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年少的轻狂有时表现为对平淡无奇的生活的厌烦,似乎只有对命运的波澜的渴望才能撑起不断膨胀的自我。那时的我总会有意无意地对自己说,我一定要离开这个小地方,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
如果当年能懂别离不难,难的是相聚,那份自我鼓吹的坚强会不会倒塌?我还是在离家一千多公里外的城市安了家。
那年除夕夜,电话那头没有应景的热闹气氛,母亲说她急性肠炎,在医院输液。我的心一沉,再多的关切也跨不过这一千多公里的距离。
母亲倒呵呵直笑,说起邻床的母子俩是四川乐山的,她来过重庆几次,所以他们的谈话她倒似能听懂几句。还特意学了几句,问我是不是那个意思,她有没有猜对。
我听着她蹩脚的模仿也呵呵地笑了,居然还真猜对了。
接着,母亲兴致勃勃地继续跟我说这俩母子的事:
这位母亲是我们本地人,嫁到四川十多年了,有两个孩子,大的都上初中了。因为路途遥远远,家境也不是特别宽裕,好几年都没有回过家。今年她母亲满七十了,一直身体不是太好,两个哥哥坚决要她回来过年。
她很犹豫,可是哥哥们一个个电话打来。大哥在家务农,由他照顾着老母亲,他说妹妹啊你回来吧,家里的房间都给你收拾出来了,妈妈每天把装着那张全家福照片的相框擦了又擦……二哥在广州上班,平时也忙,他说妹妹啊你回来吧,来回的车票我给你订,人回来就好,什么都不要买……
她心一横,把家里的年猪卖了,凑够三千块,带着年满十岁却从未来过外婆家的小儿子回来了。可这小家伙水土不服,从到的那天起就一直低烧,也不想吃东西,也不愿意吃饭……
热心又信佛的母亲还告诉她,明天是大年初一,去庙里烧烧香,吃吃斋饭可能就好了。
想着母亲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却把人家的事了解得那么详尽,我笑话她像个查户口的。母亲倒一点不介意,笑呵呵地说道,我觉得他们挺面善的,闲着聊天打发时间。
挂了电话,感觉从来没有那么想家。
02
外公卧病在床八年多,都是外婆悉心照料,几个子女里最常去看望两位老人的就是母亲了。原因很简单,离得近。
外公在一个下午辞世,听到这个噩耗时我哭了,想到之前网上看到一则母亲发给女儿的短信:“女儿,妈妈没有妈妈了……”,哭得越发伤心。
买了次日早上六点多的机票回去,中午十一点多到时见小姨长跪于地,嚎啕大哭,悲痛地责骂自己不孝,没能见到外公最后一面……
想着小姨从西安回来也是一千多公里的距离,我哭了,越哭越伤心。
大家都劝着小姨节哀,搀扶着她站起身。眼睛红肿的母亲陪着眼泪涟涟的我去敬了一柱香后走出去,从衣兜里掏出了几张纸巾递给我,声音沙哑地说道:“别哭了。那么早赶回来,没吃饭吧,先去吃点东西吧……”
半年后,外婆也离世了。这次我没有回去。小姨还是没有见到外婆最后一面。
电话里,母亲说,小姨一直哭一直哭,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丧事办完后在医院住了几天院,医生说其它没什么,就是受的刺激太大。
03
一直以来,母亲跟外公外婆关系很融洽。外婆经常会带些自己种的菜,或者别人送给她的好吃的到家里来。这时平日里比较冷淡的父亲总会放下手里的活儿,坐下来泡壶茶,陪着说几句话才继续干活儿。
有时聊天中得知外婆要去医院给外公配药,从不过问家里经济的父亲还会特意叮嘱母亲给些钱给外婆。好几次外公半夜突然发病,都是父亲急急赶去。
但是父亲对爷爷奶奶却是另外一种态度。奶奶来,父亲会问几句;爷爷来,他们父子俩就坐着半天不说话,一旦说很多话的时候肯定是吵起来了。甚至爷爷生病直到辞世,父亲都没有好好地陪在身侧。
爷爷离世的第二天上午,天下起了大雨,大家眼巴巴地祈祷着可只能下一会儿,不然事情可就不好办了。父亲冒着雨独自去河边砍了几根大毛竹,喊了几个人一起拉起了帐篷。
下午跟着风水大师去山上寻风水地,傍晚回来时衣服已经湿透。四月份的下雨天阴冷着,父亲来不及换衣服就在跟大家说:“这老爷子还是会选地方,视野不错……”
老家的风俗是已故人的骨灰子孙送至宗祠祭拜后,就会有专门的人送至山上已经选好的风水地安葬。而父亲坚持一直送至山上。在墓地祭拜完后,一行人默默往回走。父亲幽幽地说了句:“老爷子一直说我不孝,今天不孝子把你一直送到山上了……”
那晚我跟母亲说,原来父亲还是很在乎爷爷的,虽然平时说不上几句话就会吵起来,可是看得出父亲是真的难过。
母亲说,那是亲爸啊,血缘是吵不断的。
是啊,以前我看到的血浓于水只不过用另外一种我不愿意看到的形式表达罢了。
04
微信里母亲发来视频,小侄女古灵精怪地跟我说:“姑姑,给萌萌买牛奶钙片!不要给奶奶买维生素!”
说完又转身对着母亲说:“不要让我姑姑给你买维生素!你叫你自己的姑姑买!”
母亲被这无忌的童言逗乐了,哈哈大笑道:“奶奶都没有姑姑哦,那怎么办……”
我想起母亲的姑姑也已经辞世,眼睛突然湿润了。
慢慢的,父母成为家里最年长的人,我终于迈入了上有老的生命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