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雨巷,一个满身油污的男人手握着一个小纸包兴冲冲地往家赶。
水流在地面上蜿蜒汇聚成一个个小水潭,青石板上原本就滑腻的苔藓更加湿滑。
跑着的男人没有注意脚下,一脚踩空,摔倒在地。
对他人来说是无大碍,然而这个长期劳累过度,疾病缠身的工人却再没能爬起来,怀中的纸包被水泡软,散开,里面的东西滚落出来:一串由彩色的小珠子串起来的耳环,那是他送6岁女儿的礼物。
01
短暂的童年
1910年4月26日,一声微弱的啼哭在一个破烂的屋子内响起,年近40岁的男主人怜爱的抱着怀中的婴孩,已经失去过一个孩子的他,为这孩子起名——凤根,给女孩子起男孩化的名字,是那个时代底层劳动人民为保住孩子的殷切期望。
阮阾玉成年之后,常常回忆这段过往,她怀念那段日子。她的父亲在亚细亚的一家油栈工厂当工人,名为阮用荣,母亲何氏。家庭的贫穷,也挡不住一个父亲的拳拳爱女之心,对于这唯一的女儿,他想要给她力所能及最好的。
年幼的阮玲玉最期盼的就是父亲下班回家的时刻,劳累了一天的父亲会用胡渣扎她,将她举高在头顶,举着她外出转一圈,有时会给她买一下块甜甜的糖。
父亲的骤然离世,让原本贫穷的家庭雪上加霜,身体羸弱的母亲只得带着年幼的阮玲玉前往张府当佣人。
以前虽然贫穷,但好歹是自由身,现在,她才6岁,却是张家的佣人、女仆。
也是在这里,她遇到了除父亲外的第一个男人——张家少爷。
02
张家少年郎
6岁到15岁,阮玲玉一直留在张家。
年龄渐长,当年那个初来乍到,满脸惊慌失措地躲在母亲身后的小姑娘,如今已亭亭玉立,低头敛眉皆是风情。
张达民,上海十里洋场能抓一大把这样的富家公子,平日里用发蜡将头发整理得一丝不苟,穿一袭儒雅的长衫,脸皮白净,虽有一身的文人气质,然而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空有一身的好皮囊。
彼时对感情懵懵懂懂的少女,一副温和的皮囊外加几句温柔的抚慰便足以开启她的心房,两人陷入了爱河。
而这段感情不为张府众人所容,盖因阮玲玉——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丫鬟,怎么能和堂堂张家的少爷在一起,简直是痴心妄想。
一日,张达民回家后,遍寻阮玲玉不得,才知母亲已将阮玲玉母女赶走。这时的张达民还未堕落。骨子里还有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向往,他爱阮玲玉,便要对她负责。
他在鸿庆坊购买一个宅子安置无家可归的母女俩,每月用自己的零花钱维持恋人的生计。倘若能够一直如此,那边是另一个故事了。最易变的是人心。
曾经的温柔体贴退去,张达民不过是一个拈花问柳的浪荡子弟,他对她也只是年少的一时情动,而当时局动荡,张家衰败没落,一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二世祖,将恶魔的手掌一次次伸向阮玲玉的荷包。
感情上的不幸,转而让阮玲玉在事业上寻求慰藉,反倒使事业蒸蒸日上。
03
影视魅影
1926年,走投无路的阮玲玉,在街头看到导演卜万苍的一则寻找《挂名夫妻》女主角的广告,在母亲的陪伴下,她参加了女主角的考试。
阮玲玉气质高贵,举止落落大方,导演甫一见她,便极为中意,热情洋溢地说:“阮小姐,我看你一定能演戏,让我来给你这个机会吧。”
1927年,阮玲玉加入联华影业公司,正式开启了自己的演艺生涯。
作为一个演员,阮玲玉无疑极具天赋,又肯下功夫琢磨,各种各样的角色信手拈来,毫不露怯。无论是媚俗糜烂的继女,还是思想进步的先进女青年,演什么像什么,她都能做到演员与角色合二为一,难分彼此。
在她自杀身亡的70年后,2005年,第14届金鸡百花电影节评选阮玲玉为中国百年电影史上最出色的100位电影演员之一。
电影内的她有着回眸一线百媚生的风情,敢于反抗命运,拥有强烈的斗争精神。然而,电影与现实不同,生活中的阮玲玉逆来顺受,对于自己所遭遇的不公向来不懂得如何去反抗,这种性格从一开始就为她悲凉的人生奠定了基调。
04
深渊的挣扎
在与张达民分手后,阮玲玉并没有松一口气,这个嗜赌如命的伪君子,显然已经将她当成了摇钱树,当时正值阮玲玉的事业上升期,私生活不能曝光,张达民便数次以此为要挟,她也曾四处搬家躲避,每次被找上门的张达民变本加厉的威胁,甚至对她们母女拳脚相加。
当她处于水深火热的时候,一个男人的出现给她以庇护——唐季珊,一个茶叶商人。
唐季珊其人,玩弄多名民国女星出名,被他始乱终弃的女人数不胜数。红极一时的上海滩影后张织云就是其中一个,他亲手将她扶上电影皇后的宝座,也因为她的“皇后”名片不能给自己在海外的生意有所助力遗弃于她,凉薄至此。
张织云曾经给阮玲玉写过信,告诉她这个男人的正面目,让她不要步自己的后尘。
彼时的阮玲玉已经沉沦于唐季珊的糖衣炮弹之下,听不进去,那个男人向她保证他绝对不会像张达民那样待她,也不会像对待张织云那样抛弃她。
单纯脆弱,一身情伤的阮玲玉很快就与唐季珊出双入对,才出虎穴的她不知自己已经一脚踏入狼窝。
她的两个男人,前夫张达民好赌,现任唐季珊嗜酒。每日喝得酩酊大醉,带着和青楼女子厮混过后的脂粉气回家后,每每都对阮玲玉拳脚相加,这令阮玲玉痛苦不堪,然而生性懦弱的她,只有无穷无尽的忍耐,无计可施。
甚至有一次早晨,她亲眼看到唐季珊刮干净胡子,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搂着舞女进入了一家宾馆。
生活中的绝境,枕边人的背叛,让阮玲玉只能转向荧幕上的离合悲欢,借此让自己有片刻安宁,此时,一个导演走进了她的世界,这个人是蔡楚生。
《都会的早晨》和《渔光曲》两部电影让这个新人导演一举成名,一个是导演新秀,一个是演员大腕,两人一拍即合,合作《新女性》。
《新女性》以著名演员艾霞自杀为原型改编的剧本,讲述了那些被三流小报中伤造谣的故事。冥冥之中,这部无意之中接下的剧本竟然昭告了阮玲玉的结局。
30年代的阮玲玉,常有各路小报的记者拿着所谓的黑料,作为交换金钱的条件,一一摆在她面前,为了守护住自己的名誉,她每每掏钱买下,反而让这群人变本加厉,一次更比一次狮子大开口。纵使如此,关于她的各种绯闻和流言仍旧传的沸沸扬扬。
在合作电影的过程中,对表演要求超高的两人惺惺相惜。在拍摄完最后一个镜头,几个月的朝夕相处让他们暗生情愫。
所谓悲剧,就是将美好的事物劈开来看。
这刚刚萌生的情愫还来不及落地发芽,她的前夫张达民在那些狗仔的怂恿下,向法庭提交了一纸诉状,状告阮玲玉和唐季珊婚姻的合法性。这一次,阮玲玉被彻底推到风口浪尖,面对翻脸无情的唐季珊,无耻至极的张达民,而蔡楚生的软弱和逃避更让她如坠冰窖,彻底心凉。
这人世间从不曾善待过她,她倦了也累了,走在路上,那些人就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可她什么都没做啊。午夜梦回,那些人的嘴脸化为牛头马面扰她清梦。
在剖肝泣血写就遗书后,一代家人阮玲玉服用两瓶安眠药自杀,时年25岁。
05
身后事
阮玲玉一生遇到的三个男人,他们地位不同,性格不同,经历不同,但相同的是他们都以各自的方式将她推入深渊,张达民的无耻无赖、唐季珊的薄情寡义、蔡楚生的不作为和软弱,让她最后的挣扎努力化为泡影。
1935年3月8日,阮玲玉自杀;
1935年3月14日,阮玲玉下葬;
1937年,张达民患肺炎救治无效凄凉死去;
晚年的唐季珊落魄凄凉,娶的妻子离家出走,经营的茶业公司一落千丈宣告破产,沦落到捧着茶叶到处兜售,最后惨死街头,死亡时间不祥。
也许是因为愧疚和悔恨,1960年,蔡楚生为阮玲玉的墓碑题词:一代艺人阮玲玉之墓。
1968年,因文革,蔡楚生被迫害,含冤去世。
几十年过去了,过往的恩怨全都化为灰烬,那些旧人,旧事皆埋葬在时光的长河中,渐渐被人忘却。浮光掠影中,从遗留下的影像中,也能一窥当初那个惊艳了上海滩的一代佳人的风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