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深吸了一口烟,最后一口,烟屁股的地方往往有点苦,让烟雾经过肺的流程展开最后一段别样的高潮。身边姑娘早已哭成泪人儿,蹲在地上小小的一只,街灯太暗,女孩儿的头发太茂盛,他根本看不见什么,于是有点厌烦。
别哭了,他第一百零一次说,弹了弹烟头,扔在花坛边,然后叹口气。
女孩儿只在嘤嘤地抽泣,哭了太久头晕,她已经听不见自己断断续续的气声,只是凭着惯性把哭泣继续了下去。她不明白身边这个男人昨天还满口对自己的迷恋今天为何就可以陌路,甩下狠话句句直戳心窝。心脏砰砰跳着,像是完全不情愿地撕扯。她感到深深的羞耻感,骄傲被完全踩碎,从来没有人说过不爱她,从来没有。他是第一个,那样一个浮皮潦草,粗糙却性感的别样的男人。
她哽咽了最后一声,抬起头来,看着他。
他觉得奇怪,在一起没有多久,但是这个女孩从来都不会用恶狠狠或者生气的眼神看着他,他从来都是一个浮皮潦草、粗糙的人,不会跟着其他大学里的男生一起愚蠢地自命不凡。身边没有太多女人,但是也不缺,像她这样爱他的着实不多见。他微微有点疑惑,看着她蜷缩成一团,夏天的空气很浑浊,她像是只温暖柔润的母鸽子,温驯,却又有尖利的喙。
咕咕,她张开嘴巴,咕咕。
他疑惑她为什么喜欢他。她平时聪明伶俐过着热热闹闹的生活,衣食无忧比他的日子要好得多,身边眉目精致又示好的男生也不少,但是她就是倔强地另辟蹊径跟在他身后。这种喜欢太盛大也太突兀,他觉得自己不孚,所以从来都只是模棱两可地受着,从未用心掂量。他毕竟也还年轻,不经世事的纯粹与骄傲。多个在身后的姑娘不是个坏事,少她一个也许就像午饭没吃到喜欢的鸡腿一样有点遗憾,但那只是个鸡腿罢了,不是么。
她看着他在黑暗里稍稍有点发亮的轮廓,扬起的下巴有怪异的性感。她一直试图操控这个男人,但是一直宣告失败。因为她一直深知索取就会输,有所求就会有所失,她说服不了自己的欲望,一种奇异的征服感。她的眼泪是麻木的,流出来的一刻她在示弱,但她知道自己开始赢。爱是一种奇妙的博弈。她喜欢这个男孩子对爱一无所知,自私而狂躁得令人发慌。
很久之前她身边曾经有非常理智成熟的人,他们对她的幼稚自负束手无策,最后只能消失。而当他们放弃之后,她才开始逐渐学会谙熟人心,看人说话。她摆出弱者的姿势,像一只蛰伏的漆黑野兽看着他眉心紧蹙,心神纠结,犹疑不决。她觉得自己冷血得有点可怕。应该,和想要,她从来没有后者。
他莫名有点发慌,整个身心都被巨大的贪心与不决笼罩。他摸出烟盒来,空荡荡的包装盒发出脆裂的声响,他瞬间紧张起来。
我去买包烟。他说。然后几乎狼狈地逃离那里。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会呆在那里多久,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爱她,是否想和她在一起。状况一片混沌,他只想尽快抽到一支烟,芬芳的烟雾能洗清自己,能让一切麻烦都暂时烟消云散。一支烟,别的什么也不要。一支激烈纯净的烟,满是荷尔蒙的味道。
她看着他的背影,慢慢站起来。眼泪在眼角挂的时间稍稍有点久,她觉得自己眼圈发红。这是一定的,每次哭都给她带来巨大的伤害。该做的都做了,戏份也足了。她微笑了一下,告诉自己。双脚蹲的有点麻,裸露的小腿上有点点泥的印记。她想她这下终于可以赢了吧,可以让这个简单的男孩子心里永远有自己,而她永远是她一个人。她开始往回走,夜里的风粘腻动人,可是又空荡荡的。
她想,咕咕,爱。咕咕。
他走了一大圈,所有的烟铺都已经关门,灼烧的烟瘾让他几乎崩溃。最终在街角,他看见从未留意过的一间楼梯间,里面微弱的一点黄色灯光,几包零散古旧的烟。他几乎是得了救,迅速买了一包,熟练拆开塑料纸,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他就觉得,瞬间豁然开朗了。他想,恩,昨天的大作业还剩个尾巴,今晚回去熬不了夜明天就可以抄哥们儿的了。想买的那辆死飞颜色太骚气,不好看。周末和女朋友去开房又得要一笔钱,下周又没烟抽了。靠,真他妈的烦。
他一路脚步飞快,压根没能记起刚才,那个黑暗的,偷偷留下了两个人眼泪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