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年上年下/纯爱/微微病娇懵懂少女x温柔克制成熟男人<But you tolerate it> - 草稿

1.5万字左右。


花了两天写出来,怎么说呢,这篇结尾有微反转,是不算be的be。


以第一视角展开,穿插些许第三视角。


灵感来自霉霉姐的tolerate it。


微微病娇的懵懂少女x温柔克制成熟男人,纯爱,纯爱无敌。


我真的很吃成熟男人这种设子,也很喜欢热烈对等的爱意展现,喜欢年下把年上拉下神坛的感觉。


最后,泽里安真的不是渣男哇,我很爱他这个人设的。


有不足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那么,请食用。(土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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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让你成为我的圣殿,我的壁画,我的天空。现在我祈求成为你人生故事里的一个小小注脚,在署名处画上一颗心。”


一、


艾希莉的日记


(劳埃德地区精神病院患者)


在来到劳埃德之前,我和我的监护人住在黑泽,或许也可以追溯到更早之前,当我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你可能很好奇,像我这样的人的童年是什么样的,但我敢说,你永远无法想象到自己人生的下一个篇章会以什么样的基调展开),我和我的家人住在一个不算很大的小镇上。


记忆中,这座小镇像一首没有桥段的歌一样简单,似乎总是弥漫着一股肉桂和樱桃的香气,人与人之间的边界薄得几乎不存在,冲突时常发生,却又如同极短的骤雨,怒气在雨过天晴后顷刻消散。


小镇的人们并不怀有多大多远的志向,如果条件允许,他们更愿意花上一个下午坐在门前的木制楼梯上晒晒太阳,为自家养的猫咪挠挠痒,而不是去工作。话虽如此,他们工作起来却丝毫不懈怠。


就是这样一个并不显眼,而又纯粹得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地方,我就在这儿长大成人,我的意思是,我和我的家乡一样,我的好与坏一览无余。


后来,不知从哪一天起,阴雨天变得和父亲脸上的阴霾一样多,从父母的交谈中我得知,经济上的危机重创了我们这座与世无争的小镇,除了谷物和生鲜可以勉强自给以外,政府阻断了其他的生存来源。街上有越来越多身无分文的乞丐,瘦得前胸贴后背的老弱病残,与此同时,小偷、强盗、流氓的数量也与日俱增。


一次父亲没有像往常一样喜气洋洋地高呼“我回来了”,而是默默地走进家门,母亲敏锐地看了一眼就惊呼道:“你的头怎么回事?”


我去看父亲,他的头破了,汩汩淌着血。


“没什么。被路边的小混混偷袭了——不过都是些毛孩子,我三下五除二把他们全吓跑了,别担心,艾希。”后面那句话是调皮地眨了眨眼对我说的,尽管我一下子就感觉到父亲这话有故作轻松的成分。


这件事过去没多久,在听说隔壁的伊薇特阿姨突然去世后,母亲和父亲一整天也不太对劲,不再开玩笑,不再哼歌,只是沉默不语。


晚上我起夜,隐约听见母亲唉声叹气。我悄悄走到他们房间外,听见父亲对母亲窃窃私语:


“......是时候求助泽里安了。”


“黑泽离咱们这儿也不远,而且暂时没有被波及,不如咱们一家人——”


“不。爱莲娜,咱们俩还有工作可以糊口,可以给小艾希存一些钱,将来如果咱们俩遭遇不测,她也不至于没有退路。况且,如果给泽里安带去了太多麻烦,迟早有一天会被拒之门外的......”


母亲不说话了,仿佛在思考。最终,她又深深叹了一口气。


之后,我生日那天,父母送我踏上开往黑泽的火车。车座是冰冷的,我凝望着豆大的雨点在地面拍打,邻座的老先生西装革履,身上传来洗涤剂和烟草的气味。车外,不知是哪位渔夫弄丢了一条刚钓上来的鱼,鱼儿在布满污水的地面反复扑腾。


火车发动的时刻,我看见父母强打精神的笑容,雨水像泪水一样沿着脸颊滚落,像是上天执笔为他们画上的,刻意画给我看,上天和我一样有辨别快乐与否的能力。鱼儿的鳃部一张一合,好像在死亡之前祈求最后的生命。


老先生小声打起了鼾,几个瘦弱的男孩冲上前拼命争夺那条濒死的鱼儿,我曾经熟知的一切就这样离我远去,好像变小变模糊的不是我而是他们,鱼,男孩,爸爸妈妈,我的家。


我人生的一段篇章就此画上句号。


那时我十七岁。


二、


我相信很多人在年少时都体验过一见钟情的感觉。


时间都静止了,空气都凝固了,好像整个人都酥在原地,发烫的脸出卖自己,只听得见擂鼓般的心跳声,说出的每个字句都像是蛋糕上的糖果,轻轻掉在地上就会摔得稀碎。


黑泽也下着雨,泽里安接过我少得可怜的行李,他穿着深灰色大衣,可能是等得比较久的缘故,衣服边缘沾湿了雨水。


他低头看我,那双明亮的灰眼睛像是涌出清泉的井一般轻盈地亮了一瞬,他将雨伞往我这边倾了倾,语气温柔得仿佛怕把我吓跑:


“一路颠簸累了吗,小姑娘?”


彼时我仍沉浸在离家的忧伤之中,像是浸泡在冰水里太久而突然触碰到了滚烫的东西一样,我往后缩了缩,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他比我高足足一个头。


我尽可能鼓起勇气答道:


“我想是有点儿,先生。”


说完我就忽然被一种莫名的难过和担忧笼罩,就像是木桶装满了水而溢出来一样,这种复杂的感情无法用语言描述,我的胃很难受,想要呕吐。可是我更想父亲母亲,我想回家。


感觉鼻子酸酸的,眼里热热的,我连忙低下头,不让他看到我的眼泪。


这时我突然感觉他弯下腰,轻轻为我掸了掸身上的雨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递给我,是一方手帕,我嗅到淡淡的气味,后来他告诉我那是松脂的味道。


我用手帕在脸上胡乱抹了抹,他见状,扶着我的手将我的眼泪细致地擦掉,随后用比刚才还要温柔的语气说:


“小姑娘,我为你的遭遇而难过,我知道这一切对你来说都非常艰难。一个人离开父母,出远门,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比起夸赞你勇敢,我更觉得你是不得不这样做,所以我很心疼小姑娘。”他顿了一顿,将手帕折好放回口袋,继续说道,“你的爸爸妈妈一定会平平安安的,他们也同样希望你平安。所以不要怕,小姑娘。先和我去把肚子填饱吧,你想吃什么?”


那时的我,被这番话所具有的魔力而打动,浑身竟然有了些许的力量,胃也不痛了,被他领着向前走,看着他的大衣在风中雨中涨起,后来他见我走得慢,索性放慢步子等我。


他的动作,他的语气,他叫我那一声“小姑娘”,都让我不是那么抵触来到黑泽。在之后的日子里,我甚至觉得那是假的也好,是骗我的也好,尽管他的温柔是建立在他自身的教养,以及他对我父母所做的承诺上,它却让我化身墙角的苔藓,肆意生长,渴望着他的阳光。


我对着那一天连绵不绝的雨发誓,我对泽里安一见钟情,尽管他大我十八岁。


三、


  我在泽里安的住所安了家,我在他的允许下帮他打扫房子,再者就是做做饭,日子过得无比清闲。他喜欢看书,他的卧室里摆放着一个很大的书架,于是,我之后也养成了看书的习惯,这都是受他影响,其实我更喜欢静静地注视他读书的样子。


刚到他家的那天,他带我去一个装潢温馨的房间,我能看得出它并不是由杂货间改造而成的卧房,房里有干净的床、衣柜、梳妆台,衣柜里是几件崭新漂亮的洋装,梳妆台的镜子被打磨得光可鉴人,抽屉里有好几样女孩子会喜欢的小饰物,甚至还放了几本书。当时的我从没见过书,好奇地扭头看他,眼神交会的瞬间,他笑了笑:


“如果有看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我。”


对我而言,这个房间甚至比我原先住的还要豪华,显然经过他精心的准备,对此我已是万分感激,甚至窃喜。


我希望这是他心甘情愿做的,而不是出于礼貌客气。


我已不像最初那样拘束,于是毫不掩盖自己的兴奋劲儿,对他报以灿烂的一笑。之后我注意到床上放着一个毛茸茸的泰迪熊玩偶。我端详半晌,扑哧一笑。


“不喜欢吗?”他问。


“不。我只是觉得您还把我当小女孩。——况且您为我准备的太多了,我、我不知道该怎样报答您。”我回答。


他不说话,只是微笑着看我,那微笑仿佛在说“你什么都不用做”。有一瞬间,我几乎要溺死在他的双眼里。


我能意识到他像是履行着某种职责一样照顾我。后来他教我,说这个词叫“监护人”,他作为我在黑泽的监护人,代替我的父母照顾我。


和泽里安相处久了,才会发现温柔是他对待别人的一贯方式,同事、邻居甚至是路边的陌生老妇,都像品尝一块芝士蛋糕一样领略过他的温柔。然而我常常暗地里渴望这种温柔为我一人所有,我甚至不满足于他仅仅是我的监护人,我不是还有一年就满十八岁了吗?到时候我就不再需要监护人了。


我求他教我写名字,写我的名字也写他的名字,泽里安·罗德里格斯,泽里安·罗德里格斯,他的笔迹像是音符一样细长高挑。我也写我自己,我写艾希莉·罗德里格斯,艾希莉·罗德里格斯,我暗地里练习向别人介绍自己,您好,我是泽里安的妻子艾希莉·罗德里格斯。


傍晚,泽里安回到家,我正在读一本小说,有一些词我不认识,但里面的插画精美得像艺术品,于是我等待他洗完澡之后向他请教。不久后,我听见浴室的门被打开,我忘了思考就迎上去,入眼却是他滴水的头发和宽阔的胸膛。


我木在原地,他也惊讶地连忙披上上衣,我闻到湿漉漉的香味,脸烫烫的,不照镜子也知道红得像要滴血。


“有什么事吗,小姑娘?”他也像是有些不着痕迹的惊慌,灰眼睛像是蓄水的湖面,闪烁着粼粼波光。这时我才急忙将视线瞥向别处,背过身去。


“先生,我有些字不认识,想问问您。”


“等我一下。”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心突突跳着,脑子里勾勒出他的身形。我拼命呼气吐气,只求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


“小姑娘,我能进来吗?”


我打开门,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心跳还是漏了一拍。


我永远不会告诉别人,我究竟有多么喜欢泽里安。


“是哪些字不会呢?我帮你看看。”


我将书递给他,翻到特定的那一页,他眨了眨眼,翻书的动作停顿了一秒。


我心想不妙,凑过去看,原来我在那一页一笔一划地写着“泽里安·罗德里格斯”以及“艾希莉·罗德里格斯”。


一种心事被戳穿的羞耻感将我包围,我悄悄打量泽里安,他的面庞平静无比,像是并不明白这背后的含义。


“先生。我——”我急忙出声,想说些什么来打破沉默。


“小姑娘,你的字写得越来越好了。但是,你姓马丁内兹,别忘了。”


失落感像浸透纸张的油一般散开,也就是说,我这颗小石头没有激起任何的涟漪?我突然在想,哪怕他生气也好,斥责我不理智的想法也好,那都表示他读懂了我的心思,可是他没有,或者说,他装作他没有。


之后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一问一答,双方都有些心不在焉,他却也愿意这样陪着我读书。在读完最后一页时,他站起来,说了声“晚安,小姑娘”就要走。


我拉住了他的袖子。


“先生。”我用一种可怜巴巴的语气问他,“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没有,我亲爱的小姑娘,我没有生气。”他凝视着我,“小姑娘是不是有话要说?”


他的直白让我一时语塞,此时我灵机一动。


“呃。先生,我能不能出去工作?”


他微微一挑眉,表示疑问。


“我感觉我一直留在家里,什么也不干,会让泽里安先生有很大的负担。我想,如果我出去工作,就可以挣点钱了。”


说完,我抬眼望向他,他似乎觉得好笑,问我:“小姑娘是怕我累吗?”


这多么近乎关心却又无限暧昧的一句话呀,于是我诚实地点点头。


“谢谢你,小姑娘。有你这份关心,我很开心。小姑娘也是,只要生活得开心就够了。”


他伸出手,用指尖将夹在我唇角的发丝理顺,无限爱怜地说,“不过,要是小姑娘觉得在家待着太闷了,也可以出去走走,我明天配一把新的钥匙给你。”


我的嘴先于我的心说了“好”。


四、


当晚,我陷入了梦境。


梦里,我回到了离开小镇的前一天。母亲告诉我,父亲曾经救过泽里安的命,因此他一定会愿意帮助我们。此外,泽里安在黑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我住过去就不愁吃穿。一切都像在安排我的婚事,而不仅仅是让我去找泽里安寻求一个安身之处。


在梦里,我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开心。


可是,梦的后半段却充斥着浓烈又诡异的色彩,父亲母亲的脸逐渐扭曲,父亲死在了小混混的刀下,溃烂的伤口逐渐扩大,母亲变卖了家里的所有财产,却还是冻死在寒冷的冬夜,饥饿的老鼠啃食着她昔日美貌的脸。而我的手脚被绑住,孤零零地被扔在一片黑暗里,有人用注射器给我注入一管又一管的镇静剂和药物,我呕吐、窒息、昏厥而后惊醒,呕吐、窒息、昏厥而后又惊醒。


在地板下,在地板下,我听见母亲絮絮地小声低语。


我真正醒来时,已经被吓得不成样子,浑身被汗水湿透,不住地发着抖。我坐起来,环抱双膝,任由泪水倾泻在衣服上,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我还活着,这只是梦。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摸黑走到泽里安的房间的,我原本不该因为这点小事打扰他,因为他明天还需要去工作。可是现在我无助地敲门,直到门轻轻地打开,我听见泽里安压低了声音温柔又惊讶地开口:


“艾希莉?”


这声呼唤足以使我的灵魂得到抚慰。


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很好笑吧。头发散乱,满眼是泪,我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我听见自己哀求道:“泽里安先生,我梦见了很可怕的东西,我好害怕,我能跟您待一会儿吗?”


话音刚落,我就后悔了,我不该如此轻率。他也迟疑了,似乎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于是我连忙找补道:“一会儿就好,我只是有些心有余悸,我很快就回自己的房间去睡,但如果先生不方便的话——”


“如果确实很害怕的话,你可以在我这里睡。”他说。


随后他让我进房间,为我拉开被子,默许我上床睡,他自己则是找了一床毯子,准备在离床不远处的沙发上睡。


人一旦得到,就会想要更多,我既满足,又失望。被子上都是他的味道,我沉醉在这样的气味中,无限地安心,我默默裹紧被子,这让我感觉他在抱着我。事实上,他面对我时,却似乎还是仅仅把我当成一个孩子,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不明白。


我对他而言究竟是什么?


那一夜后,家里来了一位新的女佣,一个大我好几岁的女人。泽里安雇佣她,说担心我再做噩梦,也说是为了使我不那么寂寞。我却感觉女人的到来,就像是把我和泽里安的世界打破,钻进来第三个人。连不会说话的动物都有领地意识,我不喜欢这样,所以我一开始就对女人有着微微的敌意。


女人来之后,泽里安回家的次数越发少了。经常一星期也不回家,甚至一个月也不回家。


我不怎么和女人说话,也不做噩梦了。只是,经常会想念泽里安。


直到有一次,我偶然碰见女人偷偷潜入泽里安的房间,她打开他的衣柜,近乎贪婪地吮吸着他的味道;她躺在泽里安的床上,像只猫一样舒展自己的身体;她用牙齿咬住泽里安写字用的钢笔。这一切都让我感到好不舒服。


我冲进去用力打了女人一巴掌。在她惊异的眼神中,我立马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却依旧强撑着说:“你怎么随便进泽里安先生的房间,还做这种不知羞耻的事,像贼一样!你想干什么?”


“艾希莉小姐,请你始终牢记你自己的身份,你是艾希莉·马丁内兹,而不是艾希莉·罗德里格斯。”女人冷冰冰地笑了,用手轻轻抚摸微微发红的脸颊,眼中放出妖娆的光,言下之意就是,你连泽里安的妻子都算不上,还没有权利管这么多事,“况且,你之所以生气,难道不是因为我做了你想做的事?”


一瞬间,我感觉心口发堵,想要矢口否认,话到嘴边却开始犹豫。


我对泽里安先生的感情,真的那么明显,那么肮脏吗?


不是的,我只是想离他再近一点。


“艾希莉小姐,我明白你在想什么。”女人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一样,露出勾人心魄的笑容,“你很想念他对吧?你既然喜欢他,为什么不亲口告诉他,问问他对你的感觉?你要这样隐瞒到什么时候?”


“红栗街5号,伊普吉尔酒吧,今晚他会去那里。你可以去碰碰运气。万一呢?”


女人嘻嘻一笑,得意地看了我一眼,像一只花蝴蝶一样翩然离去。


五、


我一路寻找,终于在暮色降临之前到达了伊普吉尔酒吧。


灯光很暗,空气中充斥着酒精和香烟的气味,舞台上身材姣好的女郎们正在唱一首缠缠绵绵的歌。


泽里安先生在一众酒客中独酌,尽管在这样的地方,他仍然穿着一身深灰色大衣,显得格格不入,或者用一个更好的词,遗世独立。我就是喜欢他温柔又疏离,似乎永远不会迷失的样子。


片刻后,一个身穿酒红色鱼尾裙的女子步入酒吧。


她在泽里安身旁款款落座,她很欣喜地感觉到,泽里安既没有认出她,也没有回避她。可能是因为她戴着墨镜吧。


她就是乔装打扮后的我。


我向服务生点了一杯烈酒,一是为了庆祝自己的成人礼——今天是我的生日,二是不想让泽里安识破我只会喝果汁。


“嗨。”见泽里安一直默默啜饮而不说话,我主动搭起了讪,“你一个人吗?”


他听了,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嗯,你也是吗?”


“对。不过从现在起不是一个人了。”我又朝他坐得近了一点,单手撑着脸颊,有意将声调扬起来,作出俏皮的样子,“你会欢迎我吗?”


他无奈地笑了笑,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酒吧昏暗暧昧的灯光促使许多东西被大胆地释放,自来熟也不算是一种冒失的行为,他的眼睛不再澄澈,而是雾蒙蒙的,像两片灰色的云朵。


“那我就当你默许了。”我笑了笑,“今天我生日,一起喝一杯,聊聊天吗?”


“好。祝你生日快乐。”


我们碰了杯,他马上接着说:“烈酒不适合你。我认识一个小姑娘,她和你差不多大,她更喜欢喝果汁。”


“没关系,我已经成年了。”我仰脖饮下一口酒,极苦极冷的口感一路灼烧到胃,我使劲忍住反胃,故意对他说,“你肯定不怎么了解你的那个小姑娘。”


“为什么这么说?”我似乎能听出他的笑意。


“我猜的。”我说,“看你的样子就像个不解风情的人——一个人喝酒,也不找个伴儿,小姑娘哪敢靠近你?”


他没有说话,我能感觉到他一直看着我,像是在等待我说下去。


“那我问你,你对那个小姑娘了解多少?”


我这么一问,他啜了一口酒,慢慢地开了口:


“她是我一年前带回家的,她的父亲写信告诉我,她的家庭陷入了危机,因为我以前受过她父亲的救命之恩,所以我想要报答他们。”


他停下来,发现自己正被我盯着看,于是继续说:


“那时候她很胆小,很拘束,话也不肯多说,我意识到这是一个极度敏感和需要呵护的孩子,所以我想办法给她创造好的物质条件,我想把好的东西给她。”


他又啜了一口酒,思考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斟词酌句:


“过了一年,她变得更开朗、爱笑、明媚了,至少在我面前是这样的,但是有一次,她半夜哭着来找我,说自己做了噩梦,我根本不忍心赶她走,就让她在我的房间里睡了一晚。我意识到,其实她仍旧是一年前那个需要呵护的孩子。”


他说得非常认真,甚至是深情,我却忍不住开口,将一直以来的委屈问出了口:


“她根本不是小孩子。你一直都仅仅把她当成孩子吗?你不喜欢她吗?”


“不,当然了,我喜欢她,非常喜欢。她对我来说,一直都是需要被我保护才能生活下去的孩子,我愿意一直保护她。”他平静地补充了一句,“只有小孩子,才会一直强调自己已经长大了。”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往面包上涂奶油,这根本不是表白。


“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大人!”我强忍住内心的难过,无声地深吸一口气,还不等他阻拦就拿过我面前的酒,一仰脖喝了下去,却因为酒性太烈而猛烈地咳嗽,我弯下腰,一股脑把喝下去的酒都吐了出来,真是难受极了,我只感觉到他着急地轻拍我的后背,听见他像责怪一样说了一句:“傻瓜。”


他将一个东西递给我,我闻到一股熟悉的松脂香味,是他的手帕。


“不要,我不要。”


我从座位上站起身来,飞奔向吧台,将一张钞票塞给愣在原地的酒保,拿起一瓶酒就往嘴里灌。这是我第一次大失方寸,他赶紧跑来阻拦我,我一边喝着酒一边流下眼泪,直到最后尚留一丝意识时,迷迷糊糊之中感觉到一个坚实的臂膀将我抱起。


之后我就昏了过去。


第二天,我在泽里安的房间里醒了过来,我躺在他的床上,他的黑灰色大衣盖在我的身上,而他不在。


我只感觉全身酸疼乏力,头像是要裂开一样疼。


还是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佣,她走进来,开门见山道:“如何?衣服和化妆品起作用了吗?昨晚很开心吧?”


我痛苦地摇摇头。


如果我昨晚没有去酒吧,也许就会度过一个平静而无趣的生日吧。


女佣将一个以彩色糖粒装饰的蛋糕端进来,蛋糕的一端因为受到了挤压而有些变形,我定睛一看,这个充满童趣的蛋糕上写着“生日快乐,艾希莉,我的小姑娘”。


依旧像是为孩子准备的礼物,但这是我的成人礼。


这是我的成人礼,我想要的礼物不是这样的,他不明白。


六、


自从酒吧一事过后,泽里安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我通过女佣才得知,原来他那晚从我进门开始,就认出我了。


所以,从头到尾,他什么都知道,也在配合着我演戏,却连骗我也不愿意。


“艾希莉小姐,你不考虑做一些别的事情吗?”


女佣话音刚落,我就打定了一个主意。


我坐上了回小镇的火车,我要回去看望父亲母亲。


父亲说,家乡是一个人的根,家乡的土地是世间最好的土地。我很愧疚我离家后才懂得这个道理。其实对我而言,在这个世界上,能彻底使我卸下防备的人,受了委屈第一时间想到的人,或许就是我的父亲母亲。


我要回家,我要回去向母亲倾诉一阵子,然后伏在她的膝头放声大哭,我要为父亲捶捶背,听他讲述他年轻时死里逃生的英勇故事。


这段令我心碎的路途,此刻却变得令人期待,无论我的家乡怎么变化,我都爱它。


去他的笨蛋泽里安,混蛋泽里安。


不过,当我真正站在这片故土上时,却感觉到隐隐的不对劲。


从前美丽宁静的小镇,展现出萧条破败的模样,仿佛是被蒙上一层洗不掉的灰尘,路面上甚至有未干的血迹。


我嗅到了危机的气味,直觉告诉我,这里很危险,可是越危险,反而越让我急着去确认父亲母亲的安危。


泽里安的面孔在我脑海中闪过,我咬咬牙,狠下心不去想。


他一直把我当小孩看待,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所以,我没有必要再把他当成我的支柱。


不知过了多久,我走到家门口。


一路上萧条破败的景象,使我担心看到父亲母亲日益苍老的面容,他们在一点点老去,这也意味着,我能陪伴他们的时日也在逐渐减少。


我更担心他们吃不饱穿不暖,我的生命是他们给予的,我的一切都来自他们。


如果不是他们一年前将我送到黑泽,我可能也不会拥有,比原先更加美好无忧的生活。


但当我打开门时。


一股异味扑面而来。


我听见自己发出刺耳的尖嚎,我听见自己大哭着喊叫:


“爸爸——妈妈——”


“有没有人能救救他们——”


“拜托了,有没有人在——”


那个噩梦成真了。


父亲身上满是刀伤,倒在干涸的血泊中,腹部的大血口已经凝固,而母亲惨白的皮肤像蜡一样,几只老鼠正聚在她的面容旁,啮咬啃食。


我甚至没能给他们置办像样的棺材和墓地,任他们的灵魂在痛苦中离去。


我哭叫着,尖嚎着,一直到声音嘶哑,流不出泪。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


对不起,父亲,母亲。


对不起。


对不起。


不知过了多久,梦境中母亲的细语再一次萦绕在耳边,在地板下,在地板下。


我疲惫不堪,将信将疑,但还是找出父亲的撬棍,将这栋破败木房子的地板,很慢很吃力地,一块一块地撬开。地板由于太久没有打理而有些松动,而我已经非常虚弱,可是有一种奇异的信念支撑着我,像生锈的机器一样运作,最终,不知道撬了多久,找了多久,我找到一个封存完好的盒子,我努力抑制住手的颤抖,打开盒子。


一条金子做的项链静静地躺在其中,散发着耀眼的光芒,这是这个房间里唯一发光的东西。


这是父亲母亲留给我的礼物,是他们不论如何都要交到我手上的礼物。


我只觉得心里一阵尖锐的刺痛,混杂着阵阵钝痛,嘴里一股铁锈味,温热的液体顺流而下,滴在地面,是殷红的血。


处理完所有的事,我宛如孤魂野鬼在了无生气的小镇上游荡。


直到几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慢悠悠地走到我的面前,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下流狞笑,将我包围,我才有一刹那的后悔。


转念一想,却满不在乎地笑了。


今天我可能也会死在这里吧。


我很清楚这些人将会如何折磨我,就像猫捉老鼠一样,他们很明白怎样用残忍而粗暴的方式一点点抹杀他们的猎物。


没关系,至少爸爸妈妈已经有地方睡了。


我闭上眼,任由他们辱骂我,推搡我,殴打我,最后撕扯我的衣服。


我被重重推倒在地,眼冒金星,一个男人顺势跨坐在我身上,先是用力拉扯我的头发,死死掐住我的脖颈,随后用牙齿咬我的耳垂和锁骨,见我默不作声,就开始骂骂咧咧。我听见其他人在一旁发出肆无忌惮的笑声,还有人催促他,快点办事,快点办事。


突然,那个男人阴沉沉而又喜滋滋地嘟囔了一句:


“这是你欠老子的!”


说着,他伸手来拽我脖颈上的项链。


他的行为触动了我最不容侵犯的那根神经,我拼命挣扎着,啊啊地发出不像人类的声音。


啪。他用力扇了我一巴掌。


啪。又是一巴掌。


我头痛欲裂,嘴唇破了,脸也热辣辣的,呼吸已经不顺畅了。


就在我意识涣散时,远远地传来汽车疾驰的声音,接着是——


砰砰砰。


几声枪响过后,我感觉到几个人倒在地上,没有了声息。


趴在我身上的人吓得一跃而起,拔腿就跑,砰,又是一声,我听见他重重地倒下。


又是几声刺耳的枪响,持枪的人似乎还嫌不够,朝着倒在地上的男人们陆续开了几枪。


迷迷糊糊地,我在心里想,是不是天使来救我了,又或者,我已经死了。


片刻后,有人喘着粗气跑过来,停在我面前,接着,一阵松脂香气袭来。


这是他的味道,我再熟悉不过了。


临死之前温暖的幻想还能成真,真好。


他将大衣披在我身上,将我抱起来,动作轻得出奇,仿佛害怕弄疼了我。


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丑吧,想到这里我不禁想哭,却连划过脸颊的眼泪都刺得皮肤生疼。


他抱我到一个柔软的地方,让我躺下,用手轻轻拂去落在我脸上的泪水。


我听见他不停地呼唤我的名字。


我听见他说:“艾希莉,我的小姑娘,我来晚了,你受苦了。”


又听见他说:“是我没有确保你父母的安危,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他们。”


随后,我就昏睡过去。


昏睡中,我感觉到自己浑身高热,陷入无尽的梦魇,我接连不断地做一个又一个噩梦,一次又一次地回到父母死去的前一刻,不知是谁将我按在地上,我眼睁睁看着父亲被残忍地杀死,母亲被无情地蹂躏然后冻死,两人都死不瞑目,空洞的眼睛不断变大、大、大,我甚至能从里面看清楚自己的倒影,一个没有眼球,口中呕血,四肢残缺的怪物。因为我能看到,却什么都做不了;我徒劳地尖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拼尽全力地挣扎,却动弹不得。


一个声音幽怨地逼问我,是谁间接害死了你的父亲母亲?是你,你不配当他们的孩子。我笑得又痛苦又癫狂,是的,是的,上天啊,如果你能听见,请把我带走,让我和父亲母亲一起走吧。


紧接着,一阵又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袭来,我的内脏似乎在吃它们自己,鲜血涌到我的嘴边,又被我咽下去。我的肉体四分五裂,我的神智分崩离析。我已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死是活,身在人间还是地狱。可是,彻底的疯癫过后,我发现自己还能思考。


于是,我开始学着在痛苦中思考。


如果我就这样死了,我受的苦还值得吗?父亲母亲受的苦还值得吗?假如死的不是他们,而是我,他们会在痛苦中选择灭亡还是继续生活?他们生前都是乐观的人,以他们的脾性,一定会说,总要有人带着希望活下去,哪怕只剩下一个人,孤立无援,举目无亲,总要有人带着希望活下去。


活下去。


此后我高热不退,半梦半醒之间却能感受到有人一直在我的身边徘徊,有时给我的额头放上一个冰凉的东西降温;有时用轻柔的声音呼唤我的名字,握住我的手;有时又为我念上一大段文字,尽管我高烧到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但我能感受到的是,那个人一直在我的身边陪着我,未曾离去。


有一次,我终于能听懂那个人说的一部分话了,他将脸埋在我的手心,我听见他喃喃道:“艾希莉,乖孩子,我一直都在,不要离开我。我很抱歉,我知道你很痛苦……”


随后,几滴滚烫的泪滴落在我的手心,我知道他仍然垂着头,不放开我的手。


他听上去好难受,他也一定很辛苦吧,我好想抱住他,告诉他如果可以,我一定会努力活下来。


我再次做了梦,是个很美很美的梦,梦里我嫁给了泽里安先生,打扮得像母亲所期盼的那样漂亮,成了他的新娘子。父亲亲自将我交到他的手中,而母亲深情地注视着我,两人都眼含热泪。


又是一阵漫长的昏睡,这次我梦见我的意识复苏了,我浑身的疼痛已经好了许多,我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熟悉的地方,依稀辨认出,这是泽里安的房间,在他的床上。


四肢都有知觉,脖颈上甚至戴着金项链。


我静静地坐起来,才发现这梦真实得不像梦。令我惊喜的是,泽里安先生坐在床边的一把扶手椅上,似乎睡着了,过去他最喜欢坐在这把椅子上读书。


他被我惊醒,我这才看清他已经变样了,原先看上去总是镇静自若,现在却憔悴了不少,一副没有休息好的样子。


“艾希莉?”他呼唤我,有些不可置信。


“先生,我终于能在梦里说话了,我很想您。”我说道,声音古怪又沙哑无比,可是我还是要说下去,“我知道我也许马上就要死了,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的父母,我最喜欢的人就是泽里安先生,我好舍不得您,我希望您一切都——”


“你没有死,艾希莉。我不会让你死的。”他打断我,重复道,“你没有死,我的小姑娘,这也不是梦,你醒了。”


接下来的几天,泽里安每天都来照顾我,即使我真的康复了许多,他也不肯多休息一会儿。据他所说,这一个多月我都陷入了昏迷中,连医生都认为我希望渺茫,可是,我却撑了过来。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几乎寸步不离地照顾我。


这天,泽里安在为我上药,动作十分轻柔。我想问他一些事,例如我回家那天,他是怎么知道我有危险的?或者,我的父母还对他说过什么话?或者——我有一个最大胆的想法——在他的心中,我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如果他愿意在我身上花如此多的时间,那么,我多多少少属于他心中特殊的存在吧?


酝酿很久,话到嘴边却统统变成了一句:“先生,我想喝水。”


“嗯。”他端着一杯温水上前来,扶住我,喂我喝水,我趁机偷偷瞄他,他板着脸,又说:“慢点喝。”


我很久以前就觉得他的声音好听,温润得像东方的玉石,是很适合去当教师的声音,所以我很喜欢故意装作读不懂某个词,让他一遍又一遍地教我读。


我们就这样静默了一段时间,我喝完水,他轻轻为我擦掉嘴边的水渍,他又开始照顾小孩子了。


我撅起嘴,仿佛也有了力气闹小孩子脾气,我说:


“我想洗个澡。”


他愣了一愣,脸色复杂地看了看刚给我涂的药。


“你不可以碰水,伤还没好。”


于是,我用一双乞求的眼睛盯着他看。


他最终将我抱起来,走到浴室门口,看着我关上门,等我慢吞吞地弄好一切。


总之,最后他又给我上了一遍药。


一切就绪时,我却失去了主动询问的勇气。我静静等待他开口,我盯着他,我的眼睛在说:请说些什么,问些什么吧。哪怕是责怪我为什么一声不吭就出了远门也好,哪怕露出一点马脚也好。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没有问,就准备离开。


温柔、隐忍、克制,他留给我的始终是这些,他用这些使我深深着迷,却也一次又一次地推开我,好像我从未靠近过他,一切都是我自己的臆想。


我忍无可忍。


你可以对我生气,骂我、打我也行。可是,不要保持沉默。


既然不在乎我,为什么每一次都出现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


既然把我当小孩子,为什么不心安理得地骗骗我,哄哄我?


我想要你的爱,或是死。我要你同等地暴烈地爱我,爱我至死。


我可以为了你做任何事。


你也可以对我做任何事。


然而,话一出口,却是带着哭腔的:


“泽里安先生,可不可以不要离开我?不要喜欢上别人?”


七、


泽里安的表情有一瞬的动摇。


他缓缓地走向她,坐在她身边,长长叹了一口气。


“艾希莉,你永远是我的小姑娘。”她能感觉到他努力地保持语气的平静,“所以,不要再对我说这种傻话了,好吗?我会永远疼爱你,我不会离开你的。”


他话音刚落,却感觉唇上一暖,少女柔软的身体紧紧攀住了他,有什么东西正一点一点侵蚀他的理智,内心的警钟发出鸣动,他想要推开她,然而身体的本能却渴望着这种感觉。


他能感受到她并不懂亲吻,她只会简单地触碰他,拥抱他,这种笨拙又单纯的伎俩,却不知为何撩动着他的心弦。


一直以来,他刻意地回避这种感觉,刻意地回避她。他告诉自己,他是她的监护人,他是一个年长她十八岁的成年男人,他总是叫她小姑娘,像对待孩子一样对待她,其实不也是在提醒自己,他不可以对这样的小姑娘产生非分之想?


小姑娘很漂亮,很听话也很聪明,认字非常快,不该问的事情从不多问。她会甜甜地呼唤他的名字,偶尔对他撒娇,会在他回家时兴高采烈地迎上来,会帮他打扫家务,熨平每一件衣服,擦亮每一个盘子,做出好吃的饭菜。自从小姑娘来到,家里到处充斥着干干净净的香味,他的生活有了色彩,这些都是他独居时不曾享受过的点滴。


他甚至会偶尔想象她出嫁的样子,他想象自己牵着她的手,将她托付给另外一个男人,看着她露出幸福的笑容,他们拥抱,亲吻,而他始终作为她的监护人身份出席。


渐渐地,他发现自己没办法接受这样的事,他打消这样的念头,用沉默代替心头升腾的淡淡的酸涩感。


他不愿承认自己在吃她未来丈夫的醋,但他也不敢想象那个人是他,他和小姑娘有各自的路要走。


小姑娘将自己的名字冠以他的姓氏,她已经十七岁了,他难道看不穿她的心思?可是,他故意装作看不懂,他想让小姑娘知难而退。


小姑娘做噩梦的那个晚上,他也曾经有过冲动,想要抱着她,让她躺在自己的臂弯里入睡,他甚至敏锐地察觉到,不管小姑娘有没有做噩梦,她早就预料到他不会拒绝她。


小姑娘去酒吧找他的那个晚上,他原本想喝一杯就回家,把蛋糕给她,但看着她故作成熟地打扮着走进来,说出一些与平时的形象截然不同的话,他开始无法遏制地以男人的视角看待她。小姑娘总是会长大的。


是的,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知道从何时起,他变得无法拒绝她,无法抗拒她。


她灼热的呼吸掠过他,他嗅到诱人的香气,仿佛她是一块小蛋糕,现在这块小蛋糕一遍又一遍地对他说:“我属于你。”


我属于你。


理智的高墙正在一点一点坍塌。


你属于我。


你属于我,艾希莉。


艾希莉。


脑中的千万个信号,纷纷化作一句,艾希莉。


他转眼就溃不成军。


八、


这是我用尽全力的一搏。泽里安僵在原处,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只知道我在用成年人的方式表达爱。我希望他不再拿我当小孩子。


忽然,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发生变化,泽里安紧紧抱住我,开口道:


“看着我,艾希莉。”他说,“看着我。”


他的声音依然温柔,却隐隐含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他的眼神在说:“不会也没关系,我教你。”


他轻轻扣住我的后脑勺,让我贴紧他,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心狂跳起来。


随后,就是铺天盖地狂风骤雨般的吻。


这样的吻和我蜻蜓点水般的那种不同,更和他平时的温柔克制毫不相干,有点粗暴,他一边吻,一边像抚摸小动物一样抚摸我的头和后背,我几乎喘不过气,浑身酥麻,只觉得幸福得眩晕。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松了动作,离开我。我仍然微微喘着气,感觉眼神失了焦,头发也乱了,内心却满满当当的,幸福得要溢出来似的。


不管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有此时此刻就够了。


泽里安的衬衫纽扣已经被我解开了两粒,我条件反射性地前倾,想为他系上纽扣,触碰到他的那一刻,却再次被紧紧抱住。


“先生?”他的体温传递给我,使我浑身发热,我不太自在地扭了扭身体,却让他的呼吸变得再度有些急促。


“泽里安。”他似乎在强忍着什么,“别叫我先生,叫我泽里安,艾希莉。”


他将我放在床上,双手轻轻按住我的手,使我无法挣脱却又无法逃走,随后欺身上来,似乎在等待什么,我望着他,轻轻说道:“泽里安。”于是又是一阵热烈绵长的吻,我的后背被汗水濡湿,他吻得那样用力,我感觉自己在他的怀里,好像一块融化的巧克力。


此后又是漫长的吻,每次我以为要结束时,他却不放开我,等我呼唤他的名字后,又是新的一阵吻。于是,我渐渐的不止呼唤他,我开始说:


“泽里安,我最喜欢你了。”


“泽里安,不要离开我。”


“泽里安,我好爱你。”


我感觉我的理智逐渐消散,他也是。我想一切正是水到渠成的好时候,而他却始终没有更进一步。他是在担心什么吗?


他松开了我,思量再三后,轻轻握住我的手,慎重地开了口:


“艾希莉,我的小姑娘,你愿意嫁给我吗?”


九、


你有没有领略过翻江倒海般的狂喜?


我已经忘了我是怎样答应他的,只记得最后,他吻了我的额头,帮我掖好被子,说了句:“我很快就回来。”就出了门,一切戛然而止。


我用泽里安的被子裹住自己,内心有个声音不断重复着:“我要成为泽里安的新娘子了。”


  母亲在世时曾告诫我:“男人的誓言最不可信。”


  我却对泽里安深信不疑。


  母亲是对的。


十、


  我睡了一觉,醒来时,没有找到自己的鞋子,于是光着脚走出房间。


“泽里安。你回来了吗?”没有人回应我。


  路过我自己的房间时,发现门虚掩着,我听见不同寻常的声音,于是,我小心地不发出一点声响,走过去,打开门。


  床上,女人蜷在男人怀里,宛如一只靥足的猫咪,男人小心翼翼地吻着女人,仿佛将她视若珍宝。


是那个女佣和泽里安。


他们纠缠在一起。


他们似乎都没发现我的到来。


十一、


我谎称自己身体不适,和泽里安分房睡,他似乎有些疑惑,可是也答应了我。


夜晚,我轻手轻脚地来到泽里安的房间,入耳是平稳的呼吸声。


在幽暗的光线之中,泽里安熟睡的面容柔和而又安详,微微闭上的双眼宛如新生婴儿般毫无防备。


我静静站着,脑中的想法如同一闪而逝的颗颗流星。


我再也分不清自己在想些什么了,只是任由寒冷像一件单薄的衣衫一般包裹自己,烛火透进的一点亮光并不温暖,我伫立在深深的黑暗之中,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听见自己用微弱的声音喃喃道:


“泽里安先生,我还是太年轻了,不明白该如何去爱您。”


我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将泽里安先生吵醒。


泽里安先生总是对我紧闭心扉,容忍我所做的一切。他似乎对一切都紧闭心扉。


在我痴痴地望着他读书的模样时,在我乖乖地将餐盘清洗得干干净净时,在我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一样驻足门口等他回家时,他总是挂着温柔的笑容,实则不理会我,径直略过我,做他该做的事,好像我压根不存在一般。


我太自作聪明了,竟然以为我很了解他。


他从不阻止我,也不批评我,他只是无限容忍着我的含情脉脉,就像生活在空中的鸟儿容忍水里的一只鱼。


艾希莉,你太傻了。你这样无异于飞蛾扑火,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我无数次这样告诫自己。


尽管如此,我能够停止爱他吗?我会吗?


我轻轻笑了,靠着门框站了一会儿,走出房间之前,再度望了他一眼。


尽管漆黑一片,我仍然能感觉到他就在那里,我深爱着的人就在那里。


我只要走过去,就可以抱住他,吻他,蜷在他的怀里。


我多想这样做啊。


女佣从黑暗中走出来,锐利的猫眼闪动着光,同样发着光的还有她脖颈上熠熠生辉的金项链。


我笑出了声:“你就那么喜欢我的金项链?”


女佣轻轻地撩动长发,满不在乎地说:“我喜欢它,泽里安先生就让我戴着了,这有什么?”


“你是什么时候缠上泽里安的?”我毫不客气。


“和你爱上他的时间差不多吧,要知道,他是个对谁都很温柔的人,我说要来他家的时候,他可是毫不拒绝我呢。”


“我劝你早点离开我们的家,很快我就会嫁给他了。”


“嫁给他?”她扑哧一笑,亮出自己的手,中指佩戴了一枚璀璨的戒指,“你有戒指吗?这可是他亲手为我戴上的,所以,该离开的人是谁呢?”


我再也不理她了。我找出火柴和汽油,锁住泽里安的房门,也锁住大门。


布置好一切之后,我点燃了火。


站在火海之中,我快乐地笑出声。


我拼尽全力活了下来,可是现在,我的家园故土早已被破坏和践踏,给予我幸福的人在哄骗得我信以为真之后,又将这唾手可得的幸福收走,一丝余地也没有给我留下。


不过,没关系,没关系。


已经够了,一切都结束吧。


这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刻。


没有谁能比此时的我更加快乐了。


再见了,泽里安先生,请记住我永远永远爱着您。


您是我的圣殿,我的壁画,我的天空。


而现在,我祈求成为您人生故事里的一个小小注脚,在署名处画上一颗心。


泽里安的自述


是的,艾希莉是我的妻子,是我此生最爱的人。


她很年轻的时候就离开了父母,之后也失去了父母,像我一样,我是在贫民窟出生的,后来考上了黑泽区的大学,毕业后留在黑泽区工作。也许是因为经历上不免有相似的地方,我非常心疼她。


一直以来没有任何人和我们俩住在一起,我也担心过她会不会渴望朋友,但她对此只字不提,于是我给她买很多的蛋糕、书籍、玩具娃娃和化妆品,我白天常常外出工作,我担心她独自在家寂寞。


我们之间发生过很多事,很早以前我也从她的父母那里听说过她的一些事,但我认为这些都没关系,她一直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是我独一无二的小姑娘。


我本以为我们的一切都会顺顺利利,但是就在筹备婚礼的前一晚,不幸发生了。


她提出要和我分房睡,之后我隐隐约约醒了,听见她在自言自语,随后她把我的房门上了锁,不久后我就闻到火焰烧焦的气味,我惊醒过来,用尽全力撞破锁上的门,发现她倒在火海之中,不省人事。当时我就想,如果她出一点事,那我也不配再活在这个世界上。


火灾引来了邻居和火警,最终我带着昏迷的她逃出了那栋房子。


我手臂和后背的烧伤吗?也是那次火灾导致的,不过这都没关系,只要她没事就好。


我明白她有比较严重的人格分裂症状,这一点她的父母对我提过,我也明白她的攻击性和危险性偶尔会很强,但我还是希望你们好好对她,否则咱们法庭见。


如果不是政府强制要求,我是不会把她送到精神病院来的,我的小姑娘我自己照顾就可以了。


就这样,再见。请转告我的小姑娘,我爱她,我永远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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