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城散文】《青春日记》之五:谁的绿

昨天晚上,我做了很长时间的梦,见到被整修一新的家,高兴得跑啊跳啊,可一觉醒来才知道人在他乡。田园生活令人怀恋,可外边的世界又教人向往……

——摘自1987年3月18日日记


其实呢3月18日这段日记应该是我补写的,也就是意犹未尽时的延续。每次写日记,大多是生活和工作上的事情,可3月18日这天,我又袒露了心扉。只是引用过去的日记,我除了修订连自己都无法接受的语句,也不再为当时的心态或意志而欣喜,却一直没有改变,似乎永远无法改变。

那个被整修一新的家是老家村北那处新宅,出现在梦中自然是牵挂。我离开老家时新宅的房子盖成了,门窗也安装齐全,却还没垒砌院墙。待我再回到老家,母亲早搬进了新宅,院子里栽上树不说,还种上了菜。那年,村里安了自来水。院子里栽上了树不说,还种上了菜,韭菜、豆角、茄子……啊……还有两架黄瓜,那是母亲浇灌出来的绿……啊……一院子绿!只是我一时还离不开江南的厚绿,醒来后也只能在他乡体味梦中的美好!

走完三百多级台阶,我登上中山陵,南京城沉浸在厚厚的墨绿之中。细雨蒙蒙的时候,无法安抚时刻都在躁动的心灵,连伞也不打就跑到教招的楼顶上,不能俯瞰依然浸泡在墨绿中的南京城,却真切地体味到绿予以我的惬意。住在南京的那段日子里,我要不住地行走,坐公交还是步行,又是成就绿的时节,树似乎随意生长在街边和山上,绿也就在自然中繁衍了。走进美龄宫,谁都会感叹紫金山上的绿,再是同样浸泡在泱泱绿中的“远东第一别墅”!

又到了汤泉,生活中的事真是难以想象……啊……这是1987年3月25日的日记。之于汤泉之行,我只在日记中做了简短的记录,也许是匆匆不得详述,也许是觉得没有记述的必要才没有作长篇大论。其实呢我离开南京去汤泉农场也是为了业务,接待我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好像是个小负责人。到了汤泉农场天都黑了,那个男人把我带回了家——几间不是很高的砖瓦房。生意没有谈成,可那个男人让老婆炒了一碗米饭,我吃完后住进了农场的招待所,第二天就回了南京。之后,我两天没写日记也就不是无缘无故,慵懒可能完全缘于沮丧之情。直到3月28日,我才在日记中写道:细雨蒙蒙(的天气)是这里的家常便饭,二两(南京)大曲(也使我)醉意朦胧。顶着细雨,(我)又去了环保技术设备公司,最终结论是失败……哎哟哟——心情如此败坏,首先忽视的就是江南的绿!

其实呢很多年来,我都忽视了汤泉之行,可要描述南京城外的绿,只能依靠记忆完成。汤泉街属于南京市浦口区,南依老山,北临滁河,与老山林场搭界,原是镇,后来改成了街。我去汤泉的时候,依然是撤乡后建的镇。其实呢不该忽视广告上的文字,看似套路,却也会予以人们无穷的想象,“十里温泉带、百亩九龙湖、千年古银杏、万亩苗木林”,有如此雄厚也独特的水资源,绿也就没有理由不令人咂舌!那天,我是坐班车离开南京市的,记不清准确的行走路线,可一路上依然能见到一层层厚厚的绿。短穗竹、桂竹、阔叶箬竹和文竹当家,只是银杏、金钱松、白玉兰、合欢树也绝不甘寂寞。一座座山丘看似独立,却又紧密相连,绿消解了一切阻隔和距离,也就不再有半抱琵琶式的羞赧和不快。那时候,我还没有在意江南的绿究竟归谁,甚至连老家新宅那一院子的绿都不再去想。置身在一个绿得令人心碎的地方,短暂的“失忆”不该是某个人的过错。总是那么原谅自己,我才不会像海子一样怀着春暖花开式的虚幻去拥抱大海,却仰慕海水的清洁、汹涌时撼天动的声响!

还说绿吧?不行啊,可爱情也是每个人心中的绿,是不是拥有都不会褪色呢!有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只是我不赞同。其实呢婚姻是爱情的沃土,爱情不过是一颗种子,生根、发芽,以至于开花结果。电闪雷鸣、暴雪风霜的确是苦难,可经历之后才会拥有爱的彩虹,以至于先结婚后恋爱也成为一种经典模式。婚姻不过是一种包容,也是一种人为划归出来的矩,那就是规则,犹如职场、赛场,情场上的比拼同样不能任意行为,却没有赢家。只是理论式阐述又往往是一种理想式的抒情或宣誓,钱钟书作《围城》才被视为经典,且一代代传颂不已。只是时代变迁生存的模式也不尽相同,意识支配行为,却又不是一成不变,婚姻或爱情的公式就很难具有恒定性,正是千变万化才会众说纷纭。如此以来就该说婚姻了吧?也的确该说说。有一段情感之旅就是从谈婚姻开始的,至于爱情,我与那个姑娘只有几面之缘,两个人也不可能爱地死去活来。沉溺于江南似是无尽的厚绿之中,我对爱情的想象超越了现实,最终的结局是不能拥有其实呢也不可能。至于我与那个姑娘,彼此的情感之旅很短,意志的改变也注定了开始就为结束做好了准备。只是必须从谈婚姻开始,有人牵线搭桥就认识了一个姑娘,我后来在日记中称她为村姑。

江南的工作不顺利,致使我不能安安稳稳地待在招待所里,也不能总是沉浸在诱人的绿色中玩超现实主义。进入4月份后,我跑宜兴、去汤泉,还有过去安徽的打算,却没能成行,倒是跑了一趟郑州。只是郑州之行没取得预期的效果,我又辗转着回到老家。也是我待在老家的那几天,喜鹊突然登枝了。那时候,母亲还独自住在老宅里,我与那个姑娘就在低矮的土屋里见了面。春日的燥退去,潮又接踵而至,没有电的夜晚只能点上一根蜡烛,应该看清了姑娘的面容,却没留在记忆里,倒是形影突出得令我不忘。后来,我在日记中用“粗线条”形容那个姑娘的身段。再回到南京,也是坐在窗前看月亮的时候,我不少次将那个姑娘放在江南的厚绿之中,还故意错乱地吟诵《题都城南庄》。只是眼前的绿还是绿,也的确不知道人面究竟去了哪里,可笑东风的桃花依旧在,就在月光下不是虚幻的绿中。我心情不好就还写日记:心绪不知为何这样乱,是接触了一个姑娘吗?想起她心里总是不舒服。只是她一厢情愿也好,一见钟情也罢,在心中不过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可我需要爱情……啊……这是1987年4月16日的日记。(我)给她写了一封信,(却)写不出什么来,也是觉得没什么可说的,反正不是自己想象的……唉——算了吧,(对)一个村姑别要求得太多……啊……这是1987年4月19日的日记。她肯定收到了信,我该怎么办?看见她总觉得缺点什么,也总是那么不顺眼,究竟什么是爱情呢?过去倒是想过,择偶就是选择一个村姑,真遇到却又犹豫了……啊……这是1987年4月23日的日记。今天,收到了她的来信,信中之言(致)使我颇有感触。(置身)在一个遥远的地方,还有一个姑娘深深地爱着自己,使我感到(无比得)欣慰。(只是)爱究竟是什么呢?我也搞不清楚,面对一个如此痴情的姑娘,我如何是好呢?给她回信说我爱你,咱俩结婚吧?行吗?不行!只是我为什么不当面拒绝呢?为什么还要给她写信呢?为什么把事情拖到今天呢?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啊……这是1987年5月5日的日记。(过了)几个月的流浪生活,我究竟得到了什么呢?生活(到底)要把我推到哪里呢?有一个姑娘突然闯进我的生活,致使本来就不平静的心河顿起波澜。(只是)我也说不清楚,与她交往是不是真的产生了爱情。对她的一片痴情,我只能表示感激,也许爱情就是从感激开始的,(可)感情又是个很怪很怪的东西……唉——算了吧!给她的信不知道是否收到,可能会激起波澜……啊……这是1987年5月15日的日记。好长时间不写日记了。四下江南,后果如何不能预料,却必须努力才行,否则,将会一败涂地。(我)和她(的故事)结束了,以后再说,当然会产生不良的影响,但为了今后不能考虑太多……啊……这是1987年6月5日的日记。

其实呢在日记中对于“她”的称谓,我换了很多,有时用真名,有时用英文字母替代,只是一段情感之旅就在彼此的书信来往中开始也结束了。媳妇不过门,两家是仇人……啊……老家人说事往往一针见血。倒也不是说婚事不成两家必定结仇,可要想再好起来就难了。其实呢最有情绪的是媒人,能撮合一桩婚事大多与两家交好,又往往拍着胸脯打了保票,只是一方拒绝婚事就打了嘴,心中说不得存了怨气。我在日记中说的“不良影响”也是那样,何况,与媒人的关系也的确不错。只是细说起来,我就是例外了。老家的姑娘们到了婚配的年纪,家人和自己往往都有一致的目标,那就是找一个好人家才行。所谓的好人家就是地方好、人也好,家境更好才好。只是老家不行,人不多,地也不多,不偏僻,却不繁华,尤其是那些50后,找不到媳妇的可不少,有的只能拿姐姐或妹妹换,那叫换亲。换亲倒是行,可有了孩子称呼就有些乱了,舅舅也是姑父,姑姑又是舅母,何况,用妹妹换媳妇总是好说不好听。后来,有人发明了转亲,也就是三家一起谈论婚事,三对男女错开了成婚,再有了孩子,相互之间的称呼就不那么乱了。只是大多数姑娘还用不着为哥哥或兄弟换媳妇,那就在城里找婆家,找不到干脆把目光放在郊区,要是再不行也必须迈出村。只是姑娘一大就有人惦记了,媒人们也就忙了起来,不过呢能成就姻缘的凤毛麟角。倒是有亲家村,姑娘们出嫁不出村,却必定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村庄才行,可一个县也就有一两个。与我同龄的姑娘出嫁时没有不出村的,姐姐又往往是妹妹的向导,就是不嫁到同一个地方,也必定是附近,那小子们只能找外村的媳妇了,想想我的确与众不同了吧?

除了日记,我没有保留与“她”交往的任何文字,似乎也不是故意。之后,我依然沉溺于江南的厚绿之中,也一直伴着季节的深入寻找与桃花相映红的人面,倒是知道不合时宜,却又乐不知疲!直到有一天,我在南京城里发现一片竹林才幡然悔悟,似乎也是一种态度吧?

日记中没有关于那片竹林的记载,也只能凭着记忆复原碧绿予以我的美好。如今呢我也记不清那片竹林的确切位置,却没忘记走在小路上被深深吸引的情景。那天的天气好像也不是很好,只是置身在江南的夏季就不足为奇了。好在风是不错的向导,刷拉拉的声响终止了我所有的思维活动,继而专注于绿中尽显独特的竹林。那片竹林可不小,也不矮,需要仰视才行。一棵棵挺拔的绿竹没心甘情愿地接受风的骚扰,同样坚挺的枝叶摇摆着不是屈服,倒像面对强劲时的宣誓。过了很多年,也就是我栖身在老家县城之后,我也常看到一丛丛绿竹。倒也都很茂盛,只是雨后滴着水珠的竹叶颤颤巍巍的,仿佛出一口气都会承受地动山摇般的苦难。一棵棵纤细的绿竹紧凑地聚在一起失去了舒展的空间,娇柔二字也就很容易转换为矫揉。一丛丛绿竹被植入北方倒是显得很独特,却永远也不会轰轰烈烈呢!就是在南京见到那片竹林后,我不再盲目地沉溺于江南的厚绿之中了,也不想总是处于“失忆”的状态。只是很多年来,我作文时很少写到竹,应该是一种珍惜,却也是避开回味的负担,生存的苦痛往往源自记忆中的许多不经意地遗留,似乎依然是一种态度吧?

爱情离我很远,心河又一次激起波澜,我该怎么面对呢?我变了吗?看到家乡人是那么得陌生……啊……这应该是一篇具有极简主义色彩的日记,写作日期是1987年7月19日。我那天就在老家,且与母亲一起待在新宅里。后来,母亲随我一起搬进了县城,卖掉新宅之前闲置了几年,偶尔回去看看也是满院的荒草。只是母亲在老家的时候,到了时节依然在院子里种上几畦菜,新宅里就又有了令我怀念的绿。我在日记里没明言心河为什么又起波澜,可眼中不再有熟悉的家乡人,无疑也疏远了我的情人。我依然应该原谅一直予以爱情超现实的想象,却不该忽视家乡的绿,也是厚厚的,除了萧瑟的冬季,也总是绿得浓烈呢!

只是冬天也未必没有绿,却显得很憋屈。老家人都管菠菜叫青菜,只是“青”必须发三声才行,就像喊爸爸也必须发一声变成“八八’一样,听着别扭,却是不变的乡音。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年前储存的大白菜就是有剩余也慢慢地空心或烂掉。总是吃晒干的白菜会乏味,好在被马粪盖了一冬的菠菜或青菜茁壮了起来,割下来作为烹饪的食材自然新鲜也实惠呢!小时候,成群打伙地去拾粪,我和一群小子常去生产队的菜园里捡马粪,绿油油的菠菜或青菜露了出来,倒是见到了一片片生动的绿,却伤害了还很弱小的幼苗。我作文时没少表达悔恨之情,却还是在意万木萧条时袒露的绿。离开老家前,生产队解散了,连菜园子都分给了各家各户,一家一小片,也像过去一样留下过冬的菠菜或青菜。只是我走过去蹲下身,看着被马粪守护过的菠菜或青菜,无法承认那片绿应该属于一个人……啊……似乎照样是一种态度吧?

再回到老家,陌生就意味着必须承受失却的痛楚,行走是一种追寻,也期待着能获取一种久违了的慰藉。置身在江南,尤其坐在招待所房间的窗前,见到了月光也会想到家乡的,那就走走吧?街还是过去的街,也就是孩童时期总觉得无比宽阔的大街。街两边也有不少树,月光下的绿让藏着的诗兴遇时而发,可难以驱逐的陌生感伤害了我的情绪。我失望,却不绝望,那就继续行走吧!

芦苇地好吗?好啊!游在水中的鱼儿、攀援在苇秆上的牵牛花,再是一条条绳子一样的小路……啊……都会激起探寻的兴趣,却离不开于月光下伴着风起伏着的绿。作《泽地简》的时候,我也描述过村南那片芦苇地:滋出来的苇苗刚刚没了膝盖,满眼的绿追着小火轮一路向东跑去,再有一阵阵风吹来,蜿蜒得像一条绿缎飘荡在春风里……啊……却是春日里的情景,叙事环境、季节和景象也略有小异,只是融入了不可置疑的真实。其实呢迷宫早就不存在了,看到的也只是一片被沙土埋没了的荒地。说起来还是决策者的误判或胡闹,那么一大片芦苇郁郁葱葱的,偏连根刨了种上庄稼,收获究竟不丰盈。1990年代,漕河闹过几次水,最厉害的一次差点冲毁拦河坝,到底没留住,似乎也不是某个人的过错。没过几年,水量逐年减少,以致于漕河彻底干涸,就是决策者当年不让人刨掉芦苇,秋风或春风乍起时也看不到如丝绸般飘动着的绿带了……啊……这是《迷宫里飘出music》的片段。我没在作文时表露自己的侥幸,却一直庆幸没将那么厚的绿据为己有。再次归去心存期待的时候,我就觉得那么一大片厚绿不应该属于一个人!

那天晚上,我独自呆呆地站在芦苇地旁,无法驱散泛滥在心中的纠结之情,干脆移步来到村北。月光依然很好,夜风一次次地吹来,也有一层绿浪起伏着动!只是那也不是我的绿,至少当时坚信不疑!多少年来,我都不想拥有土地,可至今老家还有块责任田。只是如今的老家人不再热衷于在土地上耕耘,村庄周围有很多家小工厂,但凡有力气的,只要踏踏实实地劳动就会获取不菲的报酬呢!老家那块责任田只能闲置着,好在父母合葬在那里一直守着曾耕耘过的土地。今年春天,我在坟墓周围栽了一片小柏树。雨水勤就会滋生出很多杂草,我隔一段时间就回去。围着父母的坟墓,蹲在小柏树中间锄草,我耳边不止一次地响起母亲责怪儿子砍掉庄稼苗的怒吼声。只是我不再有过去面对杂草时的焦躁和愤懑,也就有了早时候不曾有过的从容。遗憾的是,绿越来越少了,一条通往雄安新区的公路紧贴着村庄修了过去,老家也越来越陌生了起来。我仰望,我嗟叹,为什么要丢弃那么一大片厚厚的绿呢?

去村东吧?当时,我所处的地理位置接近邻村,村北和村西也就有了相对性的混淆。顺着那条从东到西的土路,我一步步地走了过去,月光依然很好!从我记事后,冬闲的时候,村里就不少次整修村东那片地。人们吃在那里,还要住在那里就在堑帮儿上挖窑洞,再在村东的地头上搭起苇棚,大喇叭上播放着革命歌曲,红旗迎风飘扬,人们推着小车在地里来来回回地跑着,斗志也就昂扬了起来!我曾在一篇博文里说过,人都有两个故乡,一个是物质的,一个是精神的,一个在现实里,一个在纸上,就是不再有过去的模样也会装在心里。要是喜欢与文字纠缠的人,一定会把精神故乡留在纸上。

之于老家村东那片土地,我也曾赋予了太多的笔墨。我作《尘下》的时候,那片土地曾是一个重要的叙事地点,却是整修后的样子。人们干了两个冬天到底把村东这片地平整好了,路北的水渠也派上了用场,大方上的地一条条地割开,四个生产队都有份,种上庄稼就用小流河里的水浇灌,玉米吐了须,花生秧上的黄花谢了,棉花枝杈上挑着一串串棉桃,豆子秧上照样是嘟嘟噜噜的……哎——《尘下》中的绿呢?不想象也在眼前啊!整修村东那片地的时候,我不是参与者,却是个见证者。隔一些个日子,白副支书就紧着让队长们派人杀猪。库房里堆着晒干了的粉条、地窖里还存着大白菜,白副支书再让人们张罗着磨了豆腐。笼屉里蒸着白面馒头、炖着肉的大铁锅里咕嘟嘟地乱响,连跑过去的狗们都不肯离开……呵呵呵——那可叫吃犒劳……啊……这也是《尘下》的片段。只是人们不能天天吃犒劳,那家里人只能去送饭。除了经常给家人送饭,学校还组织学生们去工地上演节目,我永远是观众,却也算是个参与者。写作的时候,最不好把控熟悉的人物和地理,真实存在往往会限制想象或虚构的空间,那我也只能老实交代,包括那块地的名称,这样就有了《尘下》中的描述。

整修村东那片土地的时候,我还读小学,待上了中学大方上的地都分给了各家各户。放学后或节假日,打草还是必不可少的“课外活动”,大方也是我常去的地方。往往是一群小子成群打伙地跑过去,在地里或路边割满一筐草就在大道上玩耍。村北那条大道连接着老家西边的一些村庄,人们要去公社或供销社干什么,那也是必由之路。大道上有步行的,也有骑自行车的……啊……还有当官的,或沾官家的光开或坐着小吉普车回乡或办事情。那时候,老家中学有个英语老师,也是瘦瘦的,却生得白净,教我们读“jeep”时总是像唱歌。小子们见一辆吉普车开了过来,先咂着舌看,见那个绿得令人眩晕的家伙闪似地卷尘而去了,干脆也唱歌一样追着大喊jeep……呵呵呵——年少时都是这个样子呢!那个英语老师也是个美女,又究竟是先生,就是私下说些什么都十分谨慎,神圣二字在孩子们心里极其要紧呢!那个女英语老师也有一辆自行车,可她离开学校要走一段土路才能沿着公路回家。待在村北那条大道上,遇见一个很像或就是城里人的姑娘骑着自行车从眼前跑了过去,一群小子就指指点点,却又离不开那个女英语老师。那个女英语老师喜欢穿一件粉白底小红格子的衬衫,可胸前或脑后总是耷拉着两根小辫子。那几年,很少看见烫头发的女人,村里人都说那是“鸡窝头”。眼见着像或就是城里人的女人离开了,一群小子还议论纷纷,最终争论的是手表,坤车、坤表都以娇小取胜,至于牌子也不能马虎,上海、北京、雷达、欧米茄、英纳格……啊……女英语老师戴的就是欧米茄!后面那句话是个小子突然喊出来的,一群人也像发现了新大陆。第二天,小子们去上学就在意女英语老师手腕上的表了,黑色皮带、小巧的表盘、金色的表针或时间刻度……啊……尤其是表盘,黑色中还隐隐闪着金光。一截粉笔头突然飞过来砸在一个小子的头上,女英语老师那张白净净的脸上也布满了霜。只是女英语老师必须不断地摇动着有欧米茄的手腕,尽心地教学生们读“Bicycle”如何标准发音。再站在村北那条大道上,小子们见到像女英语老师戴着欧米茄、骑着自行车的女人就叫着齐儿喊Bicycle。只是那些女人骑着的自行车大多是凤凰或飞鸽,踏踏实实地待在地上的不多。女英语老师骑的也是一辆飞鸽牌自行车,可她只是像城里人,据说老家就在离中学不远的一个村庄。至于女英语老师的后来,我倒在小说里虚构过,却只是虚构,一段美好的记忆也就变成了一个没有结尾的故事。

还说绿吧?

那天晚上……啊……也就是1987年的一个夏夜,我慢慢地走近村东那片地后,月亮也跑了出来。香菀唱着唱着冲杨绮笑笑跑进豆子地,再唱着唱着又冲追着她跑的人笑笑跑进了棒子地。大方上到处是深深的森林,月光落下来斑斑点点,歌声和刷拉声搅和在一块儿竟然是那么得好听……哎——没有绿吧?有啊!香菀和杨绮都是《尘下》中的人物,也都有各自的经历和后来。只是香菀最终坐着一辆篷车嫁到了山里,还是唱着歌离开的,长汀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啊……《尘下》的叙事时间是1980年代之前,人物的经历、歌声都充满了无奈和凄婉!只是后来就不一样了……啊……我是说现实中的后来。村里人很少对庄稼地里的颜色展开想象,尤其是长久地生活在一个地方,再有几岁年纪,不过是预测收成的金标准。倒是岁数小一点的,也就是那些强说愁或真有忧愁存于心中的人,见到庄稼地里的花和草,再是面对一望无际的绿会发出一些感慨。

公社搬到公路边上后,那里也有了一个小世界,不同的人走进去目的不一样,却都要经过村北那条大道。有了几岁年纪的人或去公社办事,或拉着牲口去兽医站;居家过日子的女人大多去供销社,买一些针头线脑之类的东西就紧着回家。只是年纪小的就流连忘返了,有时候会在供销社里驻留,有时候会在公路边上发呆。公路两边也是茂密的庄稼地,绿同样一望无际一定会激发年轻人的想象。只是年轻人有了很多自由行走的空间,或骑自行车或坐班车或干脆搭车离开村庄,可很多人像我一样,走进城市之后不过是短暂的身份变更,家还是一根拴着风筝的线。也有的年轻人像我一样走出很远,且在深圳或珠海或离老家近一点的城市找到了落脚之处,还有了爱情或婚姻,一家子人就在他乡过起了小日子。有不少年了,我偶尔去街上走走会遇到家乡人,他们也在县城买了房子,还有属于自己的店铺或一家小公司,老家的姑娘结婚前也必须要婆家在县城安个家才行。只是那些老家人和我一样,村里还有责任田,不种庄稼了也栽树。其实呢那些老家人就是不照管村里的地或树,有了事情也要回去,回家的路就是一条断不了的线!只是1987年前后,老家还不像如今这么自由呢!1987年7月,我只在老家有过短暂的停留,却又在日记中提到爱情或婚姻,不消细说必是依然与哪个村姑纠缠。面对于月光下熠熠生辉的绿,我才没有珍惜,且伴着夏夜的凉风还不住地发问,究竟是谁的绿?

回到南京,我在日记里写了一首诗。那首诗很蹩脚,倒是有一句还勉强说得过去,大致说明天的阳光一定明媚,今天的太阳才刚刚升起……呵呵呵——那天是1987年7月27日。要不是再翻开日记,我不会刻意记住一个自以为不平凡的日子。只是在之后的日子里,我还要为了推销设备四处奔波,欣喜时会在江南那厚厚的绿中看到诗,沮丧时却也能听到歌,绿就十分重要了。只是直到彻底离开南京前,也没敢将江南的绿据或窃为己有,却常常伴着明月依然在心中不住地发问,属于我的绿究竟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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