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醒后,已是下午了,赵爷爷出去转转,看着牛娃爷爷蹲在老场里的土墙下抽着老旱烟,愁眉苦脸地。就走了过去,问道:“又想福顺着呢?”
唉,你说他赵家爸,我上辈子晓不得亏了撒人了,这辈子四十岁上得了这么个儿子,就像把天给叫喘了,像星星一样。有一口吃的赶紧给他吃了,有一片子穿的,赶紧给他穿上。你瞅,到今儿个落了个啥下场?麻绳打细处断了么,三年多了,书不捎的信不传,我也没啥指望了,就想在我口合眼眯时,能给我脸上苫把土,把牛娃拉扯大。牛娃妈走了,要有一天我要是也一口气上不来,你说牛娃咋办哩?咱们臧都是大地里的一盏灯,说灭就灭了。可到今儿个连他的面儿都见不到。我的心揪得紧紧地。哎,老先人把话说了了:家有千财万贯,不如养个好儿郎。但是,土匪棒客,也是人养的。他赌博,赌光了,就这么跑了,要债的就把家里的两头牛吆走了,牛娃哭着喊着才把个吃奶的牛娃子给留了下了,我爷孙就熬些莜面汤汤子把牛娃子给灌活了。牛娃一天把个牛娃子当宝一样。
你看你的几个娃娃都那么有出息,老哥我眼馋呢么?
有出息着咋?没出息着咋?给乜人说,乜人还说我老汉晒势着呢,咱们老哥俩,也没必要藏着捏着。你说我的五个娃娃,嫁的嫁了,娶的娶了。考上的出去了,没考上的,也出去打工了。到头来,还不是剩下我老俩口了,娃娃是时常打电话来,但实际的困难还得咱们自个解决。你说没水了还得我俩自个抬,有个头疼脑热的尽着瞒着儿女。常言说:远水救不了近渴。你说总不能为了些屑里小气的事就让娃娃回来吧。娃娃们都有个人的事,咱们苦了一辈子,啥都没给娃娃挣下,就咱们这干山苦岭的地方,能有啥收成,唉,一年就混下个肚子,天爷要旱了,连个肚子都混不饱,臧娃娃算是赶上时辰了,咱们帮不上忙就算了,再给添麻烦就不好了。混瞎、混好,不管咋的娃娃也给些钱让我老俩口买些嘴头子,你说,咱们去趟集上得花多少时间,得走多少路,来回一趟得一天。腿脚不灵便了,回来吃力得,睡两三天都缓不过来。都七十多岁的人了,有今儿没明儿的,也没几天活头了。常言道:七十三八十四,阎王爷叫你商量事。
你看娃娃也买来吃的喝的,拿啥不如回来陪咱们蹴蹴,唉,人老惜子了么。满年家都说多子多福,臧世道变了,考上学的走了,没考上的也走了,咱们双手连个“8”都画不圆,臧的娃娃还要学外国话。不一样了。
娃娃都在外头,你也不跟着享几天福去?就这旧年里,你老俩口去了,我们以为你们再不回来了。他刘家爸,说了不
怕你笑话,臧老了没处用了,楼上不是咱们这些人蹴的地方,就尿个尿尿都不方便,楼房像个兔儿窝窝子,几个窟窿眼睛的,这个门里进去是拉屎尿尿的地方,隔壁子就是吃饭的地方,不方便得很。人老了,濞多,涎水多,尿多,还有话多,出去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再说,城里啥不要钱,尿个尿尿还要三角钱哩,有钱还罢了,没钱还是窝着,金窝银窝不如咱的这土窝。躺在咱这上房炕上,吃着老旱烟,舒坦得很。
城里人死了,就烧成一把灰灰子,连个囫囵身子都没有,唔一把灰灰子得道是不是个人的,谁晓得哩?装在巴掌大的个盒盒子里,埋在几万人的坟堆里,立个碑子,就是你睡的地方了,就那么点地还要五六万哩,趄阳好些的地方还要十几万哩,唔是咱们睡的地方?吓人哩么。咱们这,兴土埋,三底两盖的松木棺材,穿上老衣平展展地睡在里头,看着都舒坦。娃娃把咱们高抬深埋了,还和老祖宗在一搭哩。
福顺这个娃娃是个好娃娃,咱们看着长大的,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说不准还给你一个啥大的惊喜呢。现在这世道不一样了,娃娃们都有个人的想法了。你就好好活着,给牛娃做个伴,这个娃娃乖得很!
夕阳拖着长长的尾巴下了西边的山头,天色越来越暗了,牛娃子半眯着眼睛,草咕蠕咕蠕地上来,牛娃子嚼得那么香甜,牛娃头枕着牛娃子的肚子,仰望着夕阳的余辉慢慢散去。他没有收回目光,而是望着岘口,目光投得很远很远……就像瞌睡了的婴儿睁着的眼睛,目光不知定格在何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