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一种语言口译成另外一种语言的挑战、成就和无助

，西班牙作家哈维尔·马里亚斯悟得了个中三昧。他很想将口译员的职业魅力传达给喜欢他的读者，于是，就将《如此苍白的心》的主角胡安和路易莎的职业都设计成了口译员，因此，他能够在他的小说中不显突兀地尽情描述口译员貌似平静实质惊涛骇浪的职业特性：“在这些国际会议中最紧张的时刻绝非代表人员围绕宣战进行的激烈争论，而是因为某种原因找不到翻译人员，或是译员在翻译过程中突然因为健康或心理因素无法继续工作，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干这类工作要求头脑特别冷静，不是因为迅速捕捉和传达信息本身的困难（困难相当大），而是因为那些政府官员和专家会把压力传染给我们。”当我告诉你，引文只是哈维尔·马里亚斯在《如此苍白的心》中解读口译员这一神秘职业的一个片段，你会不会以为这是一本反映口译员生活的小说？不，不！之所以摘录上面这一段关于口译员工作魅力的片言只语，是因为哈维尔·马里亚斯用一种高高在上职业的特性，隐喻了极私密、很迷茫的男女之间的爱恨情仇，这种勾连，令读者大感意外，可在读完整本小说后，又不得不佩服作家的敏锐：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想要成为夫妻，不就是需要婚姻这个“口译员”来用两个人都听得懂的语言传达他们各自对生活在一起这件事的理解吗？

于是，哈维尔·马里亚斯给了读者这样一次关于口译员的职业解读：“……给了我勇气，令我胆敢将我方代表的下一个问题胡翻一气。”也就是说，作为口译员，他任性起来可以驴唇不对马嘴地完成任务，那么，婚姻这一位“口译员”会不会故意译错男女对生活在一起这件事的理解？特别是，哈维尔·马里亚斯让胡安与后来的妻子路易莎，就相识在这一次故意放纵自己中，作家又在暗喻什么？

猜着作家在50多页时的暗喻，我没法不想到在小说刚开始的时候，胡安的姨妈特雷莎在新婚不久后撇下一屋子庆祝她新婚的亲人、朋友，躲进卫生间，偷偷拿着父亲的手枪，对准自己的右乳射出子弹的情节。

《如此苍白的心》中译本的封底上，印着罗贝托·波拉尼奥的夸赞：“哈维尔·马里亚斯是当今西班牙最好的作家”。刚拿到这本书，会觉得那只不过是出版方用名人的应景之语来做推销，可是，读着哈维尔·马里亚斯毅然放下最能吸引读者的“特雷莎何以自杀”的话题，转而去阐述他所理解的口译员，居然能那么成功地让人手不释卷！可见，罗贝托·波拉尼奥没有谬赞，这位当下西班牙最好的作家，能将最寂寞的场景写得趣味盎然。

妙笔生花，能证明哈维尔·马里亚斯是一位出色的作家。《如此苍白的心》却让我们意识到，这位当下西班牙最好的作家具备更超群的能力，就是将波澜壮阔写得波澜不惊，还能叫人放不下。

我说的，是作家故意绕着弯子将一个惊心动魄的婚姻故事讲得风平浪静的自信。

胡安的父亲兰斯，在特雷莎吞枪自尽后又娶了特雷莎的妹妹胡安娜。兰斯合作伙伴的儿子与胡安把酒言欢时有意无意间泄露，在特雷莎前面兰斯还有一个妻子。姐姐自杀后妹妹马上嫁给了前姐夫，本已经是一个疑窦重重足以让读者追得忘情的故事，兰斯在特雷莎前面还有一个妻子，怎么写都是一个千回百转的故事，哈维尔·马里亚斯却不让这个迷人的故事轻易冒泡，为什么？因为书名叫“如此苍白的心”，他想探讨的是，经由“在一起生活”这个婚姻口译员的转译，男人和女人是否还能爱在一起？

站在楼下仰望心里那个人所在的窗口，是哈维尔·马里亚斯想象的能产生美感的男人与女人之间的距离。胡安带着路易莎在古巴度蜜月时遇到的那个名叫米利娅姆的陌路人，可以满怀热望地仰望窗口等待吉列尔莫，可一旦走进那间房间，米利娅姆与吉列尔莫就吵得不可开交；贝尔塔和那个穿着浴袍说喜欢她的男人，电视屏幕就是他们彼此相望的窗口，他们跨越电视屏幕后还能相爱吗？这让在纽约工作了8个星期后回到马德里的胡安，无意间发现有钱、进攻性极强的小古斯塔尔多易正站在街角望着自家窗户时，不能不怀疑自己不在家的时候新婚妻子路易莎与小古斯塔尔多易的交往……

一旦一对男女跨越了从窗下到床上的距离，结局又是怎样呢？尽管对兰斯这位真正的主角在爱情中的位子有了心理预期，可是，好奇的路易莎层层逼近地“胁迫”兰斯讲出了他第一任妻子的死法，第二任妻子特雷莎的死因以及第三任妻子、胡安的母亲胡安娜疑虑重重的死亡，那个仪表堂堂的艺术品鉴赏家，那个轻易就能获取大笔钱财的雅痞，那个对胡安对路易莎诚意满满的父亲，竟然是杀害妻子、让特雷莎不得不选择自杀的罪魁祸首！

握着两任妻子卿卿性命的兰斯，居然能没有负担地优雅地活着，这固然让人瞠目，而胡安娜在姐姐自杀后居然还是选择嫁给前姐夫，《如此苍白的心》没有做更多的描述，其中的心理波折，怕是要翻江倒海的吧？

所以，将《如此苍白的心》阅读到了封底，依然为胡安和路易莎婚姻的未来揪着心——人人都怀揣一颗苍白的心，纵然价值连城的名画挂满了爱巢的墙壁，这一回婚姻这个口译员是否信达雅地翻译好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一起的谜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