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甄士隐梦幻识通灵 贾雨村风尘怀闺秀

《红楼梦》的书名由来

“红楼梦”到底是什么意思,曹雪芹从哪取来的书名,唐代诗人白居易是用红楼形容富家闺阁,他有一首诗叫《秦中吟》,有这样两句,“红楼富家女,金缕绣罗襦”,意思就是住在富丽堂皇的楼阁里面的富家小姐,用金丝线绣他的绫罗嫁衣。这就是《红楼梦》书名的来历。红楼是富家闺阁,梦是人生感受。曹雪芹说他是经过一番梦幻之后,他才来写这本书的。

唐传奇的作家写黄粱一梦,南柯一梦,是梦中得富贵,梦中当大官,是真正的梦幻,而曹雪芹所谓的梦幻,是梦幻一样的人生,是说他自己的家庭,从繁华到贫寒的变化,翻天覆地的变化,用曹雪芹的话来说,这种变化就是从锦衣纨绔饫甘餍肥,到茅椽蓬牗,瓦灶绳床。也就是说,总穿着绫罗绸缎,吃腻了鸡鸭鱼肉,到住草房陋室,用简陋的锅灶,曹雪芹经历曹家在南京时候的繁华生活,在家庭败落之后,从繁华旧梦当中醒来,认真的思考人生,就写下了这本小说,叫《红楼梦》。

为什么又叫《石头记》

所谓石头记,就是一块大石头上记录了一段故事,一块大石头怎么能记载人间故事呢?曹雪芹在小说的一开头,就讲了一个女娲补天的故事。

女娲补天是一个上古神话,上古神话认为我们的天是由四跟柱子支撑的,在《山海经》里面就说,这四根柱子,西北方的那根柱子被人给撞断了。被谁给撞断了的呢?水神共工。他因为和火神祝融发生战争,他失败了,他很生气,拿脑袋一下子就把天柱给撞断了,天就塌了,就需要补天了。女娲补天已经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了。而曹雪芹写的女娲补天的故事就更加荒唐。他怎么写的呢?他说原来女娲是炼石补天之时,于大荒山无稽炼成高径十二丈,方径二十四丈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娲皇氏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只单单的剩了一块未用,便弃在此山青梗峰下。谁知此石自经锻炼之后,灵性已通,因见众石俱得补天,独自己无才,不堪入选,遂自怨自叹,日夜悲号惭愧。

请朋友们琢磨一下,大荒山无稽崖,什么意思?荒唐无稽。青梗,青年的青,桔梗草的梗,但是他有一个谐音,是情根,感情之根,爱情之根,已经不能补天,还放到了讲感情的青梗峰下。这么大的一块石头,这个石头多大,高径十二丈,方径二十四丈,换算一下,相当于36公尺高,大概就是十二三层的小高层的楼房,那样高,那样大,这么大的石头,女娲怎么能炼成石浆,把他补到天上,我们简直是没法想象的了。这块不能补天的石头在这悲号的时候,来了两个人,大家听听,什么人呢?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又是茫茫又是渺渺,都意味着虚无缥渺,就和大荒山无稽崖一样,不是真正有的事,是小说家造的,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他们在石头旁边就高谈阔论。说到红尘当中的富贵,这石头就很感兴趣了,说红尘当中这么好,你们携带我去看一看行不行?大师就说,你看你这么蠢的一块石头,你只能垫脚,你还想到人世间去。这石头就苦苦哀求,你们带我去吧。这两位大师就把这个石头变成了一块像扇坠一样大小的晶莹宝玉,带着这一块变成通灵宝玉的石头,把他送到人间了,送到什么地方呢,昌明隆盛之棒,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昌明隆盛之邦,就是长安大都,也是京城。诗礼簪缨之主,荣国府,花柳繁华地,就是大观园,温柔富贵乡,贾宝玉的绛芸轩。小小的通灵宝玉就含在贾宝玉这个胎儿的嘴里面进入了红尘。从此他就挂在贾宝玉的脖子上,他就一一的记录下人世间发生了一些什么事。

通灵宝玉的奥妙

贾宝玉带下来的这块玉,他仅仅是块玉吗,或者说他仅仅是一块石头吗?不是,他是曹雪芹的化身,曹雪芹一生最惭愧的事情,就是他无才补天,什么是天?天就是朝廷,皇帝不是叫天子吗?封建时代的读书人,都是以做天子门生,为天子效力作为自己的人生理想。一个读书人,能够读书做官,就成为补天之才,就是有用之才,不能补天,就是不能为皇家所用。而曹雪芹他就不能补天,因为曹雪芹的祖父曹寅任过江宁织造,管着给皇室供应纺织品,皇帝的龙袍,他是康熙皇帝的亲信,曾经四次接驾。曹寅病重的时候,康熙皇帝还派了快马给他送了金鸡纳霜。但是曹寅死后,曹家就越来越不行了,到了曹雪芹的父亲曹頫,做江宁织造就被雍正皇帝下令抄了家。曹家就走向了末路。曹雪芹还能不能靠租上的功德做官?不能,因为他的父亲把乌纱帽给丢了,曹雪芹就不能再继承祖父的官职了。他能不能通过考试去做官?也不能,因为科举考试也讲究出身,曹雪芹是犯官之子,他就不能够去通过科举考试获得功名去做官。在那个时代,读书作官是读书人的唯一的出路。没有出路了,这是多么郁闷的事。曹雪芹正是因为无才可以去补苍天,不能够在社会上干出一番大事业,就把自己幻化成一块石头,含到贾宝玉的嘴里面,来到人间,观察社会,写小说。这就是《红楼梦》为什么又叫《石头记》的原因。

贾宝玉嘴里面含着一块通灵宝玉,他起什么作用呢?这块玉他很像美国的卫星侦查仪,地面上什么东西,他都能看的清清楚楚。他很像是西方神话里面所说的瘸腿的魔鬼。瘸腿的魔鬼在天上飞翔,他能够穿透房顶,看到房子里面发生了事情。他还像我们现在的微型摄像机,拍摄下贾宝玉身边发生的事情。如果贾宝玉不在场怎么办呢?他可以遥控拍摄。所以研究小说构思的研究者都说,曹雪芹这个作家太了不起了,这是在中国古代小说当中一种特殊的叙事方法,我们不去说他。

《红楼梦》的创作过程

我们觉得这个作家实在了不起,还在于明明是他自己独立创作的小说,他偏要虚构,是石头写的。而且他还要说是石头写完了之后,经过了几世几劫之后,空空道人访道求仙,从大荒山无稽崖青梗峰经过,看到一块大石头上写了很多的故事,写的这块石头无才补天,被带到红尘,历经了悲欢离合。这个空空道人就抄来了,抄来又经过曹雪芹在悼红轩里面批阅十载,增删五次,才拿来给大家看,这就是曹雪芹故弄玄虚,实际情况是,红楼梦一直是曹雪芹自己的独立创造,而且是他从青年时代就开始写作,他最早写过一本小说叫《风月宝鉴》,他的弟弟棠村,还给《风月宝鉴》写过序。《红楼梦》就是在风月宝剑的基础上修改重写的。在《红楼梦》写作的过程当中,曹雪芹身边的亲人,给他抄,一边抄一边还做点评,最主要的有两个人,一个叫脂砚斋,一个叫畸笏叟。脂砚斋是曹雪芹的堂兄弟曹天佑,年龄几乎是同岁的。畸笏叟是曹雪芹的父亲曹頫。什么叫畸笏?畸形的笏板,笏是古代的大臣向皇帝奏明事情的时候,手里面拿的那个板子。畸形的笏板,就是丢了官了,丢了官的老头,畸笏叟。

现在我们看到的,比如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的120回本的《红楼梦》,前80回是曹雪芹写的,后40回是高鹗和程伟元根据无名氏的续书增补的。现在还有十几种《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最有价值的本子,是胡适先生收藏过,现在存在美国的甲戌本,只有16回。这些脂砚斋评本之所以有价值,就是因为曹雪芹只传下了80回,他后面写了些什么内容?他实际上是写完了,但是后面的几十回给传抄的人给弄丢了,而脂砚斋的评语就提供了后几十回的线索。

宝黛的三世情缘

贾宝玉和林黛玉,他们两个人是从单纯美丽的仙境来到纷纭复杂的人世遭受磨难的。曹雪芹写了两个人的三界情缘,写贾宝玉林黛玉出生的文字,非常简单,但是要一个字一个字的推敲。他怎么说的呢?他说林黛玉的前身是一颗小草,什么草呢?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绛珠草一株,16个字。但是这16个字太复杂,太深刻了。西方,指哪?西方指的是极乐世界。灵河,哪的河?有的红学家就说灵河是印度的恒河。我就跟这位红学家辩论,绝对不允许你把我们的可爱的林姑娘说成是印度过来的。我认为灵河是西方极乐世界的一条河,请注意,这个河前面有一个修饰的字,叫做“灵”,有好几层的意思,灵敏、灵秀、灵气,而这都是林黛玉的特点,所以灵河是林黛玉心的源泉。林黛玉是《红楼梦》里面最聪明的姑娘,她的聪明是胎里带来的灵气,她的灵气总是大大方方的表现出来,有的时候她是肆无忌惮的表现出来。林黛玉直率耿直,锋芒毕露,有话就说,从来不藏着掖着,从来不捂着嘴说半边话。贾宝玉的奶妈李妈妈就说林姐的嘴比刀子还快。这棵小草是长在三生石边的,三生本来是一个佛教的概念,指的是前世今生来世,或者是过去现在未来。

三生石的故事是唐传奇《甘泽谣》里面的一个叫做《圆观》的故事。圆观是惠林寺的和尚,他和李源是好朋友,有一天这两个人一块到三峡,圆观看到几个妇女在打水,就流着眼泪对他的朋友李源说,你看了吧,那里边那个大肚子的妇人姓王,她肚子里面的那个孩子就是我。你记住,十二年后,中秋月夜,你到杭州的天竺寺,你会再见到我。说完了这个话之后,到晚上,这个和尚果然圆寂了,死了。而王氏就生了一个儿子,这个李源没有和王氏联系。到了十二年之后,他按照约定的时间到了杭州,在天竺寺外,遇到一个牧童,唱了一曲《竹枝词》,“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常存”。这个牧童唱的歌是什么意思呢?我们两个是缘定三生的好朋友,现在老朋友来拜访我再世为人,我虽然变成一个小孩了,但是我们的友谊也是永远不变的。这个牧童就是和尚圆观的后身。后来文学作品就用“三生石”来形容男女之间为情而生,为情而死,为情可以共生,可以共死,可以死而复生的再世情缘。

林黛玉特别喜欢牡丹亭,牡丹亭就是写的三世情,柳梦梅和杜丽娘在梦中相爱,这是人的灵魂相爱。杜丽娘死了,柳梦梅和他的鬼魂幽会,这是人鬼相爱。柳梦梅把杜丽娘从坟墓里掘出,杜丽娘复活,皇帝下令成亲,是人和人相爱。而林黛玉的前身绛珠仙草,既然生长在三生石畔,她就必然要连续三世为情而献身,三生石是林黛玉性情的根本,爱情至上,为情献身,是林黛玉性情的最主要的东西。

绛珠草是什么样草,绛珠草是长着绿色的叶子,大红的小珠珠果实的草。有的人解释,后来怡红院里面的女儿堂的花蕊就是绛珠。这株长在灵河岸边,三生石畔的绛珠草,他能够活下来,是因为他接受了雨露之恩。接受了谁的雨露之恩?接受了贾宝玉的前身,赤瑕宫的神瑛侍者的雨露之恩。这就是贾宝玉和林黛玉的第一世情缘,是神瑛侍者浇灌绛珠仙草。

林黛玉经常发牢骚,说我是草木之人,没有什么金呀玉呀,在薛家大造金玉良缘的舆论的时候,贾宝玉偏偏在梦里面说,木石姻缘,一点都不错,林黛玉的前身是绛珠仙草,是块木,贾宝玉的前身是神瑛侍者,瑛也是石头,他们之间就是木石姻缘。贾宝玉和林黛玉的第二世情缘是绛珠仙子在五衷内对神瑛使者郁结着缠绵不尽之意。绛珠仙草能够久延岁月,她就修炼成功为一个绛珠仙女了,成为警幻仙子的绛珠妹子,这是林黛玉的第二个前身。绛珠仙子游于离恨天外,饥,饿了吃蜜青果为膳,渴了饮灌愁海水为汤。又是非常简单的话,但是研究起来含义非常不简单。绛珠仙子,由于离恨天外,离恨天是天的最高层,传说是悲哀气氛聚集的地方。蜜青果,字面上的意思是甜蜜的蜜,青色的青,其实他是谐音,是秘密的感情。中国古代什么样的感情是秘密的感情?爱情。而绛珠仙子饮灌愁海水为汤,浇灌的灌,他的谐音是习惯的惯,就是总是要哀愁,习惯的哀愁,永远的哀愁,绛珠仙子吃的蜜青果,喝的灌愁水,就决定了林黛玉的性格,为爱情而哀愁而痛苦,为爱情而九死不悔。这样一来,林黛玉就有两个前身了,绛珠仙草和绛珠仙子,再加上贾府里面的林黛玉,贾宝玉和林黛玉的感情恰好就是三世情。这就是中国古代戏曲小说里面最别致的一场爱情了。

为什么这样说呢?我们就跟红楼梦里面经常出现的《西厢记》《牡丹亭》比一下,就可以看出曹雪芹的天才是多么的不寻常。《西厢记》是典型的一见钟情,张生,一个赶考的书生,崔莺莺,一个宰相的女儿,两个人素不相识,张生到佛殿来了,崔莺莺也到佛殿来了,就像是戏剧里面写的,两个人佛殿相逢,一见面,张生就掉了魂了,就唱了一段,“颠不刺的见了万千,似这般可喜娘的庞儿罕曾见,则着人眼花撩乱口难言,魂灵儿飞在半天”。什么意思?她太漂亮了,我爱上她了。这叫什么爱情?这叫外貌吸引的爱情。最后是在红娘的帮助下偷尝了爱情的禁果。《牡丹亭》好像比《西厢记》进一步,杜丽娘和柳梦梅是梦中相识,也是因为互相长的漂亮,成了情人。杜丽娘因为追求爱情而死,因为追求爱情而游魂,因为追求爱情而复活。《西厢记》也好,《牡丹亭》也好,男女相爱,都是外貌吸引,这个相爱的层次就比较低了。

宝黛爱情就不一样了,这就和两个人的诗意化的出生,特别是曹雪芹创造的那个还泪说,当贾宝玉的前身神瑛侍者他要下凡的时候,林黛玉的前身绛珠仙子说,我也要跟着他去下凡,我受了他的甘露浇灌之恩没有报答,我跟他下去,我把我一辈子的眼泪全还给他。请朋友们琢磨一下,在任何的小说当中,有没有爱情是为了还泪的?而绛珠仙子之所以要下世为人,就是要用一生的眼泪还报神瑛使者的灌溉之恩,我们看《红楼梦》,贾宝玉和林黛玉凑到一块,总是伴随着哭泣、争执,只要怄气、争执,林黛玉就哭,林黛玉哭的主要原因是,你贾宝玉是不是心里只有我,所谓情重愈斟情,随着一次次的还泪,贾宝玉和林黛玉的爱情就一步步的加深,直到最后,林黛玉为了贾宝玉流干了眼泪,她的生命走到了尽头。曹雪芹的描写我们是看不到了,根据曹雪芹的构思,贾宝玉虽然跟薛宝钗结婚了,但是总忘不了林黛玉,最后“悬崖撒手”,弃家为僧。

二、知识点补充

1、秦中吟十首:秦中吟十首为大诗人白居易作。 为组诗,共十首。包括《议婚》,《重赋》,《伤宅》,《伤友》,《不致仕》,《立碑》,《轻肥》,《五弦》,《歌舞》和《买花》。

秦中吟十首并序

【唐】白居易

贞元、元和之际,予在长安,闻见之间,有足悲者。因直歌其事,命为《秦中吟》。

议婚

天下无正声,悦耳即为娱。人间无正色,悦目即为姝。颜色非相远,贫富则有殊。

贫为时所弃,富为时所趋。红楼富家女,金缕绣罗襦。见人不敛手,娇痴二八初。

母兄未开口,已嫁不须臾。绿窗贫家女,寂寞二十余。荆钗不直钱,衣上无真珠。

几回人欲聘,临日又踟蹰。主人会良媒,置酒满玉壶。四座且勿饮,听我歌两途。

富家女易嫁,嫁早轻其夫。贫家女难嫁,嫁晚孝于姑。闻君欲娶妇,娶妇意何如?

2、甘泽谣:唐朝袁郊撰写的传奇小说集,共一卷。袁郊,字子乾(一作之仪),蔡州朗山(今河南确山北)人。生卒年不详。唐懿宗咸通间曾官祠部郎中,又为虢州刺史。与温庭筠有交往。宋计有功《唐诗纪事》录有袁郊的《月》、《霜》、《露》、《云》诗四首,借自然界的反常现象来表达自己对时政的不满,发挥诗歌的贬刺功能,与《甘泽谣》的寓意是一致的。袁郊还著有《二仪实录衣服名义图》和《服饰变古元录》等。

3、西厢记:《西厢记》全名《崔莺莺待月西厢记》,又称“北西厢”,元代中国戏曲剧本,王实甫撰。书中的男女主角是张君瑞和崔莺莺。《西厢记》中无不体现出素朴之美、追求自由的思想,它的曲词华艳优美,富于诗的意境;是我国古典戏剧的现实主义杰作,对后来以爱情为题材的小说、戏剧创作影响很大。

4、牡丹亭:全名《牡丹亭还魂记》,改编于明代话本小说《杜丽娘慕色还魂记》。《牡丹亭》是明代剧作家汤显祖的代表作,也是他一生最得意之作,他曾言“吾一生四梦,得意处唯在《牡丹》。”《牡丹亭》与《紫钗记》、《邯郸记》和《南柯记》合称“玉茗堂四梦”,也叫“临川四梦”。受到了儒、释、道三家学说的不同影响,其故事背景就描写的是腐朽的儒家封建体系,故事中出现的花神却是道家的产物,而女主角杜丽娘身死又还魂乃是佛家的三生说。总之,汤显祖在这部《牡丹亭》中倾注了自己毕生的思想感情,完美的诠释了他的“至情说”。


甄士隐的开篇


女娲补天留下来一块没去补天的大石头,变成了晶莹的通灵宝玉,他要跟着胎儿贾宝玉来到人生,绛珠仙子也准备跟着神瑛侍者降临人世,他要做林黛玉,他要用一生的眼泪还神瑛侍者的浇灌之恩。

一部爱情小说的男女主角故事都齐了,他们的故事该开始了吧?不是。因为曹雪芹写《红楼梦》,他主要并不是写一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他要覆盖广泛的人生,他要告诉读者人生终极的目的是什么,人生什么是最值得留恋的,什么是最可贵的,他还要告诉大家,《红楼梦》里面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这样小说在第一回,在贾宝玉还没有出现之前,就先出现了两个人物,一个姓甄,西土瓦组成的甄,一个姓贾,上西下贝组成的贾,实际上都是个谐音,一个是真的,一个是假的,一个意味着真事是什么,一个意味着假的小说创作是什么。

先出来的这个甄士隐,他住在什么地方,小说里面用了谐音,说他住在十里街,仁清巷,十里街就是十里八里的那个街,仁清,是仁义道德的仁,清清楚楚的清,但是这是一个谐音,他住在小人势利的那个街,他住在风土人情的那个巷。这就意味着他写的是封建社会的风俗人情。而恰好甄士隐找的岳父就叫封肃,封建的封,严肃的肃,这也是一个谐音,风土人情的那个风俗。而甄士隐是他的号,或者是他的字,他的名字叫甄费,费用的费,但是这里又是一个谐音,废物的废。为什么甄士隐这样一个很清高很淡泊的人要成了真正的废物呢?因为在曹雪芹看来,在这种势利世界,在这种讲究,一切都是往高处看的社会当中,一个不会搞蝇营狗苟的人,他就真正是个废物。

甄士隐出来之后,小说里面就写,他家里面情况还是不错的,他家里钱也比较多,他还有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儿,这个女儿只有三岁,名字叫英莲,英雄的英,莲花的莲。请朋友们注意,这又是个谐音,甄英莲这个名字连在一起,他的谐音就是真应该可怜。三岁的聪明灵秀的一个女孩,为什么她的命运真应该可怜呢?小说继续往下写。

甄士隐的梦

当甄士隐在书房里面闲坐,翻书翻累了,他做了一个梦,趴在自己的书桌上,在梦里面到了一个地方,这个地方他没有到过,来了一僧一道,这就是把那块大石头变成通灵宝玉的那一僧一道。两个人一边说一边走,说什么呢?说我们现在要把这块蠢物送到警幻仙子那儿去。甄士隐就很好奇,什么蠢物。这两个一僧一道,就把那三生石畔绛珠仙草和神瑛侍者的故事讲给他听,说现在这块石头,就要跟着他们下去,我看一看好不好,你拿的这个东西,可以给你看看,看了一眼,就夺过去了。甄士隐看到什么呢?看到上面写着通灵宝玉四个字,后面还有几行小字,他刚想细看,那个和尚就说,已经到了幻境了,一把就抢过去,这一僧一道,就要把这块通灵宝玉放到神瑛侍者的后身,贾宝玉的嘴里面,叫他到人世来了。

而甄士隐他看到道人过了一个大牌坊,他也跟过去看,上面写了四个字,太虚幻境。而且上面还有一幅对联,假作真是真亦假,无为有时有还无。这幅对联太有意思了,他是《红楼梦》的纲领性的语言,我们把他翻译成现在比较通俗的话,你如果把虚假的当成真实,真实的也就成了虚假,你如果把虚无的东西当做实有,实有的东西也就变成了虚无。甄士隐在梦里面看到这幅对联,他正想琢磨,曹雪芹写梦写的是非常的有趣的,他忽然就听到一声霹雳,好像天崩了地陷了,他就吓的大叫了一声,睁开眼一看,原来自己在做梦,眼前并没有什么太虚幻境,眼前也没有那幅对联,眼前只有绿绿的芭蕉和红红的太阳照耀着大地。

他梦见的这个事实他就忘记了一半,甄士隐一下子梦醒了,看到自己的女儿是越发的粉妆玉琢,这就是形容甄英莲长的非常的漂亮,而且很乖觉,很讨人喜欢。甄士隐就抱了自己的女儿要带她到街上去玩,他带到街前,请大家记住,他带的那个街是十里街,也就是势利街。这时候他看到那边又来了一僧一道,实际上现实生活当中来的这个一僧一道,就是甄士隐在梦境当中所看到的一僧一道,但是他们的模样是太不一样了。他在梦境当中看到的这一僧一道,就是大块大石头所看到的骨格不凡的一僧一道,因为他是仙人,仙风道骨的,但是一僧一道到人世间来,他要隐藏起自己的真相,这个时候,那个和尚,就是癞头跣足,和尚应该是剃度的,但是这个和尚是秃脑瓜,但是因为他长了癞疮,头发掉光了,光着脚丫子。那个道人跛足蓬头,他倒是有头发了,没有好好梳,而且一只脚高,一只脚低,走起来路来一颠一颠的,这两个人就走过来了。

癞头和尚与跛足道人

中国古代小说特别有意思,一个癞头和尚,一个跛足道人,实际上这叫真人不露相,这是中国古代小说的一个非常优秀的传统,在《红楼梦》之前,就有一本书叫济癫和尚,专门写我们现在说的济公的故事,拿着一把破扇子,脏兮兮的,但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聊斋志异最有名的故事《画皮》,写到一个读书人,在街上看到一个美女带回家,同居了,结果被美女的原型青面獠牙的魔鬼,把他的心提走了。书生的妻子就到街上去求一个躺在粪堆里面的乞丐,这是道人指点他的,说你救救我的丈夫。这个脏兮兮的乞丐就把鼻涕黏痰弄了一把,说你吞了。这个妻子为了救丈夫就吞下去了,吞下去回家之后,在理丈夫的遗体的时候,觉得胸腔里面有一个东西吐出来了,恰好就掉到丈夫的胸腔里面,再回头低头一看,一颗正在跳动的心脏。这个故事多么有趣,多么有哲理性。这个故事就是说那些寻花问柳的男人他都有一颗像鼻涕黏痰一样肮脏的心。就是这些似乎是疯疯傻傻,破破烂烂,癞头跣足的僧道,他到人世间来,他是来告诉你,你的命运是怎么样,你应该如何办。

这一僧一道一看到甄士隐抱着那个粉妆玉琢的甄英莲,马上大哭起来,说你把孩子送给我吧。甄士隐当然就不干了,我这么好的小孩为什么要送给你们两个疯疯傻傻的和尚道士。和尚道士说,你把这个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怀里做什么。这句话又是很有深意的,有命,你们给了她很好的生命,叫她生长在一个有钱的,又是读书人家,但是她的运气太坏了,不光她的运气坏,她还要累及爹娘,要连累爹娘,你干脆把他送给我算了。甄士隐说这是疯话,他不去理他,抱着女儿走了。那个和尚就指着他哈哈大笑,就念了四句词,请朋友们注意这四句词,这四句词是《红楼梦》里面对人物命运的第一次的预示,对《红楼梦》里面的次要人物香菱做了精彩预示。

和尚是这样念的,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什么意思?藏了什么玄机。第一句很容易理解,你娇生惯养的那个女儿,你太痴了太傻了,因为她的命运是很不幸的,她将来她要被卖到薛家,就是薛宝钗家,她要改名,不叫英莲了,她要叫香菱,她要给薛蟠做妾,而且受尽折磨。菱花预示着香菱的名字,雪澌澌暗示着薛蟠的姓氏。甄英莲进了薛家之后,她的名字是谁给她取的呢?薛宝钗。薛宝钗很有学问,薛宝钗起的这个名字也是一个预示性的名字,因为这个名字是从陆游的诗里面来的,陆游有一首诗,就写到,人生遭际苦萦缠,菱刺磨做作芡实圆,什么意思?就是人生的遭遇,有时候是非常的苦的,就像菱花最后变成了芡实一样。所以香菱也是一个很不幸的名字,和甄英莲是一样的。甄士隐听的很明白,但是他不懂。这个时候,这两个和尚道人就说,咱两个人分手吧,各自去干营生去,三劫之后我们会齐了再到太虚幻境。请朋友们注意,梦里面的太虚幻境在现实当中出现了。两个人走了,甄士隐和他女儿的命运就给预示出来了。

贾雨村的出场

这个时候,第一回里面的主角之一,又出来了,曹雪芹写贾雨村也是特别有哲理性的给他命名。这个人叫贾化,但是谐音是不讲真话讲假话。他的家乡是哪呢?是湖州。但是又是一个谐音,这是胡诌。他名字叫贾话,他表字叫时飞,就是到了一定时间我就要飞黄腾达,他的别号叫雨村。我们经常说的贾雨村,实际上是他的别号,他本来也是一个诗书仕宦人家,现在没落了。没落了怎么办,他就千方百计的想着往上爬。他现在没有钱,家里面已经没有人了,只剩下一个人了,他又想去求取功名,他已经做了举人了,他想到京城去考进士,但是他没有钱,他就住在葫芦庙里面,每天卖字作文为生。就是你需要给什么人写封信,你不识字,我替你写,你给我几个钱,这样我就过日子了。这是非常贫寒的一个人。

贾雨村见了甄士隐,两个人就互相打招呼了,贾雨村说,你在这儿,街上有什么新闻吗?他就说我就是抱孩子出来玩玩,你现在到我家里去坐坐,喝喝茶吧。刚请贾雨村坐下喝茶,有人来报告,说严老爷来拜,甄士隐就得出来接待这个严老爷。贾雨村无聊,就在这翻书,他在这翻书的时候,忽然听到窗外有女子咳嗽的声音,他起来一看,外面是一个丫鬟,在那里摘花,长的眉清目秀,虽然不是非常漂亮,但是也有几分动人之处。贾雨村看呆了,那个甄家的丫鬟摘了花刚要走的时候,一回头看见窗子里面有个人。这个人是个什么样呢,这个人是戴着一个破头巾,穿着很旧的衣服,但是这个人长的不错,高高大大的,长的腰圆背厚,面阔口方,而且他的眉毛浓浓的往上挑着,眼睛炯炯有神,高高的鼻子,高高的颧骨。在中国古代的相面学里面,颧骨高了是一个富贵相。我们看到这个地方,对曹雪芹这种小说家写人的本领就更加佩服了。

往往在前面的小说,甚至很有名的小说里面,出来一个坏人,他总是尖嘴猴腮的,只有好人出来才相貌堂堂,但是贾雨村相貌堂堂。

我们看贾雨村和这个丫鬟的相遇,这个丫鬟就在想,这个人长的这么雄壮,又这么破破烂烂的,大概他就是我们家主人经常说的贾雨村了。我们家主人经常想帮帮他的忙,但是又没有机会,这样一边想,一边就回头又看了两次。贾雨村这个时候心里面心脏就怦怦的跳起来了。哎呀,这个姑娘是不是有意于我呀?她肯定是一个巨眼英雄,她就像当年的红拂女一样,她在风尘当中能够认识英雄,她是我的一个知己。这就越发的胡思乱想起来了。

甄士隐与贾雨村的会面

第二天恰好是中秋佳节,甄士隐就把贾雨村请到自己的书房,贾雨村就来喝酒,当他去请贾雨村的时候,贾雨村正在葫芦庙里面琢磨,昨天那个姑娘肯定是对我有意,现在又是中秋,中秋节是一个团圆的日子,姑娘对我有意,我们俩结果会如何呢?他就吟了一首诗,这首诗就表示我很想念一个佳人,但是没法和他见面,接着又想到我这么有能力,但是我现在这么贫困,就对天长叹,高吟一联,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这一幅对联,玉在椟中求善价,什么意思,一颗玉他不为人认识的时候,他就寂寞的等待认识他的人出一个高价,钗于奁内待时飞,这块宝钗放在化妆盒里,一直没有人用他,当有人真的有他的时候,他就真的飞黄腾达了。这是贾雨村自比宝玉和宝钗,他希望有人赏识自己,飞黄腾达。这也是用的典故,第一个玉在椟中,他用的是《论语·子罕》里面的典故,第二个钗于奁内,这是用的汉武帝时候的一个典故,这是传奇小说《洞冥记》里面的。恰好甄士隐听见了,一听,这个人雄心壮志,雨村兄真抱负不浅也。

贾雨村就很感叹,我这不过是偶尔的说上两句。甄士隐就把他请到自己的家里来了,请到家里来喝茶喝酒,渐渐的谈的高兴了,这时候街上是家家笙管户户弦歌,当头一轮明月,在天上照。贾雨村喝醉了这个人也有点才能。他一看那一轮明月,他就口占一绝,就是口头说了一首诗,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晴光护玉栏,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扬头看。他这是描绘月亮的,但是他也是讲自己很有才能,将来我如果有机会,就好像一轮明月,捧到天上,人间万姓都会扬头来看我。所以甄士隐就说了,老兄,听听您这首诗,您肯定不是一个久居人下的人。你这首诗就说明你飞黄腾达的征兆已经有了,喝一杯。贾雨村就说,我不过是酒后狂言,如果说是论学问,我倒可以,我也能够去拿着学问考,我也能中,但是我连路费都没有。甄士隐就说,你怎么不早说呢,我一直觉得你是有学问的,你现在没有盘缠你就不能去考试,这不是小事耽误大事了。我给你准备盘缠,马上说,书童过来,到里面去取五十两银子,两套冬衣,拿过来了。雨村兄,这五十两银子,两套冬衣,就是给你,将来你真的雄飞高举,我们再见面,那不是大快人心的事吗?

贾雨村接到了这份资助,这份资助到底相当于多少现在的钱呢?朋友们可能不知道,我们中国最伟大的短篇小说家蒲松龄,他是给人做家庭教师的,他做家庭教师一年的收入,不到二十两银子。而甄士隐一次就给了贾雨村,一个穷困的私塾老师两年半的工资,而且还给他两套很体面的冬天穿的衣服。这个甄士隐是多么的善良。而贾雨村他接到这个之后,他只不过是略谢一语,并不介意。我读到这个地方,我总觉得这个人,这种朋友是绝对不能够交的。他为什么只是略谢,不介意?因为他心里面很清楚,我贾雨村去考上进士,我再做了官,我就是你甄士隐的父母官了,所以这是区区小事,但是后面如果大家往下听,听到林黛玉的父亲怎么资助他,他怎么感谢,就完全不一样了。

两个人吃了喝了,送了银子了。甄士隐这个人非常善良,他就想我应该写几封信,让老朋友到京城有落脚之地,他就派家人去问,贾先生起来了没有,家人回来说,和尚说,贾爷今天一清早就走了,留下话,转达给您,说读书人不在黄道黑道,总以事理为要,不及面辞了。

甄家之难

请朋友们看看,人家给了他银子,给了他冬天的衣服,他连告别都不告别,贾雨村走了,甄士隐继续在家里面读书赏花,爱护自己的美丽的女儿,这就到了元宵节了。甄士隐叫家人霍启,但是这是祸起萧墙的祸起,叫霍启抱着甄英莲去看花灯。霍启为了要方便一下,就把英莲放到一个台阶上,等他回来,孩子不见了,霍启没法交代,逃跑了。甄士隐老两口年近半百就这么一个女儿,还丢了。他就病了,他的妻子也病了,整天家里喝药,这个病还没治好,到了三月十五日,葫芦庙要炸东西来供应神佛,和尚不小心,油锅里面的油溅到锅底下的火堆上,烧着了窗纸,那个时候没有玻璃窗,都是用纸糊的窗子。他经常用竹篱,用木头做墙,这就容易着火了。接二连三,把一条街烧的像火焰山一样。甄士隐这么一个小康之家的家产,一把火全都烧没了。虽然没有烧到他夫妻两个,但是家全没了,怎么办呢?他自己在乡村还是有田产的,到田庄上去吧,偏偏那个地方是水旱不收,鼠盗蜂起。庄稼没有收上来,强盗小偷到处都有,只好把田庄的田地卖了,投靠自己的岳父。

他这个岳父不是叫封肃吗,就是那势利小人的风俗人情,他一看自己的女婿这么狼狈的来了,心里面不高兴,幸亏甄士隐手里面还有点银子,就说岳父大人你替我置点田产。这个可恶的岳父就半赚半买的给他买了一点薄产。甄士隐就住下来了,住下来他这个岳父人前人后说他很多的闲话,说他不会过日子,好吃懒做。甄士隐就很悔恨,我怎么投靠了这么一个岳父呢,越来病的越厉害了。

跛足道人的点化

有一天他就拄了拐杖到街上散心,忽然看到那边来了一个跛足道人,这个跛足道人是个什么样呢?疯癫落脱,麻屣鹑衣。朋友们知道,一般道人都要穿一个长袍,而这个道人非但没有长袍,穿的像鹌鹑那么短的破衣服,他还没有真正的鞋,他穿着一双破麻鞋,他还瘸着一只脚。他过来之后,他就念念有词,请朋友们好好听听这个跛足道人唱的这几句词,这几句词就是《红楼梦》的主题性质的《好了歌》。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这几句言辞是很通俗的,很明白,他就用一种琅琅上口的歌谣,反复的吟诵《红楼梦》的主题,到头一梦,万境皆空。你说神仙好,但是你忘不了功名。中国古代的蔺相如这样的相国,廉颇这样的将军,在哪呢?一堆荒草。你认为神仙好,你忘不了金银。你整天在那里敛,在那里聚金银,金银到了够多的时候,你眼睛闭了,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你能带走一两银子一钱银子吗?世人都知道神仙好,只有你那美丽的妻子你忘不了。但是你的美丽的妻子在你活着的时候,天天给你说多么的爱你,你死了没有多久,你的妻子嫁为人妇了。世人都说神仙好,只有儿女忘不了。你千方百计的把所有的钱,所有的精力都堆到儿子堆到孙子身上,这样痴心的父母,很多很多的。但是真正孝顺的儿孙你见过吗?甄士隐听了以后就说,你满口说些什么呀。只听见你说“好”、“了”,“好”、“了”。那个道人说,你听见“好”、“了”两个字还算你明白,你知道吗,世界上万般事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便是了,我这个歌就叫《好了歌》。甄士隐本来是很聪明的,他一听到这个话,他马上就大彻大悟,说等等,你不是有一个《好了歌》,我给你加点注解怎么样?我给你解出来吧。道人就说,你解,你解。

甄士隐出家

甄士隐就说了: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

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

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

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

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

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

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道人一听,拍掌笑道,解得切,解得切。甄士隐说,走吧,他把道人肩上的褡裢抢过来背着,不回家,跟着道人飘飘而去。

把褡裢接过来,这是个什么意思呢?所谓褡裢就是两个布袋中间还是用布连起来,在肩膀的上面搭着,一个袋子在前面,一个袋子在后面,就好像我们现在的双肩包,但是他是搭在一个肩膀上,这里面就是放道人日常用的洗漱用品,干粮等等。甄士隐把这个褡裢接过来,就说明他要拜这个道人做老师了,徒弟要给师傅背着。这就是甄士隐要出家了,飘飘而去,跟着神仙道人当然是飘飘而去了。

甄士隐的《好了歌解》也被认为是《红楼梦》的主题,而且是《红楼梦》的主要人物命运的预示。他是用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表示作者阅尽人生,要用这种思想来警醒世人。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表面上的意思就是现在一个家里面,破破烂烂的,但是当年他家里面的官很多,这是统而言之的意思。具体的所指,曹雪芹在写作《红楼梦》的时候,他的兄弟脂砚斋不是给他评嘛,脂砚斋评,这两句话说的是荣国府和宁国府未有之先,笏是大臣朝见皇帝的时候所拿的记事板,有一个戏叫《满床笏》,就是郭子仪七子八婿富贵寿考,他们来给郭子仪拜寿的时候,把见皇帝的笏板,丢了一床。

“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字面上的意思是,这个地方那么多的荒草,但是这个地方曾经是歌儿舞女跳舞的地方,脂砚斋评的是宁国府荣国府败落之后。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脂砚斋评是,潇湘馆、紫云轩等处,贾府败落之后,宝玉黛玉人去楼空。

“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原来这个地方是个雕梁,现在结满了蜘蛛丝了,败落了,这说的是哪个地方呢?潇湘馆、怡红院,贾府败落之后,林黛玉死了,贾宝玉败落了,人去楼空。

而薛宝钗、湘云这帮人,他们在贫困当中衰老了,两鬓成霜了,“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谁死了?林黛玉、晴雯。谁结婚了?贾宝玉。但是贾宝玉结婚之后,“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公子哥儿甄宝玉,在贾府、甄府败落之后,成了乞丐了,人们都说他的闲话。

“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王熙凤说别人活不长,没想到自己很快也死了。

“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像柳湘莲那样的世家子弟,流落江湖了。

“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王熙凤的女儿巧姐,荣国府的长孙小姐,那是应该选什么样的王公贵族的公子做女婿呀,谁能想到,她能流落在烟花巷做了妓女呢?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贾赦贾雨村不是总惦记着往上爬吗,特别是贾雨村做了知府不行,还攀龙附贵,最后做到大司马,结果怎么样?扛上枷锁了,当了犯人了,流放了。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脂砚斋的评语说,这是指的贾府里面最后全部败落了,只有李纨的儿子贾兰,和宁国公的另一个后代贾菌做了官了。这一帮有钱的,当官的,这些人全部“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这太荒唐了,对自己一点用也没有,都是给他人作嫁衣裳。

当甄士隐出家之后,他的岳父越发的没有情绪了,这样以来女儿就安全靠自己养着了,但是也没有办法,女婿找不着了。但是甄家马上就要出稀奇的事了,那就是甄士隐的丫鬟,她要飞黄腾达了。她怎么飞黄腾达呢?甄士隐出家之后,这个丫鬟继续服侍她的主人封氏,她在门前买线,忽然听到街上有人敲锣开道。那个时候,地方官出来要鸣锣开道,要打着几个牌子,回避、肃静。这个丫鬟听到鸣锣开道的声音,一问,说新太爷上任,丫鬟很好奇,她就躲在门后面悄悄的看,接着就看到一队一队的军牢手,就是那些衙役,扛着回避、肃静这样的牌子过去了。一个大轿,抬着一个当官的过来了,这个当官的乌纱帽带着,身上穿着红袍子。她一看一个乌纱帽穿红袍的过去了,她就一发愣,这个人好面熟。但是他也没有想是怎么回事,到了晚上,封肃家里来人了,邦邦邦的敲门,本府太爷差人来问话。封肃一听,吓晕了,小小的老百姓,本府的太爷来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封肃没有想到,甄士隐的丫鬟也没有想到,甄士隐的丫鬟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

二、知识点补充

1、《聊斋志异》:简称《聊斋》,俗名《鬼狐传》,是中国清朝著名小说家蒲松龄创作的文言短篇小说集。《聊斋志异》的意思是在书房里记录奇异的故事,“聊斋”是他的书屋名,“志”是记述的意思,“异”是奇怪的事情。全书共有短篇小说491篇(张友鹤《聊斋志异会校会注会评本》)(朱其铠《全本新注聊斋志异》为494篇)。

2、《论语•子罕》

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

译文:子贡说:“这里有一块美玉,是装在匣子里藏起来呢?还是找个好价钱把它卖掉呢?”孔子说:“卖了吧,卖了吧!我等待识货出好价的呀。”

3、汉武洞冥记:《汉武洞冥记》简称《洞冥记》。古代神话志怪小说集。共四卷60则故事,旧本题后汉郭宪撰。郭宪,字子横。汝南宋(今安徽太和县)人。官至光禄勋。事迹见《后汉书·方术传》。是书《隋志》止一卷,《唐志》始作四卷,《文献通考》有《拾遗》一卷。晁公武《读书志》引宪自序,谓汉武明隽特异之主,东方朔因滑稽浮诞以匡谏,洞心于道教,使冥迹之奥,昭然显著,故曰洞冥。陈振孙《书录解题》云,其《别录》又于御览中抄出。则四卷亦非全书,《别录》当即《拾遗》也。今宪序与《拾遗》俱已佚,惟存此四卷。

4、祸起萧墙:指祸乱发生在家里;比喻内部发生祸乱;也比喻身边的人带来灾祸。出自《论语·季氏》。萧墙:指的是古代的一种摆在室内的家具——屏风(萧墙是古代国君宫殿大门内(或者大门外)面对大门起屏障作用的矮墙,又称“塞门”;萧墙的作用,在于遮挡视线,防止外人向大门内窥视)。

《论语·季氏》:“今由与求也,相夫子,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也;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而谋动干戈于邦内,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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