皑皑白雾缓缓升起,碧绿的山林仿佛蒙上了纯白的衣襟。蘸着露珠的竹叶,苍翠欲滴,其上的脉络清晰可辨。微风卷过,整片竹林荡漾起波纹,莎莎的摇曳声音传至耳畔。
一条羊肠小道自山林中开辟出来,曲曲折折通向山林深处,丛生的杂草拦在路上,遮盖了痕迹。
溪水于山腰汇集,两岸蜿蜒曲折,犬牙交错,树木高耸,终日难见得阳光。
因为山峰连绵,就像一道翠绿的屏障,这座山峰又被山脚下的村民唤作翠屏峰。山中野兽、奇珍异草颇多,却因为终年浓雾弥漫,即使经验老道的猎户也不敢深入其中。
晨雾尤为冷冽,浸润了初生的绿叶,显得格外清新。密林深处,浓雾突然消散,彻底失掉踪迹,一处清泉瀑布映入眼帘。飞驰而下的流水,溅起如薄薄白纱的迷雾。瀑布之下,形成清幽深邃的清潭。地势平坦,而四周起伏,宽阔的湖面点缀在山林深处,宛如一条翠色项链。
深潭边缘,水浅而清澈,回溯的游鱼,跃出水面,格外活泼。
飕飕的微风,掠过湖面,轻抚在静坐在岸边女子的面庞,垂在两鬓的发丝左右摇曳。
女子面对湖面,静心打坐,瀑布声、风声、游鱼越水而出之声,不曾对其有所扰乱。女子模样俊美,举手投足,天地敛色,万物无声,眉头微衾,流水亦伤。
女子睁开眼,眼眸里映着湖光山色,映着翠绿的青峰,潋滟的波光,以及悄悄露出头的雏鸟。芬芳馥郁的古树花香弥漫。玉臂轻抬,自有清风徐来,莞尔顾首,姹女妆容亦无颜色。
生长了上千年的古树,伸展着繁茂的枝叶,为其遮挡风雨。站在古树的枝干上,可以眺望到很远的地方,对她来说,算是一处钟意之地,目光透过树叶,好像能看到遥远的白云城里耸立的浮休阁。
聂依倩拾起一柄断成两节的木剑,断剑处泛起莹莹绿光,棕色的木枝像出生的嫩芽,转瞬之间,两节木剑宛如新生,紧贴在一起,又合成一柄。
“婆婆说,这是天底下最锋利也是最坚韧的剑,不会是骗我的吧?”缕缕青光回旋交织隐没于剑尖。
聂依倩掂了掂手中木剑,似乎又重了一些,与往日不同,却也未多做思量,双手柔软而灵活,捏个剑花,直直刺向身前。落叶飘下,静静地躺在剑锋上,任凭风吹,也不曾左摇右摆。
剑锋嵌入落叶,将清晰的脉络分离,浓浓绿意涌入,落叶变得鲜艳欲滴,收剑入鞘,地面上留下一排落叶,每片落叶的叶脉上留下着深浅一致划痕,这些划痕笔直的连成了一条线。
湖面漾起波澜,女子似是心有所感,身随心动,飘忽如风,剑声乍起,宛若雷霆,惊起一片鸟雀,退却两处游鱼。
百丈之距,转瞬即至,腾挪宛转,动如脱兔。觅,难观其影;听,难辨其声。
女子站在湖畔,静心屏气,周围的一静一动看在眼里,听入耳中。随后运气周游全身,浊气下沉,清气上浮,未有半丝倦意。
身后需数人合围之姿的高大古树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极像是硕鼠啃咬谷物发出的声音。
女子站起身来,循声找去。青色小鞋踩在枯黄的落叶上,发出清清脆脆的响声,将那古树后的声音惊了稍许。
一只灰色的兔子,弄翻了药篓,并在里面啃的不亦乐乎。即使它抬头看到那药篓的主人,两只爪子依旧捧着翠绿的嫩芽往嘴里送。待到那女人渐渐走进,才不慌不忙的奔走逃窜,临逃时还未曾忘记多嚼两口。
“唉~”
女子弯腰拾起药篓,抖落粘在上面的泥土,半篓草所剩无几,看来又得去采一次了。
头顶树冠枝繁叶茂,遮天蔽日,透不出半点光亮,只有深潭上空,白云伴着白雾飘过。
淡淡然,沛沛然。
望着潭水里的倒影,女子怔住片刻,九年前的那一幕,袭上心头,如蛆附骨。一场大火,带走了她的家人,她的一切,如果不是婆婆,她也不会存在这人世间。 “报仇”两字,这些年,她也不止想过一次,有时候在愣神时,有时在入梦中, 随时随地,无时无刻。
当年白云城城主府一夜之间,付之一炬,并非街头巷尾猜测的意外走水,事实上,大火烧了数日,一句意外走水未免显得可笑,但是却没有人怀疑,也可能不是没有,而是不敢。不是他们不够聪明,恰恰相反,他们很聪明。
有句话叫做,“人走茶凉”,更何况如今已经过去九年时间了,即便回去,也已是物是人非了,不会再有人记得她是谁。
虽然这听起来,不免让人觉得凄凉,可是对于一位时刻想着报仇的人来说,未免不是一种隐藏身份的方式,时间真是能够抹除一切。
可惜,不包括仇恨。
她至今不知道,她的仇家有哪些,又有多少,可有些人的丑恶嘴脸深深的刻在那些噩梦里,因为那是她曾以为的亲人。也就是那位亲人,在那一夜,暴露他的狼子野心。
世上从来都不缺这种人,因为世上有太多的人。当然,也不缺想要报仇的人,太多的事,也并不会因她是谁家的大小姐,而有所改观,到头来,除了愤怒与忧愁之外,还真不知能多做些什么?
喝酒?练剑?
从小到大就没沾过一滴酒,每天练剑练到恶心,其实她从来都不喜欢做这些,可有些事,就像是报仇,亲自去做,这辈子才会心安,如果死在了复仇的路上,就更不需要心安与否了。
聂依倩背起背篓,脚步轻点,身形宛若飞鸿,碧绿的竹海在脚下荡漾。一袭紫色身影,在摇曳树影间穿行,对于山中的每一处,她都要无比的熟悉,换句话说,对于山间朝暮的变幻,上山打猎的猎户也有所不及。
翠屏山深处,明明是人迹罕至之地,缺突兀的建造一座宅院,背靠青山,四周都是竹林,绿意掩映之下,寻常人很难发现。
庭院里畜养着家禽,并开垦了几块土地用于播种,花红叶绿,在小小的庭院里,含苞待放。山上向来是很冷的,可奇怪的是,庭院四处并无半点寒意,不然那些菜蔬长势不会如此喜人。
翠屏山方圆数百里,山势连绵起伏,不止一座山头,或者说只有中间最高的那座才真正被称为翠屏山。山上虎豹环视,就连山脚下炊烟很稀,多是打猎的猎户居住。
事实上,翠屏山上,也只有那处宅院里住着人。每当有人上山,都会突然起雾,一番兜兜转转,只会是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因此,山下村庄里,盛传翠屏山上有神异,有的说是住着天上下凡的仙子,如那白雾般洁白无瑕,亦有山上吃人精怪的传言。
聂依倩背着竹篓,推门而入,心里不由自主感觉今天或许有事会发生,自从跟着婆婆这么多年的修行,自身对一些事有了一些天人感应的奇怪之处。不得不说,那么多年相处下来,早已将婆婆当做亲人来看,至事婆婆她从没承认师徒关系,却也一直将本身教给她。
虽然上山九年,却也未曾与山下断了联系,每至启蛰前后,婆婆就会提前收拾好行囊,身后跟着一位模样俊秀少女,自此而始,游历各地。
虽然深林宅院里的当家人,被推门而入的少女唤作婆婆,看望其面貌姿容,真算不上有一点点的老。
婆婆坐在院子里一把竹椅上,拿着手中的针线细密地缝制一件衣服,见少女推门而入,迫不及待都站起身来,拿着手中即将完工的衣服,在少女身上细细打量,似乎依旧有什么不满意之处,摇了摇头,又坐回原处。
过了许久,女人站起身来,收整好了手边的一切零碎,脸上终于添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依倩啊,试试看,合不合身?”
“合身合身,只是,婆婆,这是不是有些多了,我得穿到什么时候去?”放下药篓,喂完家畜,甚至屋内桌上摆好了饭菜,可当聂依倩转头看到那件衣服,再看想想自己房间里有一只堆满了衣服的木箱,她就有些无奈。
虽然无奈,少女却也不曾真正抱怨什么,也不需要抱怨什么。
只不过与平时不同之处,喜欢缝衣服的婆婆并没有进屋吃饭,反倒是手腕一翻,手指间凭空出现一封书信。
“倩倩啊,婆婆觉得是你该独自下山的时候了,我知道你最想要做的什么,一直都知道,一直都不曾阻止。报仇是一件很累很累的事,不管是从那一方面来说,可能会丢了性命或是其他的一些东西,只希望你在任何时候都不要忘了,这山上还有个人等你回来。”婆婆背对着少女,“这里是一封信,我写了很多年才写完,我不知道它是否还能不能交给我想的那个人,他是我的师兄……”
日头渐升,薄雾消散,一少女背着行囊下山,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