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之怒
楚国的贵族们在楚灵王的集权控制之下,都养成了遇事不开口的习惯。楚王如此说辞,众人皆知不可,却依旧都保持缄默,谁也不愿意提意见。看到这默默然的场面,太宰薳启强有些坐不住了:大家害怕楚王是没错,平日里不做声也就罢了,可今日的事情,楚王是在自掘坟墓,其葬送的不仅仅是他自己的地位,更会危及到楚人的生死存亡,怎能不站出来反对呢?
只见他站起身来,朝着灵王作揖道:“我看可行!”在场的所有人都被他这句话给惊呆了。
起初人们看到他起身时,心想总算有人出头了,便都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却未料到他竟然对灵王的妄念深表赞同,便都又凝神静气,充满不解地望着薳启强,等待着他的解说。
而楚灵王听到薳启强对自己的想法表示赞同,也是露出了得意的神色。他似乎已经看到了一个北方装扮的贵族,正手执长戟站在宫门前,眼中饱含着沧桑和悔恨,在大雪纷飞的夜里不住地跺着脚。而晋国的朝堂里则为此乱作一团,年轻的晋侯正紧紧的皱着眉头,焦急地看着满朝的文武却一筹莫展。大夫们个个都六神无主、惊慌失措,互相之间不住地争执吵闹,终究也无计可施。中原的那帮乌合之众,也都跑到晋国去询问,让本已纷乱的朝堂更加富有了喜剧色彩。
想到这里,楚灵王的嘴角不由得翘了起来,想必也该是我独霸中原的时候了吧!可就在这时,停顿了片刻的薳启强突然又说道:“只要我们有防备,为什么不试试?羞辱一个普通人还不能不作防备,何况羞辱一个国家呢?”紧接着他从礼仪的角度论述了自己的观点,列举了晋楚之间历次战争的胜败,并指出那些原本的胜者都是因为不设防备而取败的。”
缥缈的思绪突然被打断了,楚灵王回过神来,转向薳启强的方向,只见他神情慷慨激昂,眼神犀利,正朝向自己厉声训斥着:“鄢陵战后,晋国始终都没有松懈,而且对楚国礼遇有加,以和睦为重,使得楚国不能报复,只能请求亲善。现在我们已经与晋国联姻,却又想羞辱他们,这无异于自寻敌人,又如何防备他们?若是因此而再败,谁来承担责任?如果没有人敢担责任,我建议还是不要轻挑衅端了。晋国对待楚国,在臣看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我们要求诸侯来朝,晋国积极协调;我们向晋国求婚,他们的国君亲自相送,而且还派了上卿上大夫送到我国。如果这样我们还不满足妄图羞辱他们,我担心灾难离我们就不远了。”
薳启强担心这些还压制不住楚灵王的野心,便又补充道:“退一步讲,即便是我们扣留了韩起和叔向,晋国人才济济,我们未必能讨到什么便宜。韩起之下,还有赵成、中行吴、魏舒、范鞅、智盈执掌晋政;叔向之下还有祁午、张趯、籍谈、女齐、梁丙、张骼、辅跞、苗贲皇等能臣辅佐。韩氏家族中,韩襄(韩起长兄无忌之子)为公族大夫,韩须虽然年少,但也已经开始出使四方。韩起的儿子叔禽、叔椒、子羽,以及他同族的箕襄、邢带所掌管的也都是大家族。难道我们能一个一个地骗过来把他们扣留了吗?”
“韩氏征收赋税的有七邑,都是大县;羊舌四族,都是强盛家族。晋人如果失去了韩起和叔向,五卿八大夫还可以辅助韩须、杨石,在伯华的谋划和中行吴、魏舒的带领下,依靠他们的十家九县,战车九百,以及其余的四十个县,凭借他们的一腔怒火,向楚国发泄他们的愤怒,洗刷他们的耻辱——如果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恐怕楚国就真吃不消了。君想要把亲善换成怨恨,违背了礼仪招致敌人,而又不设防备,让群臣做晋人的俘虏,如果这样可以满足您的心意的话,我看可行!”
楚灵王一个短暂的念头,引来了薳启强如此的驳斥,让他脸上的确有些挂不住。但楚灵王虽然个性张扬,却并不是一个滴水不进的人,反而他很善于纳谏,只是史书出于丰富人设的需要,很少刻画他的这些优良品质,以至于让我们对他形成了一个骄横暴虐的刻板印象。他听了薳启强的这些话后,仔细琢磨了一下,感到的确是自己太过于轻率了,便很是诚恳地道歉说:“都是不谷的过错,大夫不要再说了。”
在薳启强的强力反对下,这场笼罩着韩起和叔向,几乎改变了他们命运的危机,才算是安然消散了。但晋国正卿好不容易来了一趟楚国,不羞辱他们一番就让他们走了,似乎心里的那点小欲望无法得到满足。楚灵王便故意用各种刁钻的话题来为难叔向,好让晋人出丑,然而就如他故意刁难晏婴而反遭羞辱一样,叔向也是一个和晏婴一样的大百科全书,可谓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使得楚灵王又碰了一鼻子灰,只好悻悻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越走越远,心里的落寞无处向人诉说。
楚人的无礼和蛮横,韩起和叔向算是深有体会,晋平公知道后很是暴怒。恰好楚灵王派自己的五弟弃疾回访,晋平公也打算用楚人的礼节来招待他,以对楚人进行报复。
然而亲身体会到楚人无礼的叔向却劝平公不要有样学样,他说:“楚人本来就不遵从中原秩序,为什么我们放着好的不学偏要学坏的?我们的做法是要给百姓提供参考的,因此必须遵从礼仪。否则因为一时的义愤,照着不好的来做,还如何给百姓做表率?”晋平公听了这些话之后,只好打消了报复楚人的想法,还是按照常礼派人到郊区迎接公子弃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