反弹到我的眼睛里,我闭了闭眼,揉了揉,竟有些眩晕。
书店藏书很多,但多是台版、港版和国外进口的原著和杂志。和我之前看到的书籍装帧不同,这里相当一部分的进口书籍装帧设计极具特色,或是被天蓝色的绒布紧密包裹的童话书;或是32开大小的封面展开后扩展为16开的巨幅画卷;或者是活页形式装帧的AB剧形式的小说。标新立异的封面争相诱惑着读者的眼球,诱导着读者的脚步,令其为之驻足。
在书店闲逛了一圈,有一本书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我无法从我记忆的库存里调取一本类似的书籍与之比较。我看到的是台湾版,台湾版的书有相当一部分是竖版印刷,阅读时从右至左阅读,加之这其中有大量的繁体字,整体上拉低了阅读速度,大概只有简体横版读速的一半左右。但读的慢也未必是件坏事,我通读了几页,倒还饶有兴味。这本1947年出版的小书主要内容是将一段发生在日常生活中的小事改写成梦境、童话、谐音体、颜色、气味等99种风格的文体,十分奇妙。在不同风格的文体里,公车里的人一会儿变成了散发着诱人味道的热狗,一会儿变成了白衫白翅的天使,一会儿变成了将钞票叠成纸飞机玩耍的孩童。创意无尽,妙趣横生。
这么多年读了那么多书,多数都是雁过拔毛,不敢说读懂任何一本。但依凭着感性,我对书的分类大体有三种:一种是有趣的、一种是有用的、一种是有力的,当然,多数的书是既有趣、又有用的。上述分类虽说有些死板,但较好归类。有趣的书是我经常读的,消磨时间,频添生活情趣。比如《鸡蛋的一百种做法》《名侦探柯南里不含侦探的故事》《糗事百科笑话大全》;有用的书是我读了就能“知行合一”马上应用于生活,改变生活品质的。近期,我印象深刻的有三本:《非暴力沟通》《沃顿商学院的谈判课》《自控力:和压力做朋友》;至于有力的书,它们不同于前两种,它们是永恒的。一辈子能读明白10本这样的书就很了不起了,这五年我不定期在看《沉思录》这本字里行间流露出高贵忧伤的传世著作,在每个人生的节点读这部著作,我都会有不同的感受,我想,文字虽然可以描述天地间的草木万物,但真正有力量的文字却只描述了两个个字:离别。我们在碧色云絮般的榆树林边同我们的大学岁月离别;我们在暮色斜阳中同挚爱的亲人们离别;我们在母亲吱吱呀呀的童谣中同自己作最终的离别……天地间万物的周而复始不就是离别这两个字么?人生最终的答案不也就是离别这两个字么?
但我们也无需伤感,伤感让我们深刻,可深刻绝对不是生活的本质。毕竟生活需要快乐的因子,那么生活的本质是什么呢?我人生阅历尚浅,无法定论,或许这个开放式的命题本身就没有唯一的答案与之对应。但我想起了一个故事,被火星人囚禁的地球人在监狱里跳舞、唱歌、阅读。火星人不解地问道“即便我们不杀你,人类面对自己终将逝去的宿命,是如何做到每天都快乐的呢?”跳舞的地球人说道:“是因为舞蹈、歌唱、阅读,是因为我们能够感知美,是美好让我们心存希望,是希望让我们继续生活。”
但是,有许多不同的声音在我们周身回响,余音不绝,比如“美丽本无罪,但深刻却不朽”,“一切的美不过是披着肤浅的外衣招摇过市,只有深刻才是永恒”……,看看我眼前陈列架上林林总总的畅销书,便可对现代的读者情趣窥见一斑了。现代小说中充斥的各种婚外情、乱伦、血腥,恶毒如奔涌的垃圾河汹涌澎湃;各种味道的心灵鸡汤不停灌注读者的眼睛,眼睛都咸到麻木了还对其趋之若鹜;各种窥视般描述的文字、漫画不停逗弄着少男少女躁动的荷尔蒙……把烂俗当深刻,把毒液当圣水,刚看到这些东西时,大家瞪圆了眼睛。看过这些东西后,眼睛如一潭死水般残留无生的灰光。这样的作品看多了,我想去清澈的溪水旁洗洗眼睛,我想去辽远的草地上放声喊一嗓子。我们的生活已然很糟糕,大量阅读这样的作品可能会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加糟糕,何苦呢。
真正的美碾压一切所谓的深刻,因为美本身就是最深刻。
我喜欢画面感强烈的文字,阅读这样的文字本身就是对心灵的荡涤。如同见到海边日出的一瞬,我感到时间停滞了,那些担忧,那些务实,那些浮华,那些挂虑仿佛一瞬间消失了,这样的体验是那么的美妙,美妙到无需解释和分析。在这样的一瞬间里,我体验到一种真正的快乐,这份快乐是最极致处的那份寂静。在这样的一瞬间里,我仿佛被一双温柔的手轻轻遏住咽喉,我失声的同时也丢失了词语的运用能力,任何词语都是静态的,无必要的,华丽的辞藻无法描述我当下动态的感觉。在这样一瞬间里,我的内心发出声响,它本能的告诉我,这些景物描写,心里描写是那样地具有生命力,密不可分且浑然天成,文章的布局是如此的恰当,恰当到非凡。
从这个角度来说,唐宋诗词、汪曾祺、朱自清、张爱玲、沈从文的散文、曹文轩的儿童文学作品都会或多或少地带给我这样的感觉。当然,还有那笔调幽婉的《沉思录》。
书店对于我来说或许就是这样一个空间吧,同众生一样,我张开了双臂,想去拥抱另一个我,但我看不清另一个我,他在我的彼岸,是一个模糊的、跳跃的轮廓,我感到了他的快乐,可我们仿佛近在咫尺又远隔千山,在书店这个空间里,这个避风港,我无限地接近另一个我,我同他悄然邂逅,静默无语。
我同这个空间握别,悄悄抽出我的手。望着书店外繁华商圈里一面面精确的几何形状,望着形色匆匆的上班族配饰同款面具般复刻的无表情的脸,吸两口浓烈的汽车尾气,我又融入了这个真实的空间。我的爱人笑盈盈地朝我走来,我们牵着手,约着朋友,漫步都市间,购物、吃饭。
这也是生活中快乐和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