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是个好姑娘。在一起混了七八年,第一年相识时她因为工作没做好被老板训斥边哭边说自己太笨,第四年时一起的朋友要离开我们在的这个城市,临走前她抱着人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除此之外,我没有再见她哭过。典型的双子座姑娘,宁可一个人在深夜里哭死也不愿在人前显露悲伤。
那天相约一起吃饭,谈天说地聊八卦,正兴起时她慢慢吐露出一句:“我分手了。”我愣住了,突然心里特别紧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空气中的微小颗粒在这句话后停止飘动。她说:“八年多的感情,抵不过一时的诱惑。”
是啊,我和她认识已有七年了,但她和他认识却已十几年,在一起八年多。一帮朋友里他与她的感情最长久,也是我们眼中爱情中最幸福的样子。身边的朋友交往对象来来去去的换个不停,只有他们深情如初。他和她因工作等原因常年奔波两地无法相见,异地恋多年感情却从未改变。曾经还打趣说:“你看文章都出轨了,你俩要是再分开了,我们可就不相信爱情了啊。”
分手了。
这么简单的三个字。她眼眶红红的,但是没有眼泪落下。我想过去给她一个拥抱,她说,“别过来抱我啊,我会忍不住哭的。也别问我原因,事情至此是多种因素促成的,或许没有谁对谁错,每个人都有心里不容易的时候。”
她从钱包的一个夹层中,拿出几张纸来给我看。已经泛黄发旧,上面的折痕处都已破损。那是他曾经写给她的信。一封写于五年前,一封写于四年前。旧纸张上写满温情的话语,他用邮件或者短信的形式发给她,她怕丢失,一个字一个字的抄在纸上,落笔深重,仿佛一笔一画都是为把对方刻在心里。她说:“这么多年了,每年过生日他都会写庆生文给我,他这种极少动笔即使落笔也无法成文的男人,却能够写出每每都足以让我感动到落泪的文字。我想他是爱我的,至少爱过。”
我看着她,“也许,爱情终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说爱的时候,是真的爱。瞬时过后,那不再是爱情,是人们自身的道德束缚。我们可以在这一瞬间爱上任何一个人。”
她笑笑:“我从不怀疑自己爱他,和他爱我。我见过他一分钱都没有抱着我痛哭的样子。现在他好过些,也买了车。我觉得很好,至少在他离开我的时候他过得不错,我也可以放心。”我看不出她脸上的表情,只是她嘴角依旧上扬,“你知道吗,我与他在一起的时候胃里像是喝了一杯我最爱的咖啡麦片那样温暖,他曾给我绵长深情的陪伴。我不会忘记与他在一起的日子,无法忘记,也不想忘记。那是我曾经生命的一部分。我看着他从稚嫩走向成熟,他也是。我们就像曾经被种在一个坑里的两颗小树苗,一起生长,但终究无法共存,必须有一方选择离开。他曾开车,用两天的时间从他在的城市奔赴来看我,我想我会嫁给这个男人,但是生活用他离开的方式告诉我不可以。八年来所有的回忆都在我的身体里,我不知道哪里出了状况,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无法再相伴,现在我也不想再说这个问题了。它让我头疼。”
我看着面前的这个姑娘,心揪疼,她一直勇敢、平和,我甚至在记忆中找寻不到她伤痛或者仅仅是悲伤的样子。我无法捕捉到她的忧伤,她的忧伤仿佛白乐天诗词中的那花儿“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我从未觉得自己的语言如此空洞贫乏。她那么平静,没有找他哭也没有找他闹,没有其他人失恋后的声嘶力竭,没有躲在被窝里闭门不出。
她接受无法阻挡的一切,然后离开。我感觉到她身上的力量。
我想起《百年孤独》里丽贝卡思念皮埃特罗·雷克斯皮的样子:
“她将一把把泥土藏进口袋……一边趁人不注意一点点吃掉,心中涌起既幸福又愤怒的迷乱感觉。这一把把泥土使那唯一值得她自卑自贱的男人不再遥远也更加真切,仿佛从他脚上精巧的漆皮靴在世界另一处所踏的土地传来矿物的味道,她从中品出了他鲜血的重量和温度,这感觉在她口中猛烈灼烧,在她心里留下安慰。”
回家路上,她拉着我的手靠在我的肩头,“不要再担心我,后路美丽前路神秘。我这样,放别人好过,也让自己重生。你知道的,我什么都不怕,从来都是。”
我仿佛看到她在未来中的样子:她有时手牵一位骨节分明的男子,有时孤身一人。眼神自由如水,好像她那身被风吹起裙角的纯白底、印有蓝色美丽花朵的连衣裙。他会安静的听她吹牛扯淡讲人生,她会做他喜欢的食物,会在自己做错的时候还捂着耳朵不让他说,会坏笑着就想要吻他然后看他措手不及的样子……
她已经重生并再次起行。
(图片作者:Joseph Loruss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