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程度仰靠着电脑转椅，两脚搭在办公桌上，双手高举着手机，上面有自己好些日子前发出去的一条微信。盯了好久，他闭上眼，手机盖着自己的脸，手无力的垂落下来。

今晚约你看电影《倾城之约》可以吗？20点，希迪电影院不见不散 ，CD。

今晚约你看电影《倾城之约》可以吗？20点，希迪电影院不见不散 ，CD。

这条一个多月前重复发了两遍的信息，他至今能一字不差的背下来。

可他挠破了脑袋也不明白，为什么杨玫收到信息，没赴约不说，至今始终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让他抓狂的不是拒绝，而是他热气腾腾一颗心，一下子被浇个透心凉，当事人完全不动声色，竟没有露出一点想要解释的意思。这比直接被拒还要让他难堪。

这到底是几个意思啊？看他的笑话，无视他，还是没有想清楚？

但他思前想后，没有勇气去亲自问问杨玫，哪怕跟她朝夕相处也问不出口。

问了，如果就是被不客气的拒绝呢?

依杨玫不会拐弯抹角的个性，完全干得出来。那就连低头不见抬头见都尴尬了。

不能问。打死也不能问。

可不能问，实在是把心吊在火上慢慢烧烤那么难受。

最初几天遇到杨玫，他像被扒光衣服示众一样无地自容。她偏偏无知无觉，还没事儿人一样照常来找他，照常约他去干什么。他哑巴吃黄连，只能躲一时算一时。

杨玫倒是无心无肺无知无觉，要么是老司机太会玩，要么就是完全不在乎，无论哪一种都足够让他憋出内伤。

楼兰蔻约他去佳人有约，说有事要谈的那天，杨玫中午逮了葛子猫眼和夹子来找他，他几乎没有勇气跟杨玫对视。幸亏靠在网上浏览西甲第32轮在诺坎普球场的赛事，掩饰自己。

程度匆匆忙忙赶去佳人有约，才发现只有他和楼兰蔻两个人。楼兰蔻擅长酒桌上谈事情，分寸得体，八面玲珑，学校领导受到楼兰蔻宴请的不在少数。楼兰蔻要办什么事儿也大多倚重这种方式。可这次只有他们俩个人，出乎他的意料。

楼兰蔻眉黛春山，明眸皓齿，推杯换盏之间，婉转表达对程度的才华，许久以来一直暗中倾慕。

漂亮女人的杀伤力不可估量。程度虽自觉并不具备那么耀眼的才华，也明明有些怀疑楼兰蔻嘴里所说“许久倾慕”的可信度，但被别人，尤其是这么一个美人一通表白，免不了一时头脑放空，含含糊糊，嘻嘻哈哈。好在他还有基本的清醒，对两人的关系既没说yes,也没有明确说no。

吃完饭回去的路上，楼兰蔻主动挽上程度的胳膊走进校门。

程度默许了。甚至他期望有人恰好看见。

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怎么想，反正不知不觉就变成那样了。他需要划船，有人恰好递过来一支桨，他没有拒绝的理由。有时候生活就是这么富有戏剧性，刻意要做的做不成，不刻意做的反而一蹴而就。俗话说得好: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人们羡慕打趣他和楼兰蔻郎才女貌，他一概微笑不语。特别杨玫在场的时候，他心里会获得某种平衡和安慰，感觉这选择有时也并非那么糟糕。他甚至于有些感激楼兰蔻，在他骑虎难下的时候，伸出橄榄枝，让他有个台阶可下。被大家羡慕嫉妒恨，总比被人拿来取笑好得多。

外表风光旖旎的楼兰蔻，内里其实不堪一看，像开得美艳却没有芬芳的花朵。但利用了人家，终究有些不厚道，楼兰蔻一些不太讨喜的地方，他也尽可能睁只眼闭只眼。甚至明明彼此都早已清楚对方不是自己的菜，他还是耐心等待，等楼兰蔻愿意来解开他们之间的结。

这是他想要对楼兰蔻维持的最后的礼义。

此时门吱扭一声推开了。

有人拿走程度脸上的手机。

程度掀开眼皮一看，急忙坐起来，一把抢过手机。

杨玫看他有些愠怒，收回正想看他手机的打算，讪笑:“是了不起的机密吗?还不让看！”

“为什么要让你看！你长得美吗?”程度悻悻的关闭微信页面，站起来，拿过口杯去续水。

杨玫翻了个白眼，不想再跟他废话:“我想看看楼兰蔻班葛子的家庭档案！”

“看他的干什么？”

“要去做家访！”上午上完课，她去找了楼兰蔻，了解到葛子父母离异，母亲走了，父亲又得了急病去世。本来想邀请楼兰蔻一起去家访，看楼兰蔻一脸不耐烦，她也就知趣的没有提。

“到底怎么回事？”程度迷茫了。

“你要去吗？一起去，我就告诉你！不去，免谈！”杨玫需要找个司机，程度正合适，他是级任主任，有这个义务。

“上班时间啊女士，哪有时间去家访！”初三毕业季，天天都是复习课，上课都累得够呛。

“周末有时间啊！到底去不去，痛快点儿！”杨玫急着走，她这下节有课。

“好好好！真叫你姑奶奶了，周末都不让人清闲……”程度抿嘴一笑，“为什么要去……”

话没说完，杨玫已经开门走了。

“真是，话没说完呢……”程度嘀咕着，从档案柜里找出楼兰蔻班学生档案，查找葛子家庭住址和联系方式。

二十六

葛子下了课，跟夹子往楼下走。正好看到汪苗苗从教室出来。

夹子打了声招呼，汪苗苗目不斜视走过去。夹子看看葛子，两人尾随汪苗苗，边走边搭讪:“汪汪，咋不理人呢？”

陈佳佳从身后跑过来，揽住汪苗苗胳膊，两人对葛子和夹子不屑一顾。

夹子讪讪的跟陈佳佳搭腔:“你好美女！”

“少给我阴阳怪气，滚一边去！”陈佳佳不正眼看他。

葛子气不过，往前一步，拦住两个女孩子:“别给脸不要脸，我俩好心好意跟你们打招呼，能好好说话不?”

陈佳佳也昂头挺胸向前一步:“给脸不要脸?你还有脸啊，让我瞧瞧，在哪里啊？”

说着左瞅右看，做出寻找葛子脸皮的样子。

葛子气得跳起来:“你不就是陈三皮的闺女嘛，你爹当个芝麻官，你就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是吧?还不是被贾苗苗压得抬不起头来?  有啥了不起的！我早就看不惯你欺负贾苗苗了，什嘛东西！  ”

陈佳佳被激得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一边撸袖子一边指着葛子:“你就是个有爹妈生没爹妈养的畜生，我再怎么欺负贾苗苗也比你强。你对贾苗苗做了猪狗不如的事儿，还有脸骂我！贾苗苗失踪，不是你害的，是谁害的！ ”

汪苗苗一看陈佳佳被气疯了，口无遮拦，急忙死劲拉着陈佳佳走开了。

陈佳佳边走边回头冲葛子吐唾沫:“呸，败类，流氓，垃圾！”

这些话像刀子一样刀刀戳中葛子的胸口。这些日子来的难过绝望自责，一下子被捅破了血口。他慢慢蹲下去，一只手掌捂着脸，泪水从眼睛里无声的流下来。

夹子蹲下来拍拍他的肩:“别介啊，听几句难听的话不至于吧！”

葛子手捂着脸，抽噎:“夹子，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我觉得自己是对她好，可还是对她做了不可原谅的事儿！”

夹子有点为难:“我……也说不好，反正这事儿，是挺复杂的吧！”

猫眼正四处找这两人，发现他们蹲在甬路边上，一路小跑来了。一看葛子的情形，与夹子以目示意。夹子暗暗点点头。

葛子抬头问猫眼:“你也觉得我和贾苗苗的事儿，是我不对吗？”

猫眼摸摸头:“这种事是双方的吧。不过，我倒觉得贾苗苗也不对，她把你拽屋里半天不出来……”

夹子急忙捂住猫眼这张漏风的破嘴，压低声音:“哎呦，服你了大爷！这种时候你还说这个……”

三人都沉默了。

猫眼说的是贾苗苗失踪前一周的清明节假期，贾苗苗父母吵架，贾盛强一气之下回城里了，她妈柳凤拿了钱出去打麻将，两天没回家。贾苗苗独自在家，叫葛子去陪她。葛子正跟夹子他们组队玩王者荣耀，接到汪苗苗电话，就转移阵地去了贾苗苗家。

贾苗苗让夹子跟同村的大胜和王勤他们玩，拉着葛子去了她的房间，两人一直在屋里呆了一上午。

夹子玩了半天，勉强打了平局，心思都被屋里的动静吸走了。大胜和王勤见怪不怪，彼此望望，悄悄对夹子耳语:“他们不止一次这样啦！”夹子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

他有些后悔去贾苗苗家了，回家的路上他期期艾艾的跟葛子说了这个意思。

葛子想了想说:“以后你不用去了，但我不行，我要帮贾苗苗。贾苗苗很可怜，我也很可怜，我们两个可怜人在一起就好了。你们都有人疼有人爱，根本不能理解我和贾苗苗……”

葛子说这番话的时候，眼露悲伤，太阳西斜的余晖映照，披上了一层特别的光芒。

夹子觉得此时的葛子跟平时喜欢打打闹闹的葛子，完全不一样，看起来很陌生。

后来猫眼听夹子一说，也点点头:“我敢断定，葛子是被鬼魂附体了！”

中午葛子夹子猫眼三人帮与贾苗苗不期而遇，多少有些尴尬。他们都心照不宣: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可越害怕什么越来什么，有人偏偏告诉葛子:初二有个女生在散播他和贾苗苗的传言。葛子二话不说想去教训她一下，猫眼夹子认为打女生不地道，不是男人干的事，还是去教训这个女生的交往对象更好。

结果还没怎么样，被杨玫撞见，送去了级任室。幸亏楼兰蔻不在，李艺骂了他们几句，把他们赶走了。

谁知贾苗苗过了一周就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