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都和很多人相遇,遛狗的老人、疾驰的外卖骑手、手挽手的情侣。
路上走去走来的人让我着迷。他们带着自己的故事和我擦肩而过。看着街上的人和事,我偶尔得到一些人生的残片。这些和那些,我都默默地记得。在一顿又一顿避不得的正餐之间,我惯于以他人浊醑浇自家块垒。
出租车载我从北二门到植物园。出租车外面就是出租车该有的样子,里面却是一尘不染。驾驶座后面和旁边没有铁栏杆,每个座位上都铺着洁白的羊皮,挡风玻璃后面放汽车香水,除此外毫无装饰。司机穿一身剪裁合度的深色西装,看来他非常享受这样的生活。车子停下来,司机指了指计价器,我付钱下车关门,整个过程我们都不曾开口。
我在十字路口遇到一对情侣, 两人边走边低声交谈,我在他们旁边走着,遇到红灯,我们相继停下。随之毫无征兆,女的猛转身,狠狠扇男的一耳光——其声之响脆,令闹市区为之一静。旁人完全呆了,瞪眼围圈看。女的开始啜泣,嘴唇惨白,微微颤抖,男的一言不发看着女的,眼神惨痛。二人对视了一会儿,女的拨开人群向来时路走了。绿灯亮起,人群轰然散去,男的站在原地。我跨过脚边他的眼镜,也走了。
我在长江西路天桥上遇到过一个女孩,她是我的街头底片中最没有故事性的。我看见她的时候她在天桥的台阶上坐着,夜色四围, 她大概十五六岁,很瘦,头发干干地垂在肩膀上,脸上有一种中年的疲劳,不是老,是正在飘荡的厌倦,仿佛这个世界是她不情愿落脚的地方,而她也没有更好的地方想去。我走过她,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一眼,她没有看我。我就这么走过去了。现在想起来,我的念念不忘是因为,我发觉她很像我。也许冥冥之中我经过了我的整整一生,我现在这样想——我们甚至都不曾擦一擦肩。
我心里有一本底片夹,这些街头人事以编年体插在其中,不成曲调也构不成回忆,更不存在对面相识的可能。它们永远也不会冲洗出来,却常常在某次偶然的翻检之中让我产生新的灵感。
我准备去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将会和更多路人擦肩而过,带走他们那时发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