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有些恍惚,好几次从睡梦中醒来,一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
现代快速的交通工具总是让人措手不及,在心理上,我还停留在索玛花小学,在孩子们的身边,在那间简陋但却使我觉得像家的宿舍里。
可身体却已经在上海,睡在毛茸茸的床上,身边还躺着肉乎乎的女儿。
我总是在想,时代发展的速度,早已来不及等待个体心灵的感受。那天莫莫送我去机场的路上,我跟她说,这一切就像一场梦。
记得来的时候,也经过同样的路,我坐在她的副驾驶,对大凉山和大凉山的老师与孩子们一无所知,甚至有一些忐忑的想象。
而现在,又回到了同样的人,同样的车,同样的路。这将近一个月的时光,仿佛是做了一个美梦,梦醒来,我带着满心的欢喜与感恩离开,那是梦里的孩子们,老师们,莫莫和老邪哥哥以及他的同事朋友们赐予我的。
屡次有人问我为何去支教,其实这是我人生中的一次意外,并不是有意识的公益行为。起初,我只是想着像以往那样,拎着画箱旅行,一边写生一边卖画。
只是这一次我跟着莫莫的步伐走,一走就走到了她的老根据地:大凉山索玛慈善基金会。
我已经说好,只在那边呆一个星期,至于去了做什么,大概就是跟着她去家访看看孩子们吧。剩余的时间,我要画画写生。
哪里想到第一天就直接入住了位于响水乡的索玛花小学,当晚就跟索玛慈善基金会的理事长老邪哥哥,还有索玛花小学的支教老师们一起开了会,我的任务有:给学校画墙画,带孩子的美术课,最好再给老师、学校画几幅画。我心里直犯怵,一个星期的时间能行吗……
开完会和莫莫分别,内心感受到了孤单。前一天我们还在阿坝州的雪山上玩得欢,下一秒我就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了。我箱子里所有的用品都是旅行装,准备也不充分,现在却要在这所学校住下来,还要教课画画,像被空投下来执行任务一样,这对于自由惯了的我来说太突然了!
只是,这种不安与压力只持续了一个晚上,当第二天起床,我听到枝头喜鹊的叫声,还有回荡在大山之间的音乐铃声,看到千里迢迢来上学的孩子们跟我敬礼,有一种感动从我心底里升起,以致于迫不急待地想要为他们做些什么。
当我站上讲台,看着那一张张天真烂漫,又带着渴望与好奇的小脸,就如同看到了童年的自己,我想用尽所有的能量去爱他们。
而回顾我的过去,仿佛所有对孩子,对教育,对公益,对艺术的探索,只是为了这一刻能派上用场。
所以我在这里上课,完全就是和喜欢的人呆在一起做喜欢的事,真实,自由,享受,人生所有的追求也不过如此!每次上完课走出来,我都像是进行了一次充电,满满的能量总会让我感恩这美好的安排。
当然,我深知这一切的发挥,源自于一个信任我,愿意给我自由的环境。但凡有一个教条主义的领导、追求功绩与考评的校长,有一堆追求快速进步与成绩的家长,我都无法带着孩子自由地翱翔在艺术之中了。
而这种滋养我生命的“工作”,让我足以面对洗澡上厕所等等身体与环境上的不便。
每晚我顶着寒风跑一百多米去上洗手间,总会看到大凉山上方的星空,要知道,我很少能看到“眨眼睛”的星星。而使用那清澈的泉水洗澡,吃当地的土豆萝卜大白菜也成了我异常感恩的事,在城市里全是没有味道的大棚菜。要是能长期呆在那里,我还要去征服周边的几座大山,去摸一摸山顶上的大石头。
小时候我总是好奇山的另一边是什么,路的尽头有什么,虽然后来得出结论,还是山,还是路。但冥冥之中这种探寻就在引领我去到大自然中探险,踏遍所有的山川湖海。
所以在大凉山索玛花小学,还真是满足了我对世界所有美好的期待。美好的山里风光,美好的孩子和老师们,一切出发点都是为了孩子的老邪哥哥和他的同事们。尝到这么多甜头的我,面对他们的挽留,我又怎么能不答应呢?于是这一延,就呆到了月底。
在支教的期间,朋友圈里很多人都想要献上一份爱心,给孩子们捐衣物,但我都一一劝说,捐衣不如捐钱或捐“人”。
据我了解,衣服的存储管理得费不少空间与人力资源,而资金能直接通过索玛慈善基金会改善孩子们的食物,或进行一对一助学等等。更重要的一点是,这边的人们更缺的是一种思想观念上、心灵上的改变,而不是物质上,所以如果能有更多更专业的爱心人士来支教就好了。
记得最初几天,我非常困惑,大凉山如此美丽,水质又如此清澈干净,而且山间都种着土豆、萝卜、山芋、荞麦,家家户户房子周围都挂满玉米,大家都养猪养牛养羊,并没到穷得没饭吃的地步,但为何人们的生活却如此邋遢?
我们每次去家访,总能看到一个昏暗且脏乱差的家,孩子们脸上全部挂着鼻涕,衣服上总是脏脏的,女生头上长满虱子,身上污垢已经成堆了。以至于小学里对他们的教育,要把洗头洗脚作为一项重要的工作。
后来了解到他们的历史,原来大凉山六十年代以前还属于奴隶制社会,作为黑彝的奴隶主阶层统治土地和白彝,解放后才一脚迈进社会主义社会。
外在巨大的变化发生了,而内在的老旧观念却如同痼疾顽症,难以在短时间内根除。果然这世上真正统治着我们的,并非偶像、君王或制度,而是那些看不见的主人,它的名字叫作传统。
在这些大山的屏蔽与掩护之下,他们看不到“更美好的世界”,也就没有了对比与渴望。许多彝族平民百姓们继续过着种土豆晒太阳生孩子做迷信生病找毕魔的生活。
上次和几位彝族朋友聚会,他们说彝族人非常懒惰。其实懒惰并不是天生的,看看那刚出生的小孩儿,不分国家与民族,他们在如此脆弱的“躯壳”里学说话,学走路,学各种技能,明明勤奋得不得了。
懒惰,是因为一个人没有冲动和需要去做得更多,做得更好。
怎样挑起这种冲动和需要,除了让他们见识到更美好更干净更环保的世界以外,我觉得更重要的是让他们意识到自己的生命是如此宝贵与独特!
每一个人身上都携带着与众不同的天赋才华,而我们要用这一生把这部分独特性绽放出来,否则就是在辜负与浪费生命本身!
如果一个人能发挥自己的天赋,也就找到了自己的热爱之事。做自己的热爱之事,是不会有懒惰存在的,他会享受在自己的创造里。
而艺术,便能挑起这样的责任。艺术的珍贵之处,总是落在它彰显了一个生命独一无二的表达,所以它能超越时间的限制,穿越历史的长河还能闪闪发光。
当一个孩子能在艺术里表达他自己,也便能超越周围的环境影响,朝着自由与美的方向前行,也便能做自己生命的主人。
但凡对自由和美有向往的人,都不会任由自己生活在垃圾遍地扔与疾病随便应付的环境里,有了这种想要改善的意识,就会有学习和探索,才会想要通过读书走出大山。
而我的想法是,改变不一定要走出大山,走出大山也并不意味着要抛弃家乡。意识上的改变,重于物质上的改变,通过内在的改变带来外在的改变,这一切都需要靠教育了。
所以当我看到老邪哥哥带领下的索玛慈善基金会为大凉山做了如此多的贡献,而那些支教老师们呆在这深山里日复一日地陪伴与关心着孩子,内心是多么敬仰与佩服。
某位哲人曾说,最成功的帮助,是无人可帮。但愿这一天早日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