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毕业那年尝试着去做辅导老师的工作，做的时间不长，仅仅是一年，之后我就去做别的工作了，这其中碰到过很多各色各样的小孩，不过有个王帅的小男孩，给我的印象很深，至今想起他来都会忍不住笑。
刚进辅导班，不认识里边的学生，对里边的辅导程序也不大懂，然后就跟着一位姓李的女老师向她学习。她上课的时候我就在教室里和小孩子们坐在一起，看她怎么讲，怎么管理学生，怎么去批改作业，直到三天之后，我开始自己尝试去教学生。
那是我第一次的第一节课。刚到上课的点，李老师带着个小男孩走进来。那孩子长得浓眉大眼，很俊俏。两只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四顾多盼。
“王老师，他叫王帅，今天刚来，”李老师说，把他拉到我跟前。“主要给他辅导下暑假作业，其他的捎带讲下。”
“好的。”我会意地笑笑。
环顾整个教室，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我领着他转了半圈。
“王帅，你先坐这儿吧，没座位了，就凑合着吧。”我指着一张长桌说。已经有两个同学了，不过都是小孩子，所以再加一个人完全没问题。他抬头看看我，书包往桌上一扔，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老师，没板凳啊！”他冲着我喊，瞪着双大眼睛，澄澈又明亮。
这让我上哪儿去找个凳子呢？我正在为难。
“老师，我知道。”辛美琪大声说。
我朝她点头示意，她“刷”地从座位上腾起，飞奔出去。不一会儿功夫，她怀里抱着个板凳笑嘻嘻地跑进来了。
“老师，给。”她一脸自豪的样子。
我接过板凳给了王帅。
“王帅，你先跟着大家一起上英语课,下午我给你辅导作业。”
“可我没有英语书啊!”他又冲我抱怨。
“跟其他同学看一本。”
“哦，好吧。”他这才闭了嘴，坐在板凳上。
我给他们上三年级的英语课，所有的同学都在跟着我一起读里边的对话内容。
“大家看，”我拿起书本用手指指着示意。“这个小姑娘是不是正在骑自行车？”
“是......”所有孩子回答。
“老师，”王帅盯着我说，“这不是女生，这是男生！”语气十分肯定。
我低头细看了一下，貌似是个男孩......
“男孩或者女孩，这个不重要，”我不想浪费时间在这上面，因为孩子们的时间也很紧凑。“大家继续跟我读。”
王帅一个人坐在板凳上扭来扭去，一副古灵精怪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安分。
领读几遍后我让他们自己读，遇到不会的单词再问我。
我走到王帅身旁，他正在摆弄手里的玩具车。
“你课文里的单词都会读了吗？”我问。
“会了。”他侧着脑袋看我，语调很调皮。“不过就这一个不会。”他指了指“watering”这个单词。
我教了他几遍，就让他自己试着读。表现挺不错，前面几句读得很顺畅。
“老师，”他指着两个正在做蛋糕的孩子问我，“这个男孩和这个女孩是什么关系？”
“应该是姐姐和弟弟吧。”我不太确定地说。
“不是！”他一脸倔强样儿。
“那你说是什么？”我有点好奇。
“那个男孩肯定喜欢她，不然怎么会跟她一起做蛋糕呢。”他回答，对自己的见解异常自信，眼神里透着一丝神气。
“唔，可能吧，”我有点想笑，感觉他的思维真奇特。“不过，我不是很清楚。”
“但是，老师你看......”
我连忙挥手示意让他住嘴。倘若这个问题要论个头绪，我想差不多都快下课了。
“继续读课文，其他的下课再说。”我看着他，摆出一副不容侵犯的架势。
他低头不再问了，乖乖地读课文。
他们的数学课是由一位年纪稍长的女老师带，一看就比较有威严。她一进来，所有人都不出声了，每个人都变得规规矩矩的。我坐在一旁，看看有什么需要随时帮忙。
老师边讲，边在黑板上演示。
“学校运动会......一个男生和另外两个女生中的一个要去，是不是有两种可能？”
“是！”孩子们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那现在有三个男生，总共有几种可能？”老师大声问。
“六种！”一群孩子们仰着稚嫩的脸儿，仰头高喊着。
“对！六种。”老师也很欣慰。
多么聪明的一群孩子呀，他们仅仅只有八九岁啊！
“老师，”突然一个声音犹如闪电从空中直劈而下，打破了这和谐的氛围。
“怎么了，王帅？”老师问。
“一个男生只能选择一个女生，那两个男生都走了，剩下那个怎么办，谁跟他配对？”他一脸认真地问。
“王帅，”老师感觉这问题太唐突了，“这是数学题，是一种可能性的假设推算结果，不是你想的那样。”
“为什么不能那样想？”他拖着声音问，目光闪闪发亮。老师没理会。他被冷到一边，所以没再继续问。虽然老师已经解释了，不过他似乎还是没明白，或许是脑袋转得太快，一下子飞出去，浮想联翩太多了。
所有的同学都开始朝着他看，有的笑，有的议论纷纷。
“就是啊，”辛美琪转头朝着他说。“这是数学题！”最后一句声音故意拉长，压重，语气里透着一股鄙视。
“对啊！”
“什么配对？”
“猪脑袋！”
大家七嘴八舌地嚷着。王帅不再说什么了，他看看老师，显得很迷茫。老师继续讲课，他也没认真听，自顾自地去玩手中的玩具车了。
一下课，王帅就东蹿西跳，这儿动一下，那儿碰一下，根本停不下来。
他的确很淘气。比方说我打算拿个桶去盛水，大约有三斤重。他嚷着要帮我，我不答应，趁我没注意，直接从我手里抢过桶，猴子似的蹿出去，不见人影了。我怕他拎不动，跟着跑进厨房。
“我来吧。”看着他正双手举着水桶，桶口对着水龙头。水开得很大，“哗哗”直往进灌，我生怕他拿不稳掉下来。
“不用，老师我可以。”他头也不回地说。
我看他那个倔样儿，也没办法了。
水盛满了，他憋着一口气把它抱在怀里，还是不让我碰，加速跑进教室。终于，还是我把桶放上去。他再怎么厉害，也还是个小孩子。
中午大家都午休睡觉。他一点也不困，直挺挺地躺在李老师给他安排的，由几张桌子拼好的“床”上，翻开一本脑筋急转弯安安静静地一个人看，不说话，也不打扰别人。
下午我来给他辅导暑假作业。不得不承认，这个孩子的脑袋很有灵气。我给好几个孩子辅导过这个作业，他是唯一一个我还没读完题，就能刷刷两笔写出计算过程，眨巴两下眼睛，答案就能出来的孩子。所以，给他辅导作业甚是轻松。
或许是脑瓜子太灵活了，所以注意力很不集中。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无形中浪费了很多时间。这也是他爸妈送他到这儿的原因——由老师看着，管教督促完成作业。现在很多中国的父母都忙得不可开交，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图个什么，钱？我想，也只有钱才有这么大的诱惑力。反正，根本没时间管自己的孩子。
“老师，我什么时候可以玩一会儿？”他做完一道数学题，抬头问我。
“今天完成所有的数学题就可以。”他的语文已经写完了。
“那我可以玩会儿游戏吗？”他压低声音问，一脸诡异的笑容。
我沉思了一会儿：“可以。”
“太好了，老师！”他兴奋地几乎叫起来。
“不过，有个规定。”我严肃地说。
“什么规定？”他眉头一蹙，扬起嘴角问。
“你玩游戏可以，但是不能影响到其他同学，懂吗?”
“好的。”他坚定地回答。
“如果犯规怎么办？”我问。
“嗯......”他咬着手指想了想，“那就把作业全擦了，重新再做。”
“好！”我笑着说，“这可是你说的，不要反悔。”
“一言为定！”他眉毛往上一挑，脸上的笑容像花瓣一般瞬间绽放出可爱的玫瑰色。
我们一般五点就放学，大部分孩子由家长来接，只有几个住的近的自己回去。老师也只有等学生走完了才能离开。
“王老师，”李老师走进来，“我今天有点事先走，这几个孩子你来看着，可不可以？”
“哦，没问题，”我回答，“你有事就先走吧。”
之前一直是李老师照看，所以大家轮流负责是应该的。
孩子们陆陆续续快走完了，平常最晚的一个是五点半，这会儿也走了。现在就剩我跟王帅了。
“王帅，你妈什么时候来接你？”我问。
“不知道，可能六点吧。”他坐在我面前的一把藤椅上，漫不经心地回答。
“啊？”我有点吃惊，“你没告诉你妈几点放学吗？”
“没有。不过我舅住这附近，我妈说让我舅来接我。”他闪着那双大眼睛，晃头晃脑地说，声音抑扬顿挫。
“哦，那行。再等等吧，如果还不来就打个电话。”我说着，顺便走到窗户旁，朝外面看了看。
“老师。”他叫我，很惬意地摇着藤椅。
我转过身，盯着他。
“怎么了？”
“你有孩子吗？”
“没有。”我笑笑，很奇怪他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那你知道什么是怀孕吗？”他很突兀地冒了这一句。
“呃......”我被问得有点不知所措。“这个我不知道。”
“不，你一定知道！”他瞪大双眼凝视着我，仿佛我就是本百科全书。
“为什么我一定知道?”我反问了他一句，很想知道他的答案。
“因为你是老师，你是女生！”他一口咬定说。椅子被他摇得吱吱作响，两只小腿不停地轮流交叉，时而又翘起来。
我觉得用大人的语气讲，他可能也听不懂，但是也实在找不出什么简单的方法告诉他，就说：“这个问题，还是回家问你妈妈吧，她知道的比我多。”
“那你以后有孩子了，打算给他取什名字？”他继续纠缠。
“唔......没想过，”我越发对这个孩子好奇了。“那你有想过吗？”
“有啊。”他笑着说，脑袋一歪。
“什么名字？”我很感兴趣地问。
“我叫王帅，我的孩子叫王大帅，王小帅，然后......”他仰起头，骨碌着眼珠在思考，小嘴巴朝着天花板微微张开。
“然后王二帅，王三帅......”我接着他的话头插了句。
“哈哈，老师，”他被我的回答逗笑了。“对，就是这样。”
“那你打算要多少孩子？”我继续问。
“这要跟我媳妇商量，差不多......”他离开椅子，心不在焉地说，“很多吧。”他走向门旁，听到楼梯上有脚步声，于是向外探了下头。
越来越觉得这孩子太有趣了。
“老师，我明天可能不来了。”
“为什么？”我很诧异。
“我来是写作业的，”他从门旁绕回来，一屁股又坐在椅子上，两手舒服地往椅臂上一搭，一副大老爷的样子。“现在作业写完了，我就不用来了。”
“不上课吗？”我不解地问。
“不上。”
“你爸妈怎么说的？”
“我爸想让我来，但我不想。”
“那回去跟你爸爸说一下，看他怎么决定。”我说。
“反正我不想来。”他又重复了一遍，看样子已经下了决心。
“老师我想长大了娶你！”
“哈哈，你个小鬼，胡说什么呢？”
“我没有，”他一脸认真地说，“不过等我长大了，你就老了！”
“对啊，我就老了，那你换娶我吗？”我故意逗他。
“老师我有办法！”他胸有成竹地回答。
“什么好办法？”我越发喜欢这个小男孩了！
“咱们跳楼吧！”
“什么，跳楼？那不是就死了吗？”我还以为他有什么鬼点子呢，没想到是这个办法！“为什么要跳楼？”我很疑惑，这小家伙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因为跳楼之后，我们死了，你就不会变老，我就不会离开你了！”
听他这么一解释，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孩子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快到六点的时候，王帅的舅舅才把他接走。
“老师再见！”临走时，他转身朝我挥手。
我笑着目送他离开。第二天，他果真没有来。
他是属于大自然的鸟儿，不需要鸟笼和喂养，广阔的天地和自由就是它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