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过是一个自诩为“平庸地好运”的上班族。
何为平庸?中等的样貌,平均的身高,稍过得去的收入,朝九晚五的工作,升迁似乎近在眼前又触摸不到,一如他那心仪着却若即若离的妹子。住着普通的单身公寓,有着一两个谈得来的死党,三四个每周出去玩的酒肉朋友,一个养只狗去远方旅游的梦想,和一颗逐渐不再砰砰作响的心。
何为好运?办公室举办神秘圣诞老人活动只有他抽到了出手阔绰的老板,出门吃饭碰到快递小哥收到了本该错过的包裹,去同一家餐厅吃宵夜捡到了晚上自己落下的钱包,桌游决赛的胜负手抽到了决定冠军的那张牌。
但因为平庸,这好运也只是好运。老板阔绰的礼物是一条明显不适合他的名牌皮带,包裹里不过是自己买的机械键盘,丢了也不可惜的旧钱包里只有几十块钱,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桌游决赛奖品是一个好看的钱包。
因为好运,这平庸就更显得平庸。因为即便他有这么好的运气,也没给他带来什么大财大富,而总是在生活的一些零星小事里被眷顾。就好像他的守护天使把一块一百块拆成了数不清的毛票,时不时给他丢几张。
周过常常在和朋友一起聚会的时候吐槽自己:
平庸地好运,如果这个词能够有了生命,大概就是我这样的罢。
“下周硅谷总部有个会议,周过就你和我去吧。”老板笑眯眯地说道。周过几乎猜到了会是自己,毕竟这种平庸的好运总是轮到他。出差对于他这种天天办公室没日没夜地写代码的来说虽然只是换个地方写代码,但至少公款旅游,也值了。
德州飞去硅谷的飞机有近四个小时之长,不过周过靠着两杯红酒直接睡了过去。到了总部,参观,开会,寒暄,讨论,谈判,折腾两天终于结束了。临了下班,周过从会议室出来,看到工人正在装修一面新的墙,雪白的墙正中央是一张金门大桥的高清照片,落日余晖里依稀可以看到桥对面的旧金山。构图还算优雅,光线和色彩倒也恰到好处,如果放在网上,也许能骗来不少“毒、德味!”的评价。要是能去看看也好,想着明天就要回德州的周过租了个车,往金门大桥开去。
雾锁金门是湾区的一景,迷雾中只有金门大桥的国际橙被夕阳照得熠熠生辉。旧金山海湾被这一把长剑割成两片广袤的海,冷风如同刺人的剑气,肃杀而诱人。
“你知道这桥在电影里被毁过多少次吗?”
冷不丁地一个问题抛来,周过扭头一看,一个短发齐肩的女孩望着金门大桥站在他旁边。
“不知道,也许自由女神知道。”周过耸耸肩面无表情地说,女孩噗嗤地笑了,但似乎被风吹得冷了,肩膀在抖着。周过这才有机会端详她,女孩穿着单薄的白裙子,高高的鼻子,弯弯的嘴角,是早就已经有男朋友那种级别的漂亮。周过把西装外套脱下来,说:“喏,一看就是没准备。你不知道海明威说过…”
“…我经历的最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天。”
女孩接过话和外套,呆呆地望着金门大桥,那样子认真得似乎不管说什么话破坏那宁静都是亵渎。奇怪的是,这世界明明很多声音,车水马龙、游人嬉笑、小孩打闹,周过都没听见,只听见了自己胸口的砰砰跳动声。
然后就听到了手机铃声,不是自己的,是女孩的。她接了之后,对周过说:“谢谢你的外套。我的车到了。”周过挤出了笑容,说:“应该的。”车来了,并不是周过想的跑车或者豪车,而是一辆uber,但是就在周过想说话的时候,女孩说:“呐,你闭上眼睛一下。”
“是要亲我吗?”周过想着,“还是要拉我的手一起上uber呢?”
一秒钟之后,闭着眼睛的周过感觉到了背上被人轻轻地披上了一件外套然后抱了一下,似乎是踮着脚的,似乎是带着感谢的,似乎是弯着嘴笑着的。
周过睁开眼睛,女孩已经上了uber,然后关上了门,然后车子缓缓地开走了。并没有带走一片金门边的雾,和海湾里的风。周过还没来得及说再见,也没来得及要电话,更没来得及说自己的名字。
平庸半生,好运一世,在一个傍晚兑完,一个拥抱折尽了。
周过再也没见过那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