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快来到一九六八年四月,中央召开了九大会议,从此大革命的形势发生了极大改变。工作方向由原来的炮打资产阶级司令部转向以抓阶级斗争为纲,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步入正轨,各行各业恢复正常运转。
一时间举国上下欢欣鼓舞,从校园到工厂,从城市到乡村,大街小巷写满红色标语,内容大致相同:毛主席万岁,毛泽东思想万岁,祝愿毛主席万寿无疆。另外还有一条,那就是祝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林副主席身体健康,永远健康。
泉水村也不例外,所有能够书写标语的地方全都写满标语。写标语表现最积极的就是陈太,因为他写得一手好字,是泉水村有名的秀才。还有,做这项工作既不费力,还能表现自己,陈太是不会放过的。
曹知礼每次走到大街上,看着规整大气的红色标语都会满意地点点头,他为村里有写字能人倍感自豪。原因是曹知礼走过许多村庄,参观过许多地方,能像自己村有如此大气养眼标语的不多,那些村的很多标语字写得歪歪扭扭很没功夫,不是结构不合理,就是缺笔少划,很不耐看。因此,曹知礼在村民大会上就此事还炫耀过两回,这无疑给陈太注入了一针强心剂,后来他做事更加卖力。
这天曹知礼从公社开会回来,走到大街上迎面碰上了陈太。只见陈太怀里不知抱着什么东西,外面还包裹着红布,很是郑重其事。
曹知礼指了指陈太怀里的包裹问:“呃,陈太,怀里抱着的是什么宝贝?能给我看看嘛?”
陈太挤挤眼看了看四周,然后神秘兮兮地说:“可不能称呼宝贝,大不敬。”说着他打开红布,包裹里竟然是毛主席的半身石膏像。
曹知礼看到后一阵惊喜,脸上立刻呈现出一种庄重严肃的表情,他问陈太:“你这是从哪里请来的毛主席像?也给我家请一尊,好吗?”
陈太回答:“不太好办。你看见了,我这不是刚刚从城里回来吗?前天我去了姑姑家。我在他家条几上看到了一尊毛主席瓷像,我就问姑姑主席像是从哪里请来的。姑姑说,城里的新华书店都有出售,估计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就会下放到农村来,在农村新华书店也能请到。我一听城里新华书店到处有,我便请来了一尊。”
曹知礼说::“这样吧,我明天到现金保管家里一趟,给你支出一部分钱来,你明天再去一趟城里,想办法请两尊大个头的主席像。一尊安放到大队办公室,一尊安放到学校,让老百姓和少年儿童都能瞻仰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尊荣。”
“好好,遵命,明天我再去一趟城里,一定请来毛主席像。还有,我打算不光请毛主席石膏像,我还想买上一套红色的《毛泽东选集》”
曹知礼说:“那更好,随你吧。记住,钱是集体的,不要随意支配。除去我允许的,其他一律不准购买。”
“好的,我记住了。”陈太说完转身走了。
泉水大队请来了两尊毛主席像,其他大队知道后纷纷效仿。这时节,全国各地迅速掀起了了一股毛主席像章热。国家各机关单位、学校,城市农村几乎家家户户都供奉着一尊毛主席石膏像。还有,社会上无论大人小孩人人胸前都佩戴一枚毛主席像章,有铁质的、铜质的、也有银质的,更多的是烧瓷的,各种各样。
另外每家每户案头上、八仙桌上、条几上都摆放着一套《毛泽东选集》,认字的人家摆放,不认字的人家也摆放,初衷都一样,那就是表表达对伟大领袖的热爱与崇敬。
秋收季节快要到了,泉水大队两委决定在“三秋”到来之前召集全村社员召开一次誓师大会,动员群众鼓足干劲,以最大努力提前完成“三秋”大忙,用最好成绩向毛主席,向党中央汇报。
二十六日中午,大队长手拿大喇叭开始走街串巷召集社员们去学校院子参加誓师大会。社员们听到通知后一个个眉开眼笑,纷纷搬着小板凳来到会场。
会议由大队会计陈启武主持,首先发言的是支部书记曹知礼,他就当前的形势和即将展开的“三秋”大忙情况简单作了介绍,然后要求社员们一定要重视今年的“三秋”,争取以最快的速度,在一个月内完成“三秋”任务。努力做到颗粒归仓,把最好的粮食上交给国家,上交给国库,以实际行动支援国家建设,支援军队建设。
接下来是陈太带领社员学习毛主席语录和毛选四卷的有关文章,鼓励社员们以毛泽东思想武装头脑,紧绷阶级斗争这根弦,反对修正主义,反对资产阶级复辟,坚决维护党的英明领导,维护毛主席的英明领导,忠于党,做毛主席的好战士。
大会进行第三项就是让先进团员、先进青年上台发言,发言内容无外乎下定决心,力争上游,保质保量完成“三秋”任务,坚决打一场“三秋”漂亮仗,为社会主义建设事业贡献一份儿力量。
两个小时过去,大会结束,人们回到家开始准备镰刀,绳索、扁担,都为“三秋”大忙做战前准备。
很快“三秋”大忙开始,全村劳力集中精力投入到水稻收割和脱粒的大忙之中。各小队团员青年组成突击队冲在生产第一线,他们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从不需要队长的 催促与吆喝,自觉走向田间地头抢收抢种,干劲十足。他们从不计较个人得失,一心为了集体,为了人民过上好日子。
曹知礼作为支部书记也是每天早早起床,然后去各小队的田间地头查看农活进度,发现速度慢的就给鼓劲打气,让社员们加把劲迎头赶上;发现进度快的就给予大力表扬,鼓励他们再接再厉,以更快的速度提前完成“三秋”任务。更多时候是自己拿起镰刀弯下腰来与社员们一起参加生产劳动,以此带动社员更加卖力劳作。
曹知礼生在农村,本来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他不论干什么农活都是一把好手,社员们对他都很佩服。曹知礼他无论走到哪个生产队,人们对他都是肃然起敬,他说的话人人听,他下达的命令人人执行。
这天曹知礼来到第四生产小队的稻地前,看到队长正在对两位青年男女大发雷霆,声音很大,说的话也很刺耳。只听队长说:“我知道现在是新社会,讲什么破四旧立四新,可那也不能不顾及脸面,大白天跑到柳条趟子里谈情说爱呀?这成何体统?你俩没看见吗?人们早已下地干了一阵子活了,可你们磨磨蹭蹭才过来,简直胡闹!”
曹知礼站在一旁听明白了,他知道两位青年人犯了错,做得不对,可感觉队长不该当着众人的面批评两位年轻人,而且说的话又那么太难听,他很担心两位青年人吃不消会想不开出问题。他走到队长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大呼小叫什么?快去干你的活,这事我来处理。这事背后也许有什么隐情,你该问清楚再发脾气。”
那女孩看到了曹书记,又听到了他说的一番暖心的话,已是泪流满面,接着“嘤嘤”哭泣起来。
曹知礼把两个青年人叫到地头上坐下来问:“说说吧,你俩咋回事?”
女孩低着头不说话。男孩说:“老书记,是这样,队长说我们谈情说爱我们认了,可事实上真不是队长认为的那样。今天小娥遇到了麻烦,是关于她的婚姻大事。她告诉我说三秋忙完以后她就要嫁人了,对象是邻村的一家富农子弟。小娥说啥也不同意这门婚事。可她父母接了人家彩礼,非逼着她嫁过去不可。之前我们俩互相爱慕,已产生了感情。可眼下社会风俗不容许我们谈恋爱结婚。再说了,我们双方父母也不知道我们俩之间的事。今天小娥家突然逼她嫁给一个富农子弟,她便有千万个不同意,可又没想到更好的办法推脱,所以她今天趁着中午歇息时间约我去了柳条趟,问我怎么办?”
曹知礼听后点点头,然后问:“你俩说怎么办?”
“不知道。”男孩回答。
小娥说:“我想让他领我跑。父母找不到我们也就死心了,邻村这门亲事也就吹了。”
“私奔呀?这条路不能走,这样更伤害你们父母的面子。”曹知礼说。
“那还有什么好办法?我反正不嫁给一个富农子弟,嫁过去在街面上低人一等,我是死也不同意。”
曹知礼说:“这样吧,你们俩的事交给我吧,我想办法解决。我先去做小娥父母的工作,眼下天天讲阶级斗争,你家是贫下中农,那家是富农,坚决不能结成连理。这是路线问题,不是小事。好了,你们俩赶快下地干活去吧,耽误了不少时间了。还有,待会儿你们俩主动向队长承认错误,让他扣你们俩每人二分。这样队长就不会生气了,他也就不会再说别的。去吧,你们的事我帮着解决。”
两个年轻人站起来向曹知礼鞠了一躬,然后拿起镰刀下地割稻谷去了。
曹知礼又揽了一件麻烦活。晚上他吃过饭来到小娥家,说明来意后小娥父母沉默了。
曹知礼问小娥母亲:“你们俩对女儿的婚事怎么打算?是否还坚持自己的意见?记住,咱们是贫农家庭,不该与富农家作亲。毕竟我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他们是斗争对象,我们是革命群众,不能把孩子往火坑里推。眼下国家形势你们不是不知道,一切以阶级斗争为纲,咱们必须提高警惕,不能走错了路。我劝你们赶紧退了这门亲事,再给姑娘找个好人家。我一开始说了,王家小子人长得不错,家庭成分又好,两个孩子又相互爱慕,是一门好姻缘,不知你们两口子怎么想的,我也不便多说什么。不过现在是新社会,应该打破旧观念,让两个相爱的孩子结为夫妻没人笑话。你们说俩孩子是一个队的,一个队的又有什么?又不是一个姓。”
小娥父亲说:“我不同意,咱们巴掌大的村子,还没有谁家孩子因谈情说爱结婚的先例。这个头我家不能开。再说了,大街上的人说啥的都有,不能让他们看我家的笑话。”
曹知礼听后笑起来说:“迂腐。总有人开先例,这又不是丢人的事,谁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觉得两个孩子投缘结为夫妻,总比强逼着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好得多。你们说是不是?”
小娥父母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小娥母亲说:“犟扭的瓜不甜。就听你的吧,大兄弟。你是书记,你有头脑,看得远。再说了,我家小娥有你做媒脸上也有光彩,我就退了邻村的那门亲事,让女儿嫁给王家小子。”
“哎,这就对了。”曹知礼高兴地说,“就这样说好了,我走了。”曹知礼说完站起身走出屋门,走向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