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归来已是秋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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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  完结篇

王冲出狱后,在吴永承包的工地上做了一个月的工,他实在是太想念自己的家乡,想念自己的家人了。于是,在吴永那里结了一点路费后,决定先回家看看。

其实,他内心是很害怕的,时隔这么多年,他无时不刻不想着回家,但又不敢想像回家时的景象。

王冲终于买了一张广东开往贵州的长途客车票,踏上这条最远回家路,客车在崎岖蜿蜒的公路上行驶了整整两天,在这两天里,他想了很多很多,每经过一个地方总能让他回忆起那些逃亡路上的点滴。

这天,客车在广西一家餐馆门前停了下来,师傅停好车,便在车里大声喊到,要吃饭的下来吃饭,要上厕所的下来上厕所,不吃也不拉的也可以下来活动活动筋骨,大家别走远了。

王冲睡眼朦胧地下车来,他没有去买饭吃,而是在旁边的小卖部买了一盒康师傅方便面,老板随手递过来一个热水瓶,王冲往面盒中倒入开水又用叉子盖住了。

他抬头看了看这个地方,多年前他逃亡到广西时的景象历历在目。他想起了那个把他当成好兄弟杂技演员万生,这么多年过去了万生还在马戏团表演吗?他想起了看上去凶神恶煞,但骨子里却是满满仁爱之心的张班主。在马戏团的日子里虽然总有干不完的杂活,但却让他很是心安,张班主没让他饿过饭,也没让他睡过泥地。遇见马戏团是他的运气,遇到万生和张班主是他这辈子的福气。

曾几何时,他也后悔自己悄悄离开马戏团,曾几何时,他顿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万生,万生肯定还在怪他偷他那存了很久的200元钱,张班主也肯定在责怪他不辞而别,大家肯定都认为他王冲本就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他多想再见见万生,把那200元还给他,他也多想再见见张班主,由衷地说声谢谢!可是这一切不过妄想,他生命里的这些贵人终究是过客。

正在他沉浸在无止境的回忆中时,一阵喇叭声把他拉回了现实。上车了、上车了……

他一转身,客车师傅正拿着喇叭在催促他们赶紧上车去,车子马上要行驶了。王冲三两口把方便面吃了,连汤也喝得一滴不剩,随后上车坐在座位上。

和他坐一起的是一个十多岁的小伙子,那小伙子手里一直拿着一个Mp3听着歌,不时朝他瞄一眼,起初王冲并没有过多注意,一上车要么就是睡觉养神,要么就是陷入无尽的沉思。但此刻,这小男孩却在一直盯着自己,王冲顿感有些意外,他摸摸自己的整个面部,除了胡子有点扎人,好像也没任何异常啊!

男孩随口问了句,叔叔你笔记本掉了,王冲低下头左顾右看,发现他那本有些发黄的日记本静静躺在座位下挨脚的地方,他立马捡起日记本用手擦了擦,其实即使擦,这笔记本看上去也还是那么脏。这是在监狱里好不容易保存下来的最后一个笔记本。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笔记本放入吴永送给他的这个帆布包里,藏青色的帆布包有两层,里层放着他在吴永工地上结的一千多元工资和帮吴永带给家人的信。临走时,嫂子小霞还用针线死死缝住了,外层放下的是他换洗的衣服和一瓶矿泉水,而他的笔记本就放在这一层。

他有些意外,他记得自己在座位上并没有打开过背包,笔记本是怎么掉的呢?他百思不得其解,正当他疑惑不解时,他提起包,一双袜子也掉了出来,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背包早就被人划了一个口子,他比划了一下,那口子还真不小,要是钱放外面的话,那估计早就被偷了。

那小男孩看着一脸疑惑的王冲,随即笑出了声,叔叔,你那个背包遭扒儿了。王冲一脸茫然地看向男孩,男孩眼神躲闪地连忙解释,你可不要看着我,可不是我划破的。现在扒儿多了去,说不定你在广东上车那会儿早就被盯了。

王冲听他这么说,也没在问什么,他把包整个抱在胸前,像抱个宝贝一样,他告诉自己千万不能松开,不然保不齐钱就被偷了。

最起码,小男孩的嫌疑在他这里还没被洗脱,随着车子行驶在蜿蜒的公路上,王冲完全不敢闭眼,他时而看看窗外,时而看看小男孩,那小男孩也觉知王冲无聊,便把另一只耳线递给王冲示意他听一下,王冲也不客气地把耳线放入耳朵上,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种东西,更别说听了。还别说,还真好听。

但很快Mp3便没电了,那小男孩和王冲聊起天来,从聊天中得知,小男孩13岁了,爸爸妈妈都在广东打工,他和爷爷奶奶在老家上学。放暑假了,爸爸妈妈接他去广东玩,他一去便被大都市的奇奇怪怪的好玩的吸引了,他本不想回家来读书,反正成绩也不好,不如就留在广东打工。但父母就是不同意,非要逼他回来上学,这不他妈妈给他买了一个mp3,他就乖乖回来了。但他是打心底里不想上学啊!

王冲听罢,想好好劝劝这个孩子,但他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突破,思量片刻后,他把笔记本慢慢拿了出来,然后翻看第一页,只见那泛黄的纸上歪歪斜斜写着:“世上最痛苦无助的不是后悔,是自己连后悔的资格也没有”

看着这一行字,王冲深深的叹了口气,然后递给男孩看,随即说起了,他逃亡路上漂泊日子,但他还是隐藏了他犯罪那些事,而是意味深长地说,当初他也是不想上学,才选择出去打工,但打工并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他在纽扣厂那些经历也讲给了男孩听,他被迷药迷晕被带去传销组织,也讲给了他听,他还添油加醋地夸大了在传销组织里被狗咬,被恶人打。

男孩一听顿时来了兴致,一直追问个不停,王冲一一说着他那些不堪的往事,男孩也在感受着这个历经千辛万苦成长起来的哥哥。王冲从未想过,他会在仅有一面之缘的人前提起他这些往事,他甚至还是个孩子。或许是他在男孩身上看到了他当年的影子,唯一不同的是他是被迫离开学校的,他其实是一个很爱学习的人,他一直是家里的希望,他的父母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的哥哥把唯一进入学校的机会也让给了他,他身负重担。他原本是学校很有机会考上县城重点高中的学生,然而,这一切可能都在那一夜之间画上不圆满的句号。

他内心太多感叹,太多无奈,他现在最见不得就是这种迷途不知返的少年,他作为一个过来人已吃过太多苦,他希望他这个年龄的少年都能好好在校园里度过,希望他们都能好好学习,遇见更好的自己。

但显然,他旁边这个少年也并不这么想,他甚至轻描淡写地觉得王冲这些苦不堪言的经历是在冒险,他甚至也有想要去冒险的冲动。

这适得其反的游说,让王冲有些后悔,他也难得说了,沉默了片刻闭目养神。

离家越来越近,他内心也是越来越矛盾,他渴望见到家人,又害怕见到家人,这么多年没有任何音信,不知道她们都这么样了?

随着客车慢慢驶向他日思夜想的家乡,他内心五味杂陈,窗外的景象让他大跌眼镜,家乡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来的进乡的大桥变成了一个用木板筑成高高屹立的鼓楼,鼓楼足足有两层高,一层通往河对岸的街道,一层应该是类似美食城样式,一眼望去很是气派,又很有民族特色,鼓楼左边是一个宽大的停车场,里面停满了各种车,鼓楼右边有一个古色古香的广场,鼓楼上有一些上了年岁的老人在坐着闲聊,也有的在走象棋,三两个孩子在嬉戏。

王冲看着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内心一片茫然,这是他的家乡,他终于坦坦荡荡的回来了,让他陌生的是,他觉得家乡变化太大了,他甚至不知道通往自己家那条泥泞小路还在吗?

客车穿过广场,径直开往车站,这个车站已不是当初那个车站了,当初那个车站在东边,现在这个车站在西边,客车绕过广场、绕过街道、进入一个铁门,然后缓缓顺着一排客车停了下来。刚停稳,车上的乘客纷纷大包小包提着行李下车,和他一起的小孩,还坐在座位上迟迟不肯下车,整个车上就剩他们俩了,那小孩若有所思的说到,叔叔,其实你那包事我用小刀划的口子,但绝对没拿你包里任何东西,你在广西下车吃泡面时,我也翻看了你的日记本,但我只看了前面几页,我也知道你以前当过小偷,但你后来后悔改正了。这些我都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你对我说的那些话,我也记下了,我既然答应父母回来读书,我会安安心心地上学,祝你好运!

说完,背上他那个崭新的红色书包头也不回地下车了。留着王冲在原地不知所措,他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整个脸红到脖颈,这个脸红发烫的毛病,他那些的逃亡中,常常小偷小摸被发现后,他都好像没复发过,特别是在传销组织那段过往中,面对任何人,他能做到脸不红,心不跳,睁着眼睛说瞎话骗人,也没复发过,甚至被警察双手铐住,从人来人往的街道穿过,他都没脸红过。但此刻,这个小男孩几句话却让他脸红心跳,他有些错愕。

师傅催促他赶紧下车,他也没有行李,抱着那个被划破的帆布包便下车了。

十多年时间,镇上已经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来满天灰尘的街道变成了用水泥铺的柏油路,双脚踩在上面并没有灰尘的痕迹,看得出来是经常有人打扫的。原来街道两旁的房子是矮平层或是木质吊脚楼,但现在引入眼帘地是黑白乡间的砖房,外墙统一被涂成了白色,最矮的都是三层楼,还有四层、五层、六层……

一眼望去,还真有特色,这应该就是他们土家族特有的建筑风格吧!挨着街角就是他既想去又害怕见到的校园,但让他目瞪口呆的是校园也已经和他记忆中的校园全然不同。校园扩宽了很多倍,原来那个校门口已经换在东边去了,整个校园足足有六七栋高楼,每一栋有六层,每一栋下面有绿化带,在校园的南边是一个绿红相间的体育场,里面跑道、有篮球场、足球场、还有乒乓球台等健身器材。

他被这些看傻眼了,他叹息着,现在的学生可真幸福,真是要什么有什么啊!哪像他们那会除了有个木制篮板,就只有跳跳绳,摆弄摆弄石头。

他往前又走了一会儿来到他心生胆怯的地方,他惊奇的发现,那个让他无数次在梦里都无法呼吸的小水沟竟然不在了,这里现在是有着一片绿化和花花草草的看似像花园。这花园是连着中学的,花园不宽,周围有木栅栏围着,挨着栅栏边上有几个石凳和石桌,看样子是为来这里观赏的人准备的。

王冲看着这些,竟全然忘记了他在这里曾受过的伤痛,一时间有些令人心旷神怡,心情放松。

但他不敢在这里多逗留,他生怕遇到一个认识他的老师就完蛋了,他顺着街道来到他以前常来的场口上,这里变化不大,还是老街,那家卖药的店还在,那个批发烟火的也在,但整个场口熙熙攘攘没几个人,总给人一种冷冷清清的感觉。这里以前可是不管赶集天还是平常日子,都是人来人往的,这令王冲有些意外。

走出场口,映入眼帘的也是两条很宽阔的柏油马路,一条往左,路边有一块石碑,上面黑色的大字写着“新民方向”。一条往右,同样路边立着石碑,黑色大字上写着“梵净山”方向。

王冲顿了顿,就朝着右边梵净山方向走去,这条路在他上学那会儿还是泥泞路,他每周五一下课便从这里跑着回家,每周日从家里出来后,却是东瞧瞧西看看,慢慢逗留到学校,如遇下雨天气,路上泥潭里积满污水,眼神稍有不慎一脚踩去,满身泥水。如遇雪天,这里就是他们的乐园,他和同村的几个同学喜欢在雪地里玩耍,打雪仗,堆雪人,你拉着我,我拉着你在雪地上拖着走,甚是好玩。哪怕手脚懂得通红也觉察不到冷。

而今,这条路比扩宽了好几倍,路两边种有柳树和枫树,秋天正是柳条绽放的季节,一根一根随风飘荡,不时拂过王冲的脸庞,给人说不出的愉悦感。

秋风萧瑟,一片片枫叶悄悄落了下来,有的打在了王冲的头上,有的掉在王冲的脚前,王冲捡钱一片轮廓分明的枫叶。他看着手中那片枫叶,红的那样光亮,红的那样热烈。他上下打量发现,这片枫叶好象一个美丽的红五星,又像是一只张开的小手掌。叶脉在叶间肆意伸展,仿佛自己是这里最美的。

王冲从没发现原来枫叶这么漂亮,原来自己也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正当他沉浸在这片秋景中无法自拔时,一辆面包从他身旁驶过,他注视着面包车,而那车又缓缓向他倒来。随后从驾驶员伸出头来问到:“帅哥,你去哪里,要坐车吗?”王冲回到,去金星村。只见那驾驶员便停了车,又说到:“上来吧!收你5元钱,本来是10元的,这闲天,就少收你点”。王冲看看时间也不早了,如果走回去的话,没两三个小时还走不到。

于是抱着布包便上了车,一路上,那师傅不时往王冲瞧了又瞧,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到,“哥子是出远门来吗?”王冲礼貌性的点了点头。随即又问到:你家是金星那里的?王冲想了想回到沟里的”。那你现在是回沟里吗?王冲又礼貌性的嗯了一声。突然那师傅笑嘻嘻地说:“你是不是很久没回家,沟里不是早搬迁了吗?”王冲一听慌了,搬迁,什么搬迁?那师傅说到:“三年前沟里发生泥石流,冲毁了很多房屋,就连很多人都没能逃出来,灾后也没重建,政府给予补助,把那些受灾的老百姓都搬走了,然后一脸惊讶地说:“你不会几年没回家了吧!连家搬了都不知道,随后不可思议的看着王冲。

王冲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头,然后各种疑问困扰着他,他想知道的是他的家还在吗?他的亲人还在吗?

坐车就是快,40来分钟就到了,师傅村口那颗大柏树下停了下来,王冲从裤兜里拿出5元钱给师傅,车子便掉头走了。

王冲看着这个日思夜想的村子,竟有些迈不开脚步,村子变化倒是不大,除了这棵大柏树已经大得不能像小时候一样伸手去抱了,路还是原来的路,倒像是也铺上了水泥。不知道村口那个阿婆开的小卖部还在没?不知道小时候天天几里路跑来打凉水的井还在不?

他们家虽然属于金星村,但离这个村口却还有一段路程,他家在深山老林中去了,沿着这条沟一直往前走,找到源头就找到他的家了。

王冲径直沿着小溪旁的小路走去,清澈见底的潺潺溪水声响彻整个山谷,林子里清脆的鸟鸣声在耳边响起,王冲无暇顾及这些,拼命往前跑去,他要赶紧跑回家看看,看看他的家还在不在。

当他走到寨上,发现这里一片狼藉,他无数次向往的袅袅炊烟不复存在,这里长满了杂草,最后那几排挨着山的房子,在沉重泥土的压迫下已然面目全非。他悲伤的心境油然而生,该死的天灾人祸,可以想象得出当时相亲们受灾的困境。

令人宽慰的是他家不在最后一排,而是在往右的第一家,他远远望去,那颗核桃树也还在,比以前大了好几倍,老屋就还屹立核桃树旁,树枝已经有一项长到房顶上去了,老屋周围又足足一米多高杂草。杂草把整个老屋围得水泄不通。

王冲随地捡起一根木头,往路上的杂草打去,很快草铺在地上,又能看到一条路来,王冲疾步走了过去。他欣喜若狂地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院子木栅门时,只听哐当一声,那木栅门便重重倒在了地上,王冲把木栅门捡起来立在旁边,然后径直往院子走去。

院长门没有上锁,他一推便开了,随后映入眼帘的是,满院坝的青苔杂草,还有被雨水腐烂的木材。他想着那些木材应该是爸爸或者哥哥天没亮就起床上山砍回来的,他在家的时候,这里就常常堆满了木材,哥哥和爸爸每天上山砍柴,回来时总是几大困放在院坝里。

然后,一家人在柴堆里挑,那种直直的好拿柴会被放到一边,爸爸会把多余的枝丫叶子去掉,然后用藤条捆绑起来,放在屋檐下不让雨水淋湿,待到赶集天和哥哥挑去酒厂卖。

然而,现在这些木柴静静地躺在这里,等待着雨水的浸湿,任凭风吹日晒、任凭霜打雪冻,任凭虫鼠撕咬也丝毫不为所动。

看得出来,这老屋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真如那面包车师傅说的一般,这里的乡亲们都搬走了。

他这才猛然想起来,为什么刚刚在车上不顺便问问那师傅呢?他肯定是知道的,但现在已无用了!他先在家里休息一晚,明天再去村里问问吧!

王冲走过布满青苔的院坝,沿着几步石阶来到堂屋,随着嘎吱一声,门便开了,屋子里沉默已久的灰尘也随之偏偏起舞,好似在迎接他终于归家的喜悦。

随后,他又来到小时候和哥哥睡的那间屋子,屋子里一切如旧,空荡荡的房间里除了那张铺满稻草的木床,还有一张木桌子,一扇木窗,小学时和哥哥在街上买的明信片还紧紧地贴在床头,一张海报还静静地贴在窗上。王冲感到从未有过的归属感,家里虽然一个人也没有,但这些熟悉的东西,熟悉的味道都在头脑中浮现。

他把包放在木床上,随后一屁股坐了下去,接着木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不知道是因为很久没有人坐在上面,木床发出怒吼声,还是在欢迎这个已离开家太久的主人。

木床上有一层厚厚的干稻草,可能是下雨后屋顶的瓦片经不起雨水的无孔不入,显然这些稻草也被亲润过,加上屋里没有阳光的照射,这些稻草也发出了腐臭的味道。王冲并没有在意这些,他躺在稻草上,以双手为枕,若有所思的看着满是蜘蛛网的天花板,下午的阳光从贴着海报的木窗前照射过来,王冲原本怕光的双眼下意识地闭了起来,这一闭,他顿感眼皮重得睁不开眼,他就这样沉沉地睡去了。

一连几天坐车赶路,他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当王冲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黎明了,要不是肚子饿得咕咕叫,或许他还醒不来。他感觉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安静地睡过觉了。在监狱里的日子,想睡个整觉几乎是奢望,每天里面都是吵吵闹闹,刚进去的犯人,哭声,怒骂生不断,想不开的闹自残也是常常有的事。有时一个晚上,狱警都在在外面拿着鞭子凶神恶煞地走来走去,在这样胆颤心惊中要想坦然睡着,那没有修炼到家是万万做不到的。

况且,天没亮铃声响起,狱警们便一间挨着一间用力摔打着铁门,被叫出去。有时常常就只眯了一眼,就被叫醒了。

出来后,第一天晚上虽在吴永家干净的床上睡,但柔软的床铺让他一时无法适从,他一晚上硬是没闭眼。

后来去了吴永的工地上,大家都挤在工地活动板房里,睡得也还算不错,但昨天躺在属于自己这张床上后,才沉沉地睡去。

他起身后,把木床上的稻草全部抱到院坝里一块大石板上,然后铺开来让太阳晒去霉味与虫卵。随后,他把老屋的所有门窗都打开,让新鲜的空气能进去,随后他又来试试灶房外那根管子还有水没?他打开水龙头,那水龙头早已坏了,水管也是干裂开了。

看来这水管早就没水了,他往灶房走去,原本灶台上有两口大铁锅的,现在还有一口,这一口还在摇摇欲坠的土泥灶上,他用尽全力取下锅放在地上,发现还有一个葫芦勺放在水缸上,他打开水缸,里面也是滴水没有,但当他抬头门板上有一只塑料桶。

王冲取下塑料桶,轻轻在手里来回摆弄,发现还是好的,于是,他一手提着塑料桶,一手拿着葫芦瓢往沟里走去,这水沟两旁的树木已经快要把沟遮挡住了,要不是听见潺潺的流水声,你不定能发现这是一条沟。王冲不禁感叹,想想以前,这沟可是他们玩耍的宝地呢?特别是在酷暑的夏季,他们一天都在这沟里玩耍,捉鱼喽!捉虾喽!打水仗、洗澡、捡石头喽!反正只要几个小伙伴在沟里准能玩到天黑。

王冲把塑料桶里里外外洗干净,然后又把葫芦瓢也洗干净,这葫芦瓢应该是他父亲的杰作,小时候每到葫芦成熟的季节,父亲总是要告诫他们兄弟二人,院子里的葫芦中最大那几个你们不要去摘,要等完全成熟长结实后,父亲才去摘回家来。长结实了的葫芦那可是真结实,黄色的外壳,里面的葫芦子很是大颗,也很硬。

父亲用笔在葫芦中间画上线条,然后用锯齿小心的锯开,葫芦被分成均等的两半,父亲掏出里面的葫芦子,除去外衣后晒起来,待彻底晒干后,储存起来,来年又把这些葫芦子洒在院子里,又能长出葫芦了。

而那对开的两半葫芦,当然就是父亲做的葫芦瓢了,父亲做的葫芦瓢可与别人做的不一样,他会把葫芦子抠出后,再用纱布把里外擦得干干净净,然后再放在阴凉通风处晾干,待彻底干后,再往葫芦瓢外面涂上一层黄灿灿的桐油。父亲常说,这样做出来的葫芦瓢不易开裂,用过七八年也不成问题。

想来王冲手上这个葫芦瓢,应该是父亲刚做没几年,因为洗干净后,那黄灿灿的桐油还历历在目,王冲拿着葫芦瓢很高兴,因为这就证明父亲没有遇难在那次天灾中,他的家人肯定在政府的帮助下搬去了其他地方。

一想到这,他才觉得自己又渴又饿,随即他猛地舀了一瓢溪水大口喝了起来。溪水冰凉甘甜,也是他记忆中的味道,自从十多年前离家后,这是他第一次喝家乡的水,也是他这些年喝过最好喝的水。

他感到无比的幸福,随后他装满半桶水提着往家走去,他找到一件旧衣服打湿后,把木床、木窗,桌子擦了一遍。

浑浊的老屋也顿时有了些生气,王冲草草做一下卫生后,便抱着他那个帆布包一路来到村口那个小卖部。这时,一个弯腰陀背的老人步履维艰地迎面走来。那老人看了看走过来的王冲,顿时像站不稳一样,一脸吃惊的叫到:“你……你是王冲吗?”王冲抬头一看原来是村里的田阿婆,他快走上前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田阿婆看到面前的王冲甚是激动,颤抖着说到:“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啊!大家都以为你不在世了,活着就好、活着就好……”随即满脸岁月痕迹的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这让王冲的内心顿时觉得暖暖的。田阿婆,这是他回家后见到的第一个熟人,她并没有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也并没有刻意揭露他伤疤,而是,面带微笑,慈祥地关心着他,他由衷地感谢她,更希望她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阿婆接着又说到,你回过家了吧!家里没人是吧!你哥和你爸已经搬走了,他们现在在镇上开发区那边坐去了,你上那里找他们。

一听阿婆只提起他哥和爸,他顿时感觉不妙,随口问到“那我妈呢?”阿婆沉默了片刻,顿时脸上露出哀伤的表情,然后细声细语地说到:“你妈已经走好多年了”。就在你失踪后第二年那个冬天就走了,那时那群人隔三差五就来你家找你,找不到你就拼命砸东西,你爸那几年可是不好过啊!你妈走那几天,那伙人以为你会回家里来,每天村口,寨上蹲点守着,但也没能守着你,大家都以为你已经没了。

听到这,王冲眼里已噙满泪水,他能想象那一群人的残忍,他们砸东西时的情景也不断浮现在他脑海中。他可怜的妈妈,是有多失望才这样离开了!她一定在最后也没能安心闭眼,要不是他闹出这事,或许他的妈妈就不会走了。但已为时已晚,他即便是再后悔,再自责,他的妈妈也永远地离开了他,他甚至没来得及看妈妈最后一眼。

滚烫的泪水从他怕光凹陷的双眼里洒落下来,内心的哀伤让他踹不过气来。他强装镇定的用哽咽的声音向阿婆说了声:“田阿婆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再见了!”

他疾步如飞地跑开了,他没有去小卖部,原本他是想去小卖部买点充饥食物,他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但此刻悲伤已经占据了他的整个身体,包括五脏六腑、甚至胃。他此刻什么也不想吃,什么也喝不下,他现在要去找父亲和哥哥,然后跪在他们面前请求原谅,忏悔。他强忍着悲痛,一个人走在寂静的马路上。

一个瘦小的身影独自走在马路上,宽敞的马路一眼看不到尽头,路上偶尔有汽车驶过,他从急促的喇叭声中慢慢回过神来。

秋风拂过他的脸庞,有些冷冷地刺痛脸颊,怕怕强光的双眼更怕风吹,风一进去眼泪就刷刷的流出来。风也吹走了马路上的尘土,那些尘土像王冲这个眼神是看不见的,虽然在风中偏偏起舞,但也是独自表演。

马路两边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片片黄灿灿的稻谷,稻谷在秋风的追赶下随风飘荡,像是在挣扎、又像是在逃离被收割的命运吧!王冲叹息着,自己的命运也何尝不是这样,随风飘荡这么多年,还是无法挣脱一无所有的命运。

正当王冲走着,一个摩托车在他身后拼命按喇叭,他往田边靠了靠,那摩托车便搜的一下开走了。王冲继续往前走,走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才来到街上,他不知道开发区在哪里,这在以前连这个词都没听说过,于是他想找个路人问问吧!迎面一个妇女提着菜迎面走来,王冲向前礼貌性的问到:“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你知道开发区在哪里吗?”那女子上下打量王冲一番,于是说到,你往这条路一直走,看到学校后,再左转就看到了,挨着永兴那边。

王冲说了声谢谢便走了,他又一次走过他曾经的校园,绕过学校,果然看到学校后面一排排像商品房的房子屹立在哪里。房子的后面是他曾经无眠那个山坡。还记得那个漆黑的夜晚,他先是从教室跑了出来,然后来到操场外面围墙下躲起来,教室里的吵闹声,走廊上无数双脚奔跑的脚步声,他都听得一清二楚,他还看着几个老师把邓超背下来,随即一大群人围在操场上,这些他都还历历在目。

当时,目睹这一切后,他全身害怕得抖动,嘴唇不断地颤抖,全身不停地抽搐,他是真的怕了,特别怕。他随即绕过操场躲到了对面那座山上,那山上有校园里的光影,他也能摸黑爬上去,刚好那山又在车站上面,他原本是想着有机会爬山车,但后来他思量片刻后发现完全行不通。于是他最后才决定走车站前面那条小路逃走。

这一刻,他有些惊讶,这山前原来是车站,这校园后面原来是河滩河滩,再往前便是田坝吗?现在这里的景象着实让他吃惊。

这里现在一马平川,四排楼层相同的居民楼整整齐齐排在一起,家家门口挂着一个红灯笼,房子下面是水泥地面的院坝,挨着房子有一个篮球场,和一个乒乓球石桌,还有一些健身器材各自摆放在哪里,这看起来显然就是都市的感觉。

王冲甚感欣慰,他的父亲和哥哥能住在这样的房子里,真好,真好。

但是现在让他苦恼的是,他怎么样才能找到他们呢?这里的房子都是一模一样的,也不好区分,他走到第一栋楼前,惊奇的发现,每栋每个楼层每个大门上都写得有名字,这给了他莫大的信心。接着他从第一栋一间一间挨着找,就在他找到第二栋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他走进一看是他大伯,他条件反射般赶紧往柱子旁躲了起来,他从小便很怕大伯,大伯和父亲是亲兄弟,但两兄弟因为性格不合,没分家前就爱吵嘴,听爷爷奶奶说过,他们是从小打到大的,父亲寡言少语,从不爱花言巧语,有一事说一事,从不添油加醋。但大伯就不一样,整个人一个光嘴巴,一句话从他嘴里出去定能编一个故事来,他又喜欢去串寨,听到点风便是雨,常常东家长西家短的。为此,爷爷奶奶也是苦恼不已,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都改不不了他。

父亲就见不得他这些烂德行,总是说他,因此,他也不待见父亲,两个一起不到两句话就你看不顺我,我也难得看你。

王冲一想到这些恨不得把自己隐身起来,他定是不能让他发现自己,不然不到几个小时,他的丑事就能传去千里,他还怎么见人。

还好,大伯好像眼神也不太好了,没有看见他,叼着一支烟往学校那边去了。

王冲这才松了口气,然后又接着一家一家找,他找完前四栋都没看见父亲或者哥哥的名字,直到他找到最后一栋二楼时才看到,移民搬迁户主:“王进”几个大字,映入他眼帘,他在门口来回走了几圈,迟迟不敢敲门,随后他又走到旁边的楼道上来回徘徊。

他不知道敲门后,他第一句话该说什么,他害怕父亲那双犀利的眼神,更怕看到哥哥失望的表情。

他就这样徘徊了很久很久,直到一个熟悉身影出现在楼道里,他顿时一狰,赶紧走上另一层,他悄悄观察着这一切。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提着一把面条一跛一脚吃力地走上楼,很明显有一只脚是坏的,他慢慢走到门口,掏出一把黑色的钥匙轻轻放进锁洞里向右转了一圈门便开了。男子进门前往外面看了看,王冲这才看到这张让他日思夜想熟悉的面孔,但这面孔和他记忆中的面孔有些不同。

看着四十来岁的身体,却顶着很多银发,那稀疏的头发除了枕叶部分还有几搓黑色的头发,其余差不多都白了,黝黑的脸颊让人一看五十多岁不止,几根胡须盘旋在下巴,消瘦的身体套着肥大的衣服,黑色裤子上有很多泥巴,棕色球鞋上也满是泥巴。

我冲看到这一切,一屁股坐在楼道里,这是他的哥哥,但全然不是他记忆中那个哥哥了,曾经的哥哥阳光开朗,爱开玩笑、逢人总是面带笑容,只要是什么好吃的都要给他留着。想到这些,王冲又是一阵难过。

他整理了一下心情,深呼吸一下后,最终还是鼓起走到门口,他抬起右手做好敲门的准备,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还是很害怕,他又收回了右手。正当他又要转身徘徊时,门突然开了,他向前看去正好与哥哥目光对视。

哥哥惊掉了下巴,一脸不可思议目不转睛地看着王冲,直直看了好半天才叫出声来:“你是二毛,你是王冲不是?”顿时王冲豆大的眼泪顷刻间奔流而下,然后嗯嗯……搭个不停。

王冲哥哥把门大大敞开,示意王冲进去,王冲激动地走了进去,随后哥哥一声关门声响彻整个房间。屋子不大,他站的这间是客厅,客厅空荡荡的,除了中间有一张木桌字,两根板凳,挨着客厅有两间屋子,还有一间厨房。哥哥一跛一脚向王冲走了过来,把板凳移到他面前,示意他坐,王冲没有坐下,而是问到:“哥,爸呢?”二毛这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惊喜,而是摆手示意到:“爸在房间”。王冲径直走向房间,房间没有窗帘,阳光透在透明的玻璃上再投到父亲的脸上。

父亲安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微弱,没有任何动作,王冲以为父亲睡着了,但当他走到父亲跟前,父亲猛然睁开了双眼,他直直地看着王冲,半天没有反应,随后嘴里低声问到,你是二毛吗?王冲咚地一下跪在父亲床前,眼泪止不住地滴打在水泥地上,嘴里哭喊到:“爸,我回来了,爸,你的儿子回来了,我对不起你!”

大毛走过了扶起王冲,细声细语地说到:“爸已经倒下些时日了,现在饭也吃不了多少,整个人昏昏沉沉的,逢人说竟说胡话,你现在像他忏悔,他也不一定能听懂。出来让他休息会儿,你吃过饭没,我煮面条吃。说罢,扶起二毛出去了。独自留着他父亲望着窗户发呆。

不一会儿,大毛便一跛一脚抬着一大碗面从厨房里出来了,王冲赶紧上前去接手。面条是白色的细银丝面,王冲小时候就最爱吃这种面了,他大口大口吃起来,眼泪止不住地流在面里,面里夹杂着眼泪的咸味,还有辣椒酱的香味,这是王冲这十多年来吃过最好吃的面,他把汤都喝干了。

哥哥还是稳定自若,没有大惊也没有大喜,只是随口问到,你回过家了吗?王冲嗯嗯直点头,家里什么都没有了,前年我们那里一天晚上突然垮山了,五叔一家,林伯都被压在土里,后来挖出来后都走了,爸去救林伯也倒在泥土里了,但他们说爸命硬,被救活了,爸爸出院后,我们就在政府的帮助下搬来这里了,这房子后来我交了5000块钱,现在就归我了。

房子虽然不大,但也能遮风避雨,你回来了就安安心心住下,也搭把手帮我一起照顾爸,我白天要去沙场做工,家里也没人照看爸。王冲不断地点头,他觉得只要哥哥能原谅他,让他做什么都行。王冲看着哥哥的脚想开口问,但几次都咽了回去。哥哥好像看出了他的疑问,便云淡风轻地说,我这脚没事,已经十多年了,不碍事,除了走得比别人慢点,没有任何不同。

随后,便说道,这脚是当你你走后,那群人一直找不到你,隔三差五的就把气撒在家里,家里桌子,锅,门,通通都被砸坏了,我们自知理亏,也不敢闹话,爸常说不管你们因为什么事,什么仇恨而出手,但毕竟人家失去的生命,我们都很难过,当他们来家里闹时,我们只是远远的看着。

然而有一天邓超他喝醉了来到我们家,一进门就乱撞乱砸,我刚从坡上挑着材回家,他一见着我就开始拿着棍棒打我,我也抵抗不了,最后我被瘫软打在地上,我的腿就是这样跛。

王冲听了很自责也很心疼哥哥,他随即跪在哥哥面前,请求哥哥的原谅,但哥哥说,他并不怪他。还问起这些年王冲去了那里,怎么这么多年都没联系?

王冲和哥哥说起了他是因为什么原因犯的事,又是怎么一个人走路逃到广西,又说到他在马戏团的日子,他在纽扣厂的种种,还说了他被人骗到传销组织,怎么风风光光过了两年有钱人的骗子生活。最后,声音低沉地说道他如何被抓住,在监狱里面的种种。他和哥哥足足说到了半夜,哥哥听完也止不住流泪,他心疼这个弟弟,从小到大,他都护着弟弟,什么好吃的定是会给弟弟留着。

半夜的时候,两兄弟都没有睡意,然后他们来到父亲房间想看看父亲。两兄弟进来后,父亲也没有睡,还精神抖擞的坐了起来,他看了看王冲又看了看王冲哥哥,然后语言清晰明了地说到:“二毛你终于回来了,他们个个都说你死了,但你爸我始终不相信,我相信你一定在那个地方还好好地活着,爸爸这些年都在等着你回来,不然早年我被压在泥巴里早就死了,爸爸就是不放心你,你在外面吃苦了,都瘦成皮包骨头了,不过你回来,爸爸就放心了。你哥为了你的事,也遭罪了,脚也断了,四十多岁了,身边也没个人。我们王家不能在你们这里断了根,看到你好手好久,我也是高兴,现在我把你哥交给你了,要好好对你哥,兄弟俩要和和气气,要永远是一家人。”话毕,王冲父亲猛地咳了几声,身体摇摇晃晃坐立不住,王冲赶紧去扶住父亲,并让哥哥倒口水来,王冲给父亲喂完水后,拍拍父亲的背部,又把父亲平躺放在垫高的枕头上,父亲说了这么多用尽了力气,于是安静了下来,只是眼睛不停地打着转。

王冲和哥哥说,他留在父亲身边陪一下父亲,哥哥嗯了一声便关门出去了。王冲坐在父亲的床前看着安静的父亲,他突然内心很彷徨,他感觉父亲日子不多了。他一遍遍在心里理着父亲的这些话,心里很难过,这些年父亲和哥哥受地苦不比自己少,父子连心,父子连心,也许只有父亲才能理解他的一切。父亲并没有责怪他,或许于他而言,只要他回到这个家,一切都无关紧要了,他很感谢父亲这份理解与包容。

就在他沉思在自己的思绪里时,他发现父亲的呼吸的声音变得很急促,他赶紧叫来哥哥,就在他出去再回来那一刻,他的父亲就消无声息地走了,没有任何挣扎,也没有响动,一双紧闭的双眼下有几滴未干的泪珠。

王冲喊了几声父亲没有任何反应,二毛又摇了摇父亲也没任何反应,这一刻他们才大声呼喊:“爸……爸”。可是他们的爸爸再也听不见他们的叫声了。他们的父亲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他们。

二毛,赶紧挨家挨户敲门通知,不一会儿,他的二爷爷,大伯、伯妈,堂哥、堂嫂等……全都来了。二爷爷拿来一串鞭炮点燃,随着噼里啪啦的火炮声响起,几栋楼里的邻居都赶了过来,顿时小小的屋子里,楼道里被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有的年老的人惊讶地发现王冲,但并没有嘘寒问暖,而是大家马不停蹄地开始去楼下搭棚子,按凳子,点蜡烛,烧火,上了年岁的二爷爷和另外几个伯伯,在屋子里给父亲洗了身上,又叫来三叔给父亲剃头发,一切准备好后,便给父亲穿上了寿衣。随后又把父亲抬到楼下搭好的帐篷下的木板上放着。

哥哥立马联系阴阳先生,先生到来后,看了下葬的日子是三天后,哥哥说要把父亲接回沟里老家,和母亲埋在一起。大家都觉得这样是最好的。

王冲盯着木板下那根点燃的蜡烛,父亲就这样安静地躺在木板上,脸上放着一张白纸,王冲看着父亲眼泪止不住流下来,他内心的痛无人知晓。他刚刚到家,还没在父亲面前尽一点微薄之力,没有喂一口饭,他就这样离开了,完全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他内心被遗憾、愧疚、自责、伤心、难过与不舍占据得满满地,哪怕是一口换气的空隙也没有,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一连几天,王冲都没有怎么合眼,整个人轻飘飘的在父亲灵堂前跪着,他一刻也不想离开父亲,他一直陪着父亲走完最后一程,大毛有些担心王冲,来换王冲,但王冲不让。他就这样跪了三天两夜。

父亲在第三天就被父老乡亲们抬上了山,那天早上父亲刚下葬后,天就下起了毛毛雨,其他亲人都走了,只有王冲和哥哥一直坐在父亲坟前不肯离开。王冲精疲力尽地躺着,哥哥在旁边安慰着他,他们后来想了想异口同声地说:“妈和爸现在终于又挨近了”。我们这几天就在老屋收拾一下,顺便把妈的坟也休整一下。

兄弟俩说干就干,第二天一早,就来到父亲母亲的坟前,把杂草丛生除干净,又把母亲坟上垮下来的石头一个一个捡了上去,直到天黑,兄弟俩才回到老屋。老屋在他们的收拾下,又有烟火气,王冲其实从心底里希望就住在老屋。但想想这也不现实,这里现在什么也没有,要从头置的话,他也没钱。

他和哥哥商量,让哥哥别去沙场上班了,跟着他去广东吴永的工地上做工,这样不仅工资高点,也能出去见见世面,指不定哪天遇上一个姑娘,也了了父亲身前的愿望。

大毛想着现在父亲也走了,他倒是孑然一身,家里也没个期待,和弟弟出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兄弟俩就这么说定了,他们在老屋住了几天,父亲过来头七,兄弟俩买来酒、水果,还在老屋灶上炒了几个菜,拿到父亲母亲坟前,烧完纸后便关上老屋,来到移民屋里收拾收拾,第二天便坐上了贵州开往广东的客车离开家了。

来到广东后,他们径直往吴永的工地去,吴永笑嘻嘻地帮他们接过包,王冲介绍了他哥哥给吴永认识。在吴永的安排下,兄弟俩都勤勤恳恳的开始做工赚钱。

一年后,小霞从家乡带来她的表妹来工地上帮忙煮饭,她那表妹叫刘慧,个子不高,一米四几,黑胖黑胖的,三十七八了,还没找婆家。因此,在乡里,大家都叫她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为了躲这些闲言碎语,她才求着表姐小霞带她出来。

但她也没什么文化,也没有人才,要在广东这个地方找个体面的工谈何容易,实在没法子的她只能来工地上给表姐打下手。

王冲和哥哥平日里和吴永小霞就像一家人似的,经常在一起有说有笑,这一来二去,自然和刘慧也熟了起来,小霞觉得王冲哥哥也实在,又不多话,做起事来也很巴适,特别是经常帮着小霞抬上抬下的,这给了小霞很好的印象。

在得知也是光杆司令一个时,小霞有意撮合大毛,时不时喊大毛来帮忙,大毛是个热心肠的人,要喊帮忙,他可是最乐意的,于是经常吃饭前后都来帮忙。这样一来二去,加上小霞常常在刘慧面前说大毛的好话,这一撮合下来,刘慧也开始对大毛刮目相看。

慢慢地,两个就开始眉来眼去,后来正式确立关系,大毛常常是一发工资就交给了刘慧,这让刘慧觉得自己在大毛心中的分量。

相处一年后,在王冲的建议下,大毛和刘慧回到家乡搬迁房里办了一个热热闹闹的婚礼。亲戚朋友们,无不为大毛感到高兴。

婚后,他们又来到了广东,在吴永居民房旁边租了一套房子,一年后,他们家添了一个可爱的侄子。

看着哥哥眉眼间都挂满幸福,看着哥哥渐渐又变回以前那个幽默风趣,爱讲笑话的大毛,王冲由衷地高兴,他很欣慰,也感觉很幸福,他对着天空默默说到:“爸,你的遗愿终于完成了,我们王家也有后了……”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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