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很高,很瘦,脸颊上颧骨突出,眼睛也因瘦削显得很大,大得让人觉得他能看到身后随时准备扑上来阻止他异常举动的护工。被家人送来的时候他狂笑不止,手里紧紧拿着手机不肯撒手。入院,是家人办理的手续,他自己一言不发,所有症状只能从家人口中得知。
病情很直观,甚至无需家人交代。几分钟内,我便目睹了阿诺抱着手机或喜或悲,或恐或怒,却始终不说一句话。对于这种毫无沟通意识的的患者,我们通常会留院察看,伺机引导。
他的症状没有攻击性,只是自己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对着手机苦笑不止。他唯一暴躁的一次便是给他吃饭的护工挡住了他的手机屏幕。他大叫一声,吓得护工以为要挨揍,一溜小跑冲出了病房。这里,病人动手打工作人员很常见,且不负法律责任。
其实他不必惊慌,他的手从阿诺手机屏幕移开的时候,路过的我看到阿诺长吁一口气,脸上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接着眉毛便拧成一团。
很快,因为阿诺没有任何攻击性,原本分配给他的护工调去给了别的病人。这年头,医护人手紧张,何况工资开销太大,不省着来,医院只能亏损。
“阿诺,看手机要注意休息。”
负责照顾阿诺的护工菲菲早跟阿诺混熟了,也了解了阿诺的脾气,虽然阿诺仍是一句话不说。医院里的人都说菲菲花痴,竟然喜欢上这么一个神经病。每每这时,菲菲都会替阿诺辩白。她说,我们不理解阿诺丰富的精神世界。
说菲菲花痴并非没有依据。在菲菲的照料下,阿诺每天饮食规律,非但气色有所好转,胖起来的脸颊也让原本瘦削的脸显得有生气,就连大得怪异的眼睛也和谐起来。不知谁眼尖,竟然留意到从来都低着头看手机屏的阿诺左眼角下方有个像用笔尖戳了一下的泪痣。
很快,有人从网上扒出来阿诺以前的照片,当真是一个帅小伙,眼角的泪痣也给他加了几分妖娆。可惜,不论他的长相多么出众,在医生眼中,他都是个病人,不同于常人。
不知不觉半年过去了,阿诺一直在医院里,每天在病床上、庭院里、走廊间看着手机,旁若无人。他的家人来看过几次,最终也默认了阿诺现在的状态,后来干脆眼不见心不烦,按时打钱,却不再来探望阿诺。想来是对这个儿子失望透顶,不抱希望了吧!
阿诺唯一一次使用暴力也是最后一次,在那之后他离开了医院。
那天,打扫卫生的护工不小心碰到了阿诺正在充电的手机线,手机线拖着手机甩进了一旁的水桶。手机的生命就此结束。
阿诺先是呆呆看着水桶里的手机,接着毫无预兆一把掐住护工的脖子,双目猩红。闻声赶来的工作人员见此情景也呆住了,还是门口的我提醒了他们,赶紧帮忙,不然人就要被阿诺掐死了。
也不知道每天只知道看手机的阿诺哪里来那么大力气,三个人才把他按下。
那一夜,所有人注定无眠,阿诺仿佛变了个人,暴躁、打砸、狂喊。到了第二天,喊脱了力气,安静坐在发泄室的地上发呆。我挥了挥手,让其他人离开,一个人走了进去。
“能给我个手机吗?”
这是阿诺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看着他,大约过了五分钟才开口。
“你要看什么?”
他的回答毫不犹豫,、不经思考地脱口而出:“有神么!”
“有什么?我手机里面可看的,不多。”我说。
他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半晌,好像在确定我是不是在说笑。
“你关注一下就有了,有神么工作室,微信公众号。“
听了他的话,我微怔,说了句“稍等”,转身离开。
之后,阿诺出院了,他的病完全好了,而他的家人再不让他碰手机,更不要说微信,还有那个叫做“有神么工作室”的微信公众号。至于曾对着他花痴的菲菲自从阿诺的病好了,再不曾对阿诺笑过。
我?
我现在正躺在阿诺曾经的病房里,对着手机或哭或笑、或恐或怒,而菲菲每天尽心照顾着我,一如当初照顾阿诺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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