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兄:
安否?与君相别,弹指又将一年。知君现在人生得意,我又日渐疏懒,故此我们的联络也渐至萧疏了。
今晚灯下读诗至“去年花里逢君别”句骤然想起了你。现时已是夜阑人寂的时刻,因怕失眠,我向来惮于临睡前提笔。不过,今天须得要破例了。
你好笛,亦好酒。那年在你的陋室中月夜闻笛的情景至今令我神驰。那时,旁人或许对你我冷眼相加,但又何必与妄人共论短长呢?
不过,至今也仍有一段憾事。你我时常相邀共饮,快意时以酒佐兴,失意也借之一浇块垒。我一直希冀于杯盏肴核间得闻你的雅奏清韵,你也曾慨然相许,但我终究还是夙愿未偿。
李兄,今春花事已盛,江南又是千里一碧繁花如梦了,然而,北地春迟,不知中州的沃土可也曾濡染了春意?
那天,我独步阡陌,看到路旁几株灿烂的桃花,不觉间往事就又扰攘而来了。
去年也是一段迷迷蒙蒙的春雨,也是雨中粉泪盈盈的桃花。那春风浩荡的芳径上曾回响起清悦的跫音。我只恨那时读诗太少,竟不知有“秾丽最宜新著雨”那样切于情景的佳句。
不过,那又何妨呢?知也无涯,而生命却是这般匆遽。白首书阁固然是一件幸福的事,但又将辜负多少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呢?
李兄,你为人通达,自然不会如我般有负年华的。
说到酒,我现在也不复昔日之勇了。去年几度病酒,同饮的人大都若无其事,我却已幕天席地醉卧街头了。
不过,我仍觉得我们那次的花间豪饮别有兴味。我们二人你来我往,竟一气把五斤新酿的米酒一饮而尽,直喝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真有那句“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的意思了。
在别人看来,我们那次的极饮大醉以及其后那样剑拔弩张的闹法实在太过放诞。然而,我却早已在魏晋风度中窥见了我们的稀松平常。
不过,李兄,话说回来,这世上多的是无知的人和无趣的人,人生就应该爱憎分明,要爱得真,也要恨得深,方不愧为真性情。所以,与人相交要推诚以见,与人决裂也要一刀两断痛痛快快。
现在想来,还有一件顶有意思的事。去年3月乍暖还寒的时候,我们午间酒后闲步,我仗着七分酒意跃入了深不可测的寒潭,在其中手舞足蹈了好一阵子然后才披衣上岸。那时候气温还很低,水寒如刀,我那般折腾竟全然无事,而你在暖阳下身裹重装却大大地着了风寒,整个人病病殃殃的几达两周之久。所以,这样看来,人生有时还是不妨多折腾一番的好。
李兄,人之相交,贵在交心。古谚曾有“白头如新,倾盖如故”的说法,不知君其许之否?
你返家之后有了新的际遇,似乎颇有踌躇满志的心境。我却还一天天地沉沦于“痛饮酒,熟读《离骚》”的古旧的风致。我的狂傲一如往昔,但也一天天地踯躅起来。昔人有言:“二十不狂,非吾子也;三十而仍狂,亦非吾子也”。如我辈的年纪,又该何以自处呢?
罢了,就此搁笔。拉杂写了这许多,其实等于什么也没说,似乎想说的又已然道尽。夜深了,听了一夜的春雨,明日许又将是一个雨天。
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