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过眼云烟(下)
他心念一闪而过,便执后辈礼,低声回了一句,“晚辈今日前来,乃是有要事禀告!”
“那名儒生的死,我也有所耳闻,不过首恶者既自尽谢罪,我们便也不再追究了!你回去吧,今后当好自为之!”陈老先生听他话音凄凉,也想起旧时光景,想到如此英才,却终于走上歧途,不免心中一恸,既是惋惜又是无奈。
“晚辈斗胆,想要一述始末,再请先生论定是非!”
两人目光相接,对视了片刻,陈老先生道:“你执意如此,那就直言吧,这里三十几人均是见证。”
“是!那日治下弟子得知契丹将要入侵的消息,一面知会幽州与代州方面,一面深入敌方探查,却意外发现中原之人插手其中,他一路跟踪,将近魏州时却不知出了什么事情,致使功败垂成,未能查出幕后之人,事情至此,一时实在难以梳理明白,今日来此,乃是提醒先生注意此事!”
陈中泰老先生听他话意,心想若真是如此,自然是事态严重,但自有边军镇守,而要他怀疑自己门下儒生,有人包藏祸心,难免心中不悦,回了句:“契丹入侵,自有边军镇守,危急关头,儒门也自会有所因应,我门下弟子年年出外到儒州游学,哪里又与契丹有什么勾结了?”
墨苍玄长叹一声,道:“是啊,倘若中原能团结一气,契丹又有何可惧,只是,唉,眼下藩镇纷争已久,难以精诚合作,惟儒门植根民众,在中原武林中仍有一呼百应之威望,但若契丹假借儒生入侵,再以此败坏儒门名声,那时虽能查明真相,难免耗费时日,只怕生乱。是以先生当注意提防此点,莫让奸人有可趁之机!待……”
事情尚未说完,只听陈中泰怒道:“你的意思是,这所有一切都是有人从中提拔了?”
墨苍玄迟了一下,说道:“是!且听晚辈细说!”
“不必了!我儒门之事,几时轮到你墨家之人来插嘴!我敬你远来是客,岂料你竟不知好歹,果真将我儒门的礼数统统忘却了!”
“先生,实乃有人从中作梗啊!”墨苍玄知事情已难详述,只能辩得一句是一句。
“你并未杀害儒门之人,看在往日情分,你走吧,老夫也不来为难与你!”
“事情原委,信中已有详述,还请先生多加留意,晚辈便先行告辞了!”墨苍玄知他对自己成见已深,再行争论也是无益,当下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前面一名年轻儒生见了,接了过去,墨苍玄见信呈了上去,也不再逗留,向林甫煌一个示意,二人转身就要出门。
“且慢!”却是陈老先生一声喝止,墨苍玄心中一喜,心想事情终有转圜,回身静待陈老发话。
“你要走可以,但他须得留下!”陈老先生说完,向林甫煌所站位置摆了一下长袖,庭上儒生听了,纷纷上前,挪移之间,已将二人围在中心。
墨苍玄心中微一踌躇,暗想:“莫非他之身份已被识破!此等举动,难道竟是罗侍中所授意?现在应还不是时机啊?”他虽心中不解,但却沉稳自若,当下朗声问道:“我这位小兄弟初涉江湖,若有冒犯之处,还请陈老先生言明!”
只听陈老先生哼地一声轻笑,说道:“自然是有要事需和他详说。”
林甫煌却不心惊,他自见那白衣儒士之时,便见他眼中满是不屑,以为他是因败在自己手下而有所不服,想要重新比过。此刻见他们人多势众,便想要强留自己,心中豪气陡生,当下看着那白衣儒士,朗声说道:“兄台还要比划?稍后便请!林兄呢,我有几句话要对他说,怎地不见他?”
“哼,自己做的恶事,却不敢承认吗?” 那白衣儒士只道他是故意挑衅,强压着怒气,冷冷回了一句,侧身伸了手指,颤着指向堂中左首的一具棺木。
林甫煌心中不禁一愣,想:“难道林兄竟伤重不治,不应该啊,他虽是受伤,断然不会致命啊!”他心中半信半疑,不由得向前走了几步,堂下几人跟着他挪了数步,仍是将他围在中心。
林甫煌也不理会,向堂中看去,在见堂中方几之上,正摆着三个灵位,左边那个木牌上,写着‘爱徒林远山之灵位’,其余两个,也以爱徒称谓,都是陈老先生所立。心想:“原来陈府今日竟是同时料理三位门生的后事,难怪老先生有些气愤!”
但是一时要想清楚那位林兄何以身亡,终究不能;更何况一时之间三名门徒接连遇害,实在难以置信。林甫煌心中既感悲痛,又有许多疑问,正不知如何辩解。忽听得一声怒喝:“恶徒,拿命来!”
喊者不是别人,正是方从内堂出来的郭铮,他看到林甫煌,登时怒从心起,赤手空拳便向着林甫煌冲过来。
“青松,莫要冲动!”却是陈老先生出声制止,郭铮哼地一声,狠狠瞅了林甫煌一眼,转了身去,偏头看着陈老先生,脸色却是不满。陈老先生也不看他,只轻轻说道:“平日工夫深浅,全在临事一刻。”又提高了声音,看着林甫煌说道:“儒门一向以礼待客,以理服人,你有什么话说,便请说罢!”
林甫煌既知晓从中有人作梗,当然不愿再生嫌隙,又见老先生风骨凛然,当下恭声问道:“请问林兄是如何死法?我虽误伤他,但那掌当不致命啊?”
“你一掌当然不行,所以才使了阴毒暗器,真是卑鄙小人!”那郭铮怒气冲冲,狠狠说道。
“青松!”陈老先生一声喝止,似是嫌他语气焦躁,有失体统,紧接着慢悠悠地说道:“他说的不错,远山是被暗算身亡!”
“是何种暗器?又是何时之事?”林甫煌见事情有了端倪,又接续问道。
“先生,想是那奸人从中挑拨,想要嫁祸于人!”墨玄苍接道。
“唉,子云不才,与你过了几招,大丈夫败便败了,也没什么好说,所以他们三人让你离开,可你走后不久,远山便被暗器所害,那暗器乃是三支钢钉,据他二人所言,与射杀那义士之暗器完全一样,而现场就只有你们三人,你要如何辩解!此后我两名弟子又接连遇害,也是同一手法,你说老夫是否该调查清楚!”
林甫煌道:“执令且息怒,林兄之事,绝非是晚辈所为,但既与晚辈有关,我绝不置身事外,如此奸险之凶手,自然是人人得而诛之!”他顿了一顿,向着灵位作了一揖,向前走了三步,又叩拜了一次,一应礼毕后,又起身郑重说道:“林兄安息,我一定找出此人,为你报仇雪恨!”
众人见他对死者行礼,自是不加阻挠,陈老先生微微点头,说道:“你一面之辞,罪嫌尚不能洗脱,眼下还需请你在府上盘桓数日!待料理他们几人后事,再行分辨不迟!”陈老先生也不愿再听他多说,挥了挥手,示意弟子将他带下。
林甫煌道:“在下还有要事待办,不能留在这里!还望先生体谅!”
陈中泰道:“人命关天,他事且放!来人,拿下!”
“且慢!”却是墨苍玄一挥衣袍,呼呼生风,“先生真要如此强逼?”他这一示威,众弟子都看看他,又看看陈夫子,都不知该如何动作,一名弟子似乎视若无睹,径直扑身向林甫煌冲去,只是心急脚乱,被林甫煌轻轻地避开了去,他一击不中,回身又再上前,林甫煌一个猱身,顺了他的手臂,一抓一闪只见,已转到那人身后,那人也不回头,悻悻走了几步,又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静静盯着二人。
陈夫子看得林甫煌身手,心中存疑信了大半,想:“子云虽是贪玩,此回倒也看得仔细,此人果然是沈一浮门下!”心中要留他的信念又坚定了两分,心念一转,看向墨苍玄,说道:“墨先生!如今罗府下令缉拿你,想必你也知晓!看在往日相处一场,不忍擒拿与你,你怎地如此不知进退?”
墨苍玄回道:“先生一向秉直,肯顾念旧情,当是对晚辈行径尚有所闻,我感怀在心,但他既与我同来,也合该与我同去。”
陈老先生微微一捻须,说道:“你担心他的安危,老夫可保证他安全无虑,怪我治下门生孤陋寡闻,正合明尹先生高徒多多指点才是!”心里却想:“就算弟子不是他所杀,可他先辱爱孙,后伤门生,现在又上门来挑衅,若无动作,只怕让门人生怨。唯今之计,只有先将他留下,挫挫他之锐气了。”
墨苍玄听出他话中带气,只道是他认定林甫煌是杀人凶手,心想:“万万不能留他在此。”当下又说道:“晚辈原本无意冒犯,只是这名小兄弟乃是我救命恩人,先生若执意留他,晚辈只有得罪了,对不住!”
他一句说完,形影一闪,避过两名儒生,已到林甫煌身边,说道:“越墙出去往东门去!”说罢,鼓袖生风,他不愿伤人,鼓动内力舞动双袖,向东首临近一名儒生挥去,当真是赫赫生风。
可那儒生却不闪避,眼见他袖袍迎面扫来,便推了双掌,硬与它拼,只听“啪“的一声,原来是袖袍吃力,折了一折势头不减,生生打在儒生脸上。那儒生也不理会,伸手要抓墨苍玄袖袍。
墨苍玄叫声好,道:“临危不退,果然是儒生风骨!”袖袍一撤之机,又使力向那儒生腰间扫去,那儒生闪避不及,被他一带,登时站立不稳,向右跨了一步,墨苍玄瞅准空隙,向前突围,林甫煌跟了脚步,盯着身后之人,以防对方围哄而上。
墨苍玄占了一先,依法而行,排开前路,那些儒生见他行动迅捷,眼看就要突破外围,料得他意图,化圆为尖,以人为墙,层层向前方堵截他而去。只见墨苍玄微一笑,一个回身,一手挥袖生风,转向薄弱处突围而出,一手拽着林甫煌,反向急行。
众儒生被他一来一往,想要重新围住,却哪里跟得上脚步。眼见他二人就要奔至墙边,再难追上,便在此时,只听得一声清喝:“留下吧。”
只见来人身影飘动,转瞬已站在二人身前,他挥动长袖,聚气于掌,向两人齐胸推出。墨苍玄林甫煌见此人掌威不凡,不敢生受,当下对了一掌,只是被他这么一阻,脚步受阻,又被众儒生团团围上。
那人出了一招,右手取出袖中折扇,左手负手而立,神态悠闲地看着二人。林甫煌也不再动作,端看此人,只见他头戴方巾,着一身白色长粗布袍,全无佩戴装饰,看他身材颀长,面若冠玉,约莫三十四五岁年纪,虽衣着素朴,但举止风态超凡,真是好一个风度翩翩的俊朗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