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计划出柜

LGBT人群中,已有无数种出柜方式。这一种并无新鲜之处,但于我而言,此前的人生计划,从未有向父母出柜的打算,总是幻想未来可以通过某种方式,譬如假结婚之流等隐藏下去。而前不久,我一个匆匆,连决定都算不上,就和父母出了柜。在33岁的尾巴,人生破釜沉舟也不过是一个下意识。尝试做那些你觉得做不到的事,真的很酷!

起意

我算幸运的,既没有遇到过被歧视的境况,也无大的感情波折。上了大学以后,没多久就领悟了自己的身份。那个时候,也早早就跟身边的朋友出了柜。这群关怀并接纳我的朋友,一直陪伴我至今。所以,性格既不压抑也不扭曲。只不过,他们也经常会问我,父母这边以后怎么办。这么一躲就快十年过去了。个性上说,我要强要面子,不愿意让父母承受压力,一直以来态度也明确,彻底避而不谈。即使母亲再三催促结婚,也硬抗着。在我心里,始终觉得,不一定要父母接受一个同性恋,但至少要让父母接受一个不结婚的异性恋。因此,我理直气壮的年年和我父母硬挺,交锋中父母不但不理解,我们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我清楚记得,有三次过年没回家。一次是09年自己一个人在北京过的,一次是13年去马来西亚,还有就是14年的缅甸之行。我越来越年长,心里有一个部分觉得不能和父母这样下去。

出差回家

几天前,公司有一个临时的出差任务,派我去上海。但临出发前,访问的对方就把时间修改了。因为正好离家近,我就顺道回了家。不出意外,母亲又唠叨了起来,不停的跟我提相亲的事。我不耐烦的和她提了个开头“我不喜欢女孩子,其他的我就不说了,你也别往下问。”我妈并没有听进去,继续说着她的话,说姑娘都是好姑娘,你试试之类的,后来她就去厨房烧菜了。做晚饭的档口,我在微信上和最要好的朋友交流了下。他们提醒我,要提就要严肃的说,不要一惊一乍的。我起先还在反驳,争执着从来都不打算和父母出柜。但不知怎么了,没聊结束。大概真的只有几秒钟,我只有一个想法,立刻出柜。十几年都忍下来了,就这么一个瞬间。也许和我在15年里,跑完四个马拉松有关吧,想真正勇敢而诚实的面对一次自我。

随着,母亲饭菜都备好后。我思考了一会儿,在不确定要怎么和父亲说的情况下,准备先和我妈摊牌。

我说,妈,我有一件很严肃的事情要和你说。前面太鲁莽,说了我不喜欢女孩子,不太尊重您。原因,其实我是一名同性恋。我没法和女孩子谈恋爱、上床、结婚。十几年来我没有和女生有过任何过于亲密的关系,我不喜欢,相反有过几段和男生的关系。现在已经三十多岁了,我一个人生活的很好,知道自己要如何走下去,也并不想要跟谁在一起生活。出于对你们的考虑,我不会让你们难堪,可以一直以这个状态生活下去,请不要再给我介绍女朋友或者逼我结婚。

说完不久,我妈沉默了一会儿。

接着,她开始跟我一句一句的对话。

那谁说你有过女朋友啊?

他是我最要好的同学,而且他是位编剧。要给你编个八点档的故事,轻而易举。而且他自己也是相同的身份,所以不过是帮我瞒着你罢了。

紧接着我妈问了很多细节性的问题,

那你就跟韩*一样咯。你要用**性交?这是一种疾病吧!这是一种疾病,你要去看。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是因为小时候被我发现你手*么?

我一时很难回答她。但我看到她的表情,特别哀愁。她很难听进去我说的任何一句话,我解释说,在美国这些人是可以结婚的。而我妈很理直气壮的回道,可是在中国这就是一种病,你要去看,我和爸爸带你去看好它。不会的,你一定是被谁带坏了。

说到这儿,我挺绝望的。

因为我俩基本就是,我说我的,她说她的。我试图,重新找到一种沟通方式,但母亲已经掉进自己混乱而难以控制的情绪和思绪里。她不了解,也更不愿意相信。她自言自语,说着小时候的一些事。说我大学有一年带着耳钉回家,然后说有一次老师提醒过他,注意我之类的话。再然后费力在脑海中搜索,和我关系最要好的几个女同学,一一质询。我和她解释了半天。对于我一路走来的一些经历,我略微提了一些,但重点把握在,我是这一类人,现在不想再在这件事上继续欺骗她。

聊着聊着,就转到了后代的事情上来了。她希望我有后代,我的回应是现代科技不结婚也可以有后代。只是这不是我现阶段想考虑的事情,可以容后在讨论。我比较讶异的是,这一整个聊天过程里面。妈妈都没有说我不孝,这让我挺意外。我是做好她在一边大哭,一边骂我不孝之类的戏码。来回来去,母亲的态度比较明确。知道但不接受,可以不结婚但需要有后代。

父亲回来

我父亲回来,我就没怎么说话了。还是会有点害怕我的父亲,因为在我有限了解的出柜案例中,直男父亲一般都无法接受。等爸爸坐在饭桌前,妈便哭哭啼啼的和他说了这件事,那一个瞬间我准备好了,他随手拿起一个碗朝我砸过来。但父亲很平静的吃着饭,默默地吃饭,平静又安静。我妈还有点情绪的说些有的没的,他就一直在吃饭。我没说话,他也不说话。他吃完饭以后。就把一桌饭菜收起来,然后去厨房洗碗。洗完碗,走进了卧室。

整个客厅,又留下我和我妈,天也黑了下来。感觉这个家被一种东西砸中,大家都掉进一个空间。我有一搭没一搭回复着我妈,因为爸爸把我搞蒙了。没过多久,爸爸出来喊我妈进去睡觉,突然客厅就安静下来。我还在大脑飞速的旋转,思考着他俩这会儿究竟在想什么。而父亲把妈妈叫进卧室以后,我分明听见我妈一直在哭。

我在客厅开着电脑,瞎点着页面。一会儿,父亲拿了一包烟出来放在桌子上,嘱咐我早点睡觉。

直到第二天,他都没有对这件事提一个字。只是第二天中午,妈妈又一次崩溃大哭的时候,他说爸爸昨晚和她说,“他是为了不让你给他介绍相亲,而欺骗你。他的事你管不了,由他自己。”我听完以后,三十多年来第一次由衷对我爸肃然起敬。后来还有过几次谈话,仅只是我妈和我对话,由于我要赶去上海。这颇为焦灼的两天,就这么过去了。去上海的火车上,妈妈给我发来消息,留下这么一段话:尽管泪水会止不住不由自主的往下流,爸爸妈妈会告诉你,在我们还没有弄明白“同志”到底是什么时,你是我们的孩子,我们会坚强接纳,孩子。

自此,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作为子女,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自己的父母!出差结束回北京以后,我做好了全身心的准备。一边给我母亲分享一些看片list,她都认真看完,并跟我讲看完的感受。一边也比较坚持自己的想法,希望我能结婚。下一个阶段,我人生最大的功课,就是慢慢学会如何与爸妈相处,修补这十几年来我和他们越走越远的隔阂。尽管母亲又打过几次电话,跟我哭诉她的想法,但也都没有责怪和催促。我明白,是我解开了,对我父母而言十几年来一直从未解开过的结。

过年回家

今年过年,我一如往常。母亲把和亲戚的饭局约在了我回来的那一天,并嘱咐我来得及赶得到餐厅来吃一口饭,看一眼大家,来不及就自己直接回家。特别有意思的是,从来没有遇到过,第一次遇到飞机故障,一趟只要两个小时的行程足足耽误了四个多小时,回到家已然是夜晚,他们也吃完饭,局散了。后来,他们更是替我挡掉了一些走动较远亲戚的新年邀约。大部分的时间就我们三个人,一起吃饭,很少我们有这么亲近过。

年初一的晚上,我带他们去看了一场巨幕的3D电影。爸爸不出所料的在中途睡着,妈妈倒很兴奋。电影看完,我们三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俩讨论着电影情节,同时感叹着十多年没看电影了。而我觉得就那会儿,沿路吹着风,我们仨,特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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